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歌

張生手持石鼓文，[32]勸我試作石鼓歌。

少陵無人謫仙死，[33]才薄將奈石鼓何。

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34]

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珮鳴相磨。

蒐于岐陽騁雄俊，萬里禽獸皆遮羅。[35]

鐫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36]

從臣才藝咸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37]

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護煩呵。[38]

公從何處得紙本，毫發盡備無差訛。

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蝌。[39]

年深豈免有缺畫，快劍斫斷生蛟鼉。[40]

鸞翔鳳翥眾仙下，[41]珊瑚碧樹交枝柯。

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

陋儒編詩不得入，二雅褊迫無委蛇。[42]

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43]

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

憶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稱元和。

故人從軍在右輔，為我度量掘臼科。[44]

濯冠沐浴告祭酒，[45]如此至寶存豈多？

氈包席裹可立致，[46]十鼓只載數駱駝。

薦諸太廟比郜鼎，光價豈止百倍過？[47]

圣恩若許留太學，[48]諸生講解得切磋。

觀經鴻都尚填咽，坐見舉國來奔波。[49]

剜苔剔蘚露節角，安置妥帖平不頗。[50]

大廈深檐與覆蓋，經歷久遠期無佗。[51]

中朝大官老于事，詎肯感激徒媕婀！[52]

牧童敲火牛礪角，誰復著手為摩挲？[53]

日銷月鑠就埋沒，[54]六年西顧空吟哦。

羲之俗書趁姿媚，數紙尚可博白鵝。[55]

繼周八代爭戰罷，無人收拾理則那！[56]

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崇丘軻。[57]

安能以此尚論列，愿借辯口如懸河。[58]

石鼓之歌止于此，嗚呼吾意其蹉跎！[59]

【解析】

這也是一首詠物詩，作于唐憲宗元和六年（811）詩人在洛陽任縣令時。與杜甫《古柏行》的以物喻人不同，這首詩純就石鼓而詠之，并無其他寓意。詩分四段。首段十六句，說明寫詩的緣起，是應張生之勸，就石鼓文作石鼓歌。石鼓鐫刻于周宣王時，經歷了“雨淋日炙野火燎”，幸有鬼神守護，才存留下來。第二段十六句，寫觀看石鼓文紙本時的感受。“鸞翔鳳翥眾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四句以神奇的想象和比喻來形容石鼓文的形體筆畫，有千鈞之力。孔子當年編《詩經》未收入石鼓上的詩，令韓愈十分遺憾，以至于涕淚滂沱。“憶昔初蒙博士征”以下二十四句，回憶元和元年自己初任國子監博士時，曾向國子祭酒提出收藏石鼓的建議，但未被采納，石鼓仍在野外蒙受著“日銷月鑠”的損耗，詩人只能“六年西顧空吟哦”。結尾十句，再發感慨，希望石鼓得到妥善安置收藏。全詩一韻到底，議論風生，充分展現了韓愈奇崛勁健的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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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犖確：山石不平的樣子。微：狹窄。

[2] 支子：即梔子，夏天開花，色白而香。

[3] 疏糲：簡便的飯食。糲，指糙米。

[4] 百蟲絕：各種蟲聲均息。

[5] 櫪：同“櫟”，一種落葉喬木。

[6] （jī基）：馬韁繩。此作動詞，指被人控制。

[7] 吾黨二三子：指志趣相同的幾個朋友。

[8] 張功曹：張署。功曹，官名，即功曹參軍，刺史的屬官。

[9] 纖云：微云。河：指銀河。

[10] 屬：勸酒。

[11] 九疑：亦作“九嶷”，即蒼梧山，在今湖南寧遠。鼯：形似松鼠的一種動物。

[12] 濕蟄：蟄伏在潮濕之處的蛇蟲。

[13] 嗣皇：指唐憲宗。夔皋：夔和皋，均為舜的忠臣。

[14] 大辟：死刑。

[15] 遷者：遷謫的人。流者：被流放的人。瑕：瑕疵。垢：污垢。朝班：朝中的官員。

[16] 州家：州刺史。使家：觀察使。坎坷：困頓的意思。

[17] 捶楚：鞭打。

[18] 天路：指進身朝廷的途徑。

[19] 殊科：不同類，不一樣。

[20] 謁：朝拜。衡岳：即衡山，在今湖南境內。

[21] 祭秩：祭祀時的等次。三公：朝廷高官的通稱。嵩：嵩山。

[22] 火維：謂衡岳在南方，古以五行分方位，南方屬火。假：授予。神柄：神的權力。

[23] 半腹：指衡岳的山腰。

[24] 正直：正心誠意。

[25] 須臾：一會兒。靜掃：指清風悄悄地將陰云吹走。

[26] 紫蓋、天柱、石廩、祝融：均為衡山峰名。騰擲：形容山勢逶迤起伏。

[27] 魄動：敬畏的意思。靈宮：指衡岳廟。

[28] 傴僂：躬著腰，指向神表示崇敬。脯：干肉。菲薄：微薄。

[29] 睢盱：凝視。

[30] 杯珓：一種極簡便的占卜工具。

[31] 不知曙：不知不覺中已天亮。杲杲：光明的樣子。

[32] 張生：指張徹，韓愈的學生。石鼓文：指從石鼓上拓下來的文字。

[33] 少陵：指杜甫。杜甫曾居于長安少陵原。謫仙：指李白。賀知章稱李白為“謫仙人”。

[34] 周綱：周朝的政治制度。陵遲：衰敗。宣王：周宣王。揮天戈：指南北征戰。

[35] 遮羅：攔捕。

[36] 鐫功：在石鼓上銘刻功勛。隳：毀壞。

[37] 山阿：山中曲處。

[38] 呵：護持。，同“揮”。

[39] 蝌：周時所用之蝌蚪文。

[40] 缺畫：謂石鼓文筆畫殘缺。斫：用刀劍砍。蛟鼉：蛟龍與黿鼉。

[41] 翥：飛。

[42] 詩：指《詩經》。委蛇：寬大之意。

[43] 掎摭：采取。羲娥：羲和與嫦娥。代指日月。

[44] 度量：計劃。臼科：坑坎，指埋石鼓的坑穴。

[45] 濯冠沐浴：洗帽洗澡，表示虔敬。祭酒：官名，唐朝國子監有祭酒一人。

[46] 立致：立刻便運到。

[47] 薦：進獻。郜（ɡào告）鼎：郜國所造的鼎。光價：猶聲價。

[48] 太學：指國子監。

[49] 填咽：阻塞，擁擠。坐：即將。時間副詞。

[50] 節角：指石鼓文字的筆畫有棱角。頗：歪斜。

[51] 無佗：無他，指無損壞。

[52] 中朝：猶朝中。老于事：處理事情很老練。有諷刺之意。詎肯：哪肯。媕婀：沒有主見，猶豫不決。

[53] 敲火：敲石取火。言石鼓被兒童隨意玩弄。摩挲：用手撫摩，表示愛惜。

[54] 鑠：熔化。就：歸于。

[55] 趁姿媚：追求字體的美觀。博白鵝：換白鵝，此用王羲之以自己寫的《黃庭經》換道士白鵝的典故。

[56] 八代：泛指唐以前的八個朝代。則那：又奈何。

[57] 柄任：重用。丘軻：指孔丘、孟軻。

[58] 論列：議論。懸河：喻善于辭令。

[59] 蹉跎：枉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