贏憲和揚麒在一起了，得到這個消息我一點都不意外，他們兩個人的關系早就不一般了。三個好朋友，三對戀人，真好！雖然我們還小，可是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會是互相最重要的人。這種感情以前我一直覺得毫無疑問出于真心，可是等我長大成熟之后又覺得是模仿，模仿我們的父母，模仿婚姻模式中的男男女女，只是這種模仿起初我們都自以為感天動地。
慢慢地左鄰右舍的閑言閑語止不住地往我耳朵里鉆。她們說我媽媽穿著花枝招展像狐貍精；說我媽媽可能坐臺，經常半夜歸家，不正經；說家里常來常往的男人，一個個都是媽媽的姘頭。我氣不過和那些長舌婦理論，媽媽把我拖回家，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擺手搖頭說：“算了，算了！”
算了？媽媽多高傲的一個人吶！竟然也學會了忍氣吞聲！巷子再深也能走到盡頭，可站在兩邊窺視的人卻沒完沒了。這一刻我才意識到，苦難是一家人的，笑話卻是一條巷子的，理解和同情是另一種明目張膽的笑話。
我的外公外婆兄弟姊妹特別多，所以媽媽的堂兄表弟很多，媽媽一個人做一點小生意，他們得空搭把手好讓我們三娘母的生活盡快步入正軌，就這么一點善意，到了別人的嘴里就成了奸夫淫婦，真不知道女媧造人為什么要給那些邪惡的人一張巧嘴？好沒天理！
一天媽媽在巷子里和一個女人大打出手，打得不可開交，就在那個女人的老公要上去幫忙的時候，幸好小舅突然出現攔住了他，情況穩住之后，小舅和媽媽陸陸續續叫來了一大波親戚，不接受道歉賠禮，就要一個說法。把那兩個孤立無援的中年夫妻嚇得縮在墻角。這種仗勢欺人的氣勢特別爽，特別過癮，效果也特別好。不得不說，暴力雖然不太禮貌，但是特別管用！
我和揚帆在一起寫作業，許一飛跑過來和我們說：“你們猜我今天看到什么？”許一飛是一個特別無聊的人，我和揚帆都不想理他，他像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一樣特別興奮。他說：“揚帆，你家的親戚，我的鄰居，你的舅爺爺和墨葵的媽媽在一起了！哈哈，你們兩個知道嗎？”我近來有感覺，家里的親戚在張羅著給媽媽再找對象，只是我不知道那人是揚帆家親戚。關于找新爸爸這件事情，我和姐姐是反對的，所以家里的動靜很小。可是后來姨媽、舅舅跟我和姐姐說，我們不該反對，不能那么自私，最起碼應該中立，畢竟媽媽還年輕，難道非要媽媽守著我和姐姐才肯嗎？媽媽的人生不該從三十七歲就開始殘缺。自私與不自私的問題纏繞著我，我被大人們的需求弄得恍恍惚惚，只能保持沉默。我也希望媽媽好，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好！
揚帆問我：“是真的嗎？”我說：“我不知道！”許一飛說：“墨葵不要急，雖然是他舅爺爺但是年紀不大，輩分大，年齡和你媽媽絕對相當！親上加親，恭喜了兩位！”揚帆很煩躁，大聲呵斥道：“關你什么事，滾一邊去！”
我該怎么辦？要去問問媽媽嗎？媽媽是不是非他舅爺爺不可？那我呢？我是不是非揚帆不可？大人們的事總是比我們小孩子的事重要，他們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想要什么，就可以去拿，而我似乎太矮小，還夠不到那些我想要的東西。我覺得我不該去問媽媽，她怎么做，選誰都可以。只是有些問題我剛要明白又困惑了，我不知道以后爸爸在媽媽心里算什么；不明白愛情為何擱淺？婚姻為何隨便？更不清楚隨著死亡一并歸去地獄的，還有些什么？
晚上媽媽很晚沒有歸家，手機關機，門店座機無人接聽，我和姐姐放心不下，奔去店里找她，可是店鋪門戶緊閉，我和姐姐看著冰冷而發光的卷簾門沒有一點辦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呼叫媽媽……
這是一段痛苦的經歷，我很無助。我們又匆匆趕回家，怕媽媽回家找不到我們，同時也期望媽媽現在在家等著我們。夜很黑，回家的路上格外安靜，我不敢講太多話，怕吵醒妖魔鬼怪，怕一語成讖招來壞運氣。推開門媽媽還是不在家，我慌了，可又不敢打電話吵醒舅舅、姨媽那些人，怕他們又責怪我們大驚小怪，真是難熬！我忍耐著心里浮想聯翩的悲劇，風雨交加的夜注定不眠……
半夜，媽媽回來了，是一個面生的叔叔送回來的，看著媽媽一身勞累的灰塵，我深刻理解了生活的不易。原來媽媽是進貨去了，我們禮貌地送走了那位叔叔，便開始埋怨媽媽不事先告訴我們她的行程，于是淅淅瀝瀝的三個人竟然哭了起來……
媽媽說這個叔叔和我們現在住在一條街，但是不在一條巷，而且是她小學同學，一年前離婚了，現在兩個都單身，他們想先相處一段時間看看。媽媽說話的聲音很輕，我知道她在顧慮什么。想著媽媽這么晚有人送回來，我覺得挺好的，盡管我知道這個人是揚帆的舅爺爺，我也覺得我不應該阻止，我知道媽媽渴望有一個依靠。我說你有這個權利。姐姐說，只要你喜歡就好。只是表了態度之后我又有幾分失意……
媽媽很漂亮，她的容貌我和姐姐遠遠不及，盡管青春落幕，三十六七，幕芳華漸退，追求她的人依然很多。有一位沒有結過婚三十一二的小伙說，他不介意我和我姐的存在，也不介意媽媽做過節育手術，誠心求娶媽媽做他老婆。聽這個背景和條件媽媽什么都不說就拒絕了。媽媽說她要找一個知根知底，有兒女，年齡相當的，其他都好商量，一切都要以我和姐姐的安全為先。這個揚帆舅爺爺和媽媽同歲，有一個女兒，還是媽媽的小學同學，再合適不過了。
揚帆說我和其他女生不一樣，特別堅強，對我他很放心。他的言語以及評價出乎我的意外，我不認同但也沒有辯駁。其實我很愛哭，內心敏感又脆弱，但是磕著碰著的時候我不會哭，在我看來小小的皮肉疼痛是膚淺而不足落淚的，只會疼一陣，何必浪費精力去表演？揚帆好像說對了一半，女生真的愛哭，似乎哭能解決一切問題，而人前我不愿意哭，即使我家遭變故，我爸爸離世，我在外面一次都沒有哭過，也沒有天天愁眉苦臉博取同情，理論上來講我確實算得上他說的堅強，確實能讓他放心，邏輯滿分！
慕楠說揚帆聽到了我媽媽和他舅爺爺的那件事之后，心里很著急，問我們要怎么辦？我說，我不知道。慕楠說你們不能都說不知道啊！我說再說吧！目前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贏憲說我和揚帆也太有緣了，情侶馬上變姑侄，離奇到堪比狗血青春偶像劇！
家長會的時候一個男家長總是盯著我看，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從他來到教室看到我開始，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我。我很不自在，有意無意地躲閃那會刺痛臉頰的目光。還沒等媽媽坐好我就逃出了教室……
慕楠問我揚帆的爸爸為什么盯著我看。揚帆爸爸？我瞬間懵了，原來怪叔叔是揚帆爸爸！可是他為什么盯著我看？難道我們的地下戀情曝光了？不會這么嚇人吧？我還是存有僥幸心理，再一次和慕楠確定說：“那是揚帆爸爸？你看清楚了沒有？有沒有認錯人啊？”慕楠無語，臉朝著在球場上打籃球的揚帆抬了抬說：“他老爸和我老爸是好友，我怎么可能認錯！你腦子燒壞了吧？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嘛！我和揚帆小時候定過娃娃親喔！”我的后背嗖忽吹過一陣涼風，尷尬地笑了笑說：“不，我就是想確認一下而已，有點意外！”
慕楠看我六神無主的樣子和我說：“有些事情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了，揚帆的爸爸媽媽老早就知道你和揚帆的事情了。”啊……不會吧？這個消息于我太意外了！我覺得慕楠是在開玩笑，順著氣氛嚇我。見我不相信，慕楠一臉嚴肅地接著說：“每個周末揚帆都會去你的鄰居唐運誠家玩，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去一次兩次誰都不會多想，可是常常去，他的父母就好奇了，一留意就什么都知道了！還有揚帆自從喜歡你之后就變了一個人，特別跳脫，愛發呆，他爸爸媽媽只要稍稍留心，這些事還能逃得過他們過來人的眼？揚帆爸爸脾氣特別爆，揚帆已經被修理過好幾次了！還有揚帆為了出來找你，經常爬窗跳樓偷跑出去，不得不說他真是一個人才！”說到這里慕楠笑了笑打趣道：“幸好他們家住二樓，要是再高一點，說不定揚帆已經摔成跛子嘍！”這些我都不知道，聽慕楠說后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靜。
我不知所措，慌慌張張問慕楠：“都知道了？你真沒有在騙我？還是你在和我開玩笑？”慕楠冷冷一笑說：“本來揚帆叮囑過我，叫我不要告訴你的……反正家長會結束，什么都會攤開，我現在告訴你，也不算食言于揚帆。況且早一步告訴你，給你有點準備，也是我做朋友該給的福利！之前揚帆媽媽特意打電話到我家，問我你和揚帆的事情。當時我被嚇到了，搪塞她說，我不清楚，我們一伙只是關系比較好！”“咳咳……”慕楠咳了咳嗓子，接著說：“還有……揚帆的爸爸媽媽已經和老師反映過這個事情了，依我看來，今天被批你是逃不掉的！”
這個炸彈有點大，炸得我的腦殼暈乎乎的，我突然覺得三樓的空氣非常稀薄，我應該到地面擁抱更清晰的風。我扶著扶手緩緩下樓，心里想揚帆為什么不早些告訴我呢？他應該告訴我才對啊！
突然贏憲在后面叫我，她的叫聲剛落，我馬上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好奇地問：“墨葵？誰？”我一回頭，便和兩個阿姨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這種目光自帶能量，猝不及防，令我避讓不及。我在兩位阿姨的身后看到了揚麒慌張的身影，贏憲噔噔幾步跳著臺階走了下來。揚麒拉著兩位怪阿姨走了，和其中一個對我饒有興趣地阿姨說：“媽，快走了！要遲到了！”揚帆的爸爸，揚麒的媽媽，看來這次家長會我是眾矢之的。
我來到球場，等著揚帆下場休息。他看到我在看他打籃球，沖著我笑，可是我一點都不想笑。我似乎在責怪他，又似乎更自責，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一切。事態的發展永遠超出我有限的想象。如果媽媽知道我早戀，以及我早戀的對象，她會有什么反應啊？閉上眼這一刻我嗅到了火藥的氣味，我覺得我的腦子里塞滿了TNT炸藥，只要老師一點燃引線，我馬上腦漿迸裂。
揚帆走過來，問我怎么了，心臟不舒服嗎？我眼睛里閃爍著淚花，嚅囁地說道：“我害怕！”揚帆雙手扶著我的肩膀問我：“你怕什么？”我說：“我怕我媽媽知道我們的事；我怕接下來我要面對的一切；我怕我承擔不了的一切后果……我感覺我面前有一個很大的坎，我怎么都跳不過去！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媽解釋，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說，媽媽和老師才能理解我！我覺得我并不是一個壞小孩！”
這種感覺我和誰說，誰都不會明白。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怎么這么膽小！揚帆說：“放心吧！我們的事情你媽媽不會知道的！”我很反感揚帆的幼稚與敷衍，我說：“你為什么到現在還在騙我？為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說？什么都不告訴我？你爸爸媽媽以及全校老師都知道我們的事情了，就我一個人還在一邊傻傻地裝，我演戲給自己看啊？我可笑極了！”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憤然來到花叢邊的長椅邊坐下，揚帆也跟了過來，默默坐到了我身旁，相顧無言，我說：“……疼嗎？”揚帆揉搓著自己臟兮兮的雙手，不明就里地看著我。我說：“你爸爸揍你，疼嗎？”我從來沒有被棍棒打過，我不知道那樣有多疼。他羞羞地一笑說：“那些不算什么……”
我心里有一口氣氤氳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磕得我胸口直痛。如果媽媽對我說，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喜歡男孩子，她沒有意見，那該多好呀！如果是這樣，我會快樂地答應下她所有的要求！可是我知道，媽媽不會！早戀是那么的丟臉……
家長會過半，實在煎熬，我受不了了。我和媽媽說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家了，我最終還是逃跑了，我不敢直面老師和家長的雙重問責。我突然覺得我不知道明天和未來是個什么樣子，我甚至不知道媽媽回來之后會是什么樣子！我更甚至想一輩子就這樣一個人孤獨地在外面流浪也是好的，不要去搭理被命運弄亂那些煩心的人和事。
揚帆說我媽媽不會知道這件事。突然有那么一瞬間，我祈禱能如他所說的一樣！我只希望如從前一樣！什么都不要變，改變本身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我無比討厭改變！
我在家等啊等，等著媽媽的雷霆之怒，等著媽媽的教訓和失望。我在想，媽媽問我要怎么說？我知道她一定會問的，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說啊！我就是對揚帆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我沒有做壞事，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種事情。我等著，等著，等到大腦空虛，等到睡著，媽媽還是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如往常，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我和姐姐上學，媽媽開門做生意。媽媽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她很高興，說老師在家長會上表揚我了，她很高興，很欣慰。這個結果與我腦海里構想的千萬個結果不同，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我能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真的比中彩票還要驚喜萬分！
揚帆見我心情不錯，很是高興，伸手拉開我旁邊的椅子，順勢坐到了黃廷軒的座位上，他說：“我說過你會沒事的，以后無論什么時候，無論發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嗯？”說完他側著臉看著我，等我答復。他這樣看著我，我有點害羞，于是順手拿起書擋著我的臉和眼睛，躲避他的目光。他伸手扯過我用來裝模作樣的作業本說：“我和你說話呢？回答我嘛！”我一邊笑一邊從他手里搶過作業本說：“我作業還沒寫完呢！寫完再說嘛！”每到這種時候我都不會說什么。揚帆急了，他說：“現在可以回答啊！這個不難啊？”
以前揚帆的座位在我的斜對面，家長會之后班主任就把揚帆的位置調到了和我一組但隔我四排的位置。老師調這個位置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我覺得老師既然想讓我們兩個隔得遠一點，應該把揚帆調到第四組，一個在一組，一個在四組，來一個對角才是最遠的！……哦！不對！轉身一百八十度才是最遠的距離！姜果然是老的辣。
贏憲的爸爸和我們的班主任是小學同學，贏憲家就在學校附近，一天班主任和贏憲爸爸碰巧在學校附近遇到，贏憲爸爸就請班主任到他們家里吃午飯。班主任和贏憲同桌吃飯，問了贏憲很多關于我和揚帆的事情。老師問贏憲我和揚帆是不是在談戀愛？贏憲說她不知道。老師又問她，我和揚帆兩個私下是不是很是親密？贏憲說揚帆喜歡找墨葵玩，而墨葵和誰都處得挺好的。
接下來老師把我和揚帆的事情當成笑話講給贏憲的父母聽。老師說兩個不懂事的小孩，真是不讓老師父母省心！現在學校里像贏憲這樣學習又好又聽話的孩子真是太少了。老師在贏憲家說，本來我和揚帆這個事情要通報批評并通知家長解決的，但是鑒于我的身體情況，怕我承受不住，出了意外學校難撇責任，所以就聽取了揚帆的建議，先不告知家長，條件是揚帆保證以后行為規矩，在家早請示晚匯報。老師還說，揚帆這個小子太早熟了，幫他調位置是必需的，因為老師說他上課的時候默默數過，一節課四十分鐘揚帆要轉過頭看我37次，長此以往這樣會影響他的學習，為了祖國的花朵，園丁只能當惡人。哎！做老師難啊！老師還說揚帆被他爸爸教訓，真的是太慘了，揚爸爸打揚帆的傷，那淤青幾個星期才散，這些都是揚家父母去學校反映情況時和學校老師說的，而且老師親自撩開揚帆的褲管看過那些傷，揚爸爸真狠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狼爸！
當贏憲把這些一五一十告訴我的時候我被震驚了。我不知道我能為揚帆做什么。我覺得早戀是錯的，這種錯就像妓女的營生一樣，為大人的世界所不齒，我不敢大聲承認。大人們如此反對，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吧！做最普通的朋友，最普通的同學。
老師說不管我們現在為了誰茶不思，飯不想，夜不寐，長大以后我們統統都會忘記，甚至于不想提起年少時這段幼稚、無知的過往。多年之后當別人和你說：“兄弟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幫你給誰誰誰遞過情書呢？現在你的心還砰砰砰嗎？哈哈……”你肯定會尷尬地想躲起來說：“啊？有嗎？我都忘記了！不會吧？你記錯了吧？”
老師說他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這些他都看見過，親身經歷過，以后我們也會經歷，世間有些事注定同一個模式，不要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我還沒有長大，在我現有的成長歷程中，爸爸媽媽和老師說什么是對的我就認為什么是對的，他們批評什么我就認為什么是錯的。思來想去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分開，為了我，為了他，為了所有人。
我給揚帆寫了很長很長的手書，我說我們還是分開吧！我覺得我們需要矯正關系，保持距離。揚帆接過我手里疊得四四方方的紙張，轉身就打開看了，可是看過之后一點行動都沒有，還會經常來找我，他過來我就走開，他再過來我就走得更遠。我看得見他的氣憤與失落，我想他應該成全他父母的期望，做一個乖孩子。我想了很多，夜晚點燈熬夜又寫了很長很長的信。第二天遇到揚帆我又把信遞給他，這一次他什么也不說，低頭看了看我手里的信紙，抬頭眼眸昏暗地看了看我。我看到他的手在褲包里顫動，一伸一縮，我知道他在猶豫，但我認為他一定會接我的信。他側過臉生氣地說：“我不要！”然后走開了。
為什么呢？如果是他說分手，只要他說，只要他說出口，我會和他分手的，我們根本沒有堅持的理由。糾纏不清的關系，我真的疲憊了。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坦坦蕩蕩地承認他喜歡我，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有太多包袱放不下，我不要他不顧一切維護我，我只要他維護他自己！我只想他好好的，我們各自好好的！我有太多恐懼，太多顧忌，他幫不了我，而對于他的處境，我更加無能為力！
可是他總能拉近我們的關系，而我總拒絕不掉他的溫柔。“墨葵，下雨了，等雨停了再走！”“墨葵，過來一點，你擋到后面的人了。”“墨葵，老師在后面！”“墨葵，瞧！你這里算錯了。”“墨葵，這個好吃！”“墨葵，這個你會喜歡！給。”“墨葵，你要這樣做……”
清明節到了。以前清明節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有儀式的日子，跟著爸爸媽媽去祖宗墳前焚香、燒紙、供果、獻花，對著不曾謀面的祖先求福求祿。可是今年不一樣了，清明節有了不痛快的內容，冰冷的碑石、清晰的遺像、規整的墓志銘、寂靜的山坡和颯颯作響的山風，鐵錚錚地告訴我：爸爸回不來了，曾經回不去了！清明啊！清明！現在它成了我最不喜歡的日子，不敢直視的緬懷是不能言說一二的痛。
來到學校揚藴問我清明為什么沒有去給我爸爸掃墓？我沒有去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他為什么又特意來問我？我說：“我不想去，所以沒去，有什么事嗎？”揚藴說：“揚帆以為你會去，所以在你爸爸墳前，等了你一整天，等到太陽落山！”這事我是沒有想到的，心想他既然要去給我爸爸掃墓，應該事先和我說一聲，等不到我也應該給我打一通電話，再說他也沒有必要這樣，我不需要他為我做這些。我沒有多問，揚藴又接著說：“揚帆真的很喜歡你，他在你爸爸墓地說了很多掏心窩子的話……總之你不要辜負他！”我心里有些感動，問他們怎么知道我爸爸墓地所在？揚藴說：“我們只知道大概，然后一個一個去找的……”
我又感動了，揚帆的感情太過炙熱，不經意間又融化了我冷冰冰的心臟，他為我做了很多別人不曾為我做過的事，這樣的感情太濃烈，我舍不得失去，更不忍辜負。
不知道怎么的，我臉上和手臂上起了很多小痘痘，有點像小孩出水痘，我不記得我小時候起過水痘沒有，我也知道水痘會傳染所以不敢耽擱馬上去醫務室看診，以免傳染給其他人。我對水痘不陌生，所以一點都不害怕，可是揚帆很緊張。他說：“出水痘一般就毀容了。”我說：“沒有那么嚴重，小時候我的很多小伙伴都起過水痘，什么事都沒有。”他說：“有，臉上會留下很多痘印，那樣很丑的！完全可以說是毀容！”我心想臉上有幾個痘印也沒什么，不算毀容吧？而且現在這個時候，討論會毀容還是不會毀容，是不是沒有必要？我的心情和病情不是最重要的嗎？
醫生看過之后說不是水痘，是花粉過敏，春天到了，空氣中夾雜著各種花粉，容易過敏，不打緊，然后給我開了幾支藥膏，配了幾包藥片就完事了。贏憲說：“揚帆對你是真的好呀！你一有病痛，他就急得團團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你們兩個的感情我羨慕死了！”我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就我覺得以揚帆的表現來看，他不是更在意我的容顏嗎？還是我太敏感了？難道緊張我和緊張我的容貌是一回事？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我居然不敢面對悲劇了。我會逃避一些不開心的事情，例如看電視的時候遇到不開心的情節我會馬上換臺，或者拖進度條；和人相處為了避免不愉快，我拒絕開始；不喜歡的人，我不會主動接觸，離得遠遠的，以免影響心情。意識到這些問題的時候，我有點不敢相信，我覺得我好像不認識自己了，十分苦惱。
放學回到家媽媽正在看電視劇《楊門虎將》，這個電視劇以前我也愛看，楊家七個兒子個個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一個大家庭和和美美相親相愛，只是現在回想起他們家父子幾人陸續戰死沙場實在太悲壯了，楊四郎被迫投敵，太郁悶了，我不敢再看。可是今天說來也巧合，媽媽看的，剛好就是最悲慘的那一集！潘人美真討厭！看見電視熒幕上灑下的血淚，我被嚇到了，回想起曾經自己看這一片段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心有余悸，我的心被勒得緊緊的像要快死去一般難受，不行！我必須逃開，我馬上回到自己房間，緊緊關上房門，打開手機揚聲器把音樂放到最大聲，堵住屋外電視劇的悲劇氛圍滲透到我房間吞噬我。直到媽媽嫌棄我太吵，噼噼啪啪敲著我房門抗議，要求我小聲一點，我才慢慢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