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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緒論

1.1 選題背景與研究現狀

1.1.1 選題背景

“城市不僅僅能用具體的形式體現精神宗教,以及世俗的偉力,而且城市又以一種超乎人類明確意圖的形式發展著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Mumford, 1961)作為人類活動的高級形式之一,城市旅游起源于何時何地尚無確切史料記載,但其在歷史長河之中穿行沉浮的光影依稀可見。在中國古代,“無論是帝王的 ‘巡游’、士大夫階層的 ‘宦游’、文人學士的 ‘漫游’、宗教僧侶的 ‘云游’,還是一般老百姓的謀生遠足,都或多或少地要與城市發生聯系” (符太浩,2007);在中世紀的英國,年輕貴族的“歐陸游學(grand tour)”也因自始至終以城市為節點閃現著城市旅游的蹤跡,“首先巴黎和凡爾賽宮,然后羅納河谷的經典古跡,再經由意大利北部城市,包括圖靈,米蘭和威尼斯,旅程在佛羅倫薩,羅馬和那不勒斯時達到巔峰,最后貫穿德國,順萊茵河而下,通過那些低地國家回到英國”(Towner, 1985)。隨著全球化的加深,現代旅游大潮席卷了這個星球的每一個角落,越來越多的旅游者選擇前往城市。2007—2015年,全世界范圍內的城市旅游市場增長了82%,占全球旅游市場規模的22%(IPK International, 2016),從2018年的數據可以看出,全世界范圍內的城市旅游增長速度放緩,但仍然達到了8%(IPK International, 2019)。城市旅游成為“遍及全球的一種極其重要的旅游形式”(Ashworth & Page, 2011)。

對于一個國家或地區而言,城市可以說是最重要的旅游單元,是旅游市場的核心支撐力量,城市旅游的發展狀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決定該國家或地區整體旅游業的生存與發展狀況。20世紀改革開放后的國內“京西滬桂廣”旅游線路,也是以連結五個著名旅游城市而被入境旅游者所推崇。隨著城市越來越成為獨立的旅游目的地,城市旅游所帶來的經濟效益越來越明顯。2019年,曼谷接待國際游客2 278萬人次,國際旅游收入達200.3億美元;巴黎與倫敦緊隨其后,均接待國際游客超過1 900萬人次,國際旅游收入分別為164.7億美元和140.6億美元。北京于2019年接待入境游客376.9萬人次,其中外國游客320.7萬人次,國際旅游收入為51.9億美元;接待國內游客3.18億人次,國內旅游總收入為5 866.2億元。此外,城市旅游在吸納勞動力、聯動其他產業、提高知名度、促進城市改造與文化復興等方面也都發揮著極大的作用。在城市旅游蓬勃發展的背景下,“幾乎每個城市都已看到(發展)旅游業的可能性并采取措施去支持這種可能性”(Fainstein et al., 2003)。歷史遺產的修繕、公共空間的更新、舊城老街的改造、文化產業的扶持、節事活動的舉辦、主題公園的興建、基礎設施的完善等眾多舉措,被推崇為發展城市旅游的主要手段,以期吸引更多旅游者,獲得更大的收益。

我們承認,“人類最偉大的創舉永遠是城市。城市代表了我們作為一個物種具有想象力的極致之作,證實了我們具有能以最深遠最持久的方式重塑自然環境的能力”(Kotkin, 2005)。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人類帶著“生活因城市而美好”的希冀與愿望來到城市,而且常常會夢想成真。隨著人口和財富向城市迅速集中,城市的空間不斷擴張和再生產,其中的社會結構也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進入后工業時代后,城市的經濟模式受到高度重視,資本成為城市空間生產的核心,并與政治權力天然合謀,主導著城市的形態、格局、價值和精神的基本軌跡。如今的城市已不是傳統意義上與鄉村、自然相區分的空間,而是一種多元化、異質化、碎片化、復雜化的社會空間統一體。然而,歷史和現實也告訴我們,城市的發展絕對不是光彩奪目的自然自足過程。雖然城市推動了人類文明的發展與進步,激發了人類的創造力、融合力和自由理想,但同時也無時無刻不在見證著人類的傲慢和愚蠢。隨著城市規模的日益擴大,城鄉差距加劇、環境污染嚴重、人口膨脹、社會治安混亂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

新中國成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城市化進程席卷全國。1978—2019年,城鎮常住人口從1.7億增加到8.48億人,城鎮化從17.9%提升到60.6%,城市數量從193個增加到672個,建制鎮數量從2 173個增加到21 297個。京津冀、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三大城市群,以2.8%的國土面積集聚了全國18%的人口,創造了36%的國內生產總值。不可否認,中國城市在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的同時也出現了大量的問題,甚至可以說“從國家到城市,從環境到資源,從自然到文化,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蘇智良,2012)。正如2016年2月6日公示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所指出的,“城市規劃前瞻性、嚴肅性、強制性和公開性不夠,城市建筑貪大、媚洋、求怪等亂象叢生,特色缺失,文化傳承堪憂;城市建設盲目追求規模擴張,節約集約程度不高;依法治理城市力度不夠,違法建設、大拆大建問題突出,公共產品和服務供給不足,環境污染、交通擁堵等 ‘城市病’蔓延加重”。可喜的是,政府、學者、大眾都逐漸認識到城市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和危機,并開始探討中國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可能性和解決辦法。

然而,旅游者對于這種千城一面的“建設性破壞”卻是零容忍的。大同小異、如同“一母同胎”的城市令人產生一種錯覺:不知身處何方。“整個都市環境呆板、單調、讓人了無生趣。”(理查德·桑內特,2016)由于城市整體面貌的趨同以及對旅游空間的破壞,城市旅游開發也就必然捉襟見肘,使得人類的旅游理想無處安放。由此,資本權力順勢進入旅游空間的生產領域,城市旅游開發中出現“一窩蜂”跟風建設現象,諸如爭建第一高樓、重建古城古街、仿建創意園區、亂建主題公園以及借發展城市旅游為名的“土地財政”工程等怪象隨處可見,這不僅造成了資源浪費,也導致旅游發展的效率和質量都不高。1995年,國家旅游局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啟動“中國優秀旅游城市”創建和評定工作,希望通過促進城市旅游業的發展從而帶動整個旅游業的發展。截至2010年年末,全國共有339個“中國優秀旅游城市”(未考慮撤并的城市),占我國城市總數的半數以上。二十多年間,我國城市的市容市貌煥然一新,基礎設施日漸完善,服務功能明顯增強,城市活力被重新激發,城市旅游的意識也逐漸深入人心。但是,由于對“城市旅游”這一核心概念的本質內涵缺乏理論上的深刻闡釋,評價城市旅游的相應指標體系脫離了“城市性”“旅游城市”和“城市旅游”諸概念間的整體協調,以“普通城市”替代“旅游城市”的傾向在旅游城市評定過程中成為主流實踐,以至于“優秀旅游城市”評比得越多,真正的優秀旅游城市越少,使得中國的旅游城市與世界上其他成熟的城市目的地相比,無論到訪游客人數和旅游收入,還是目的地建設理念和措施,均存在較大差距。

現實結果是,旅游者必然對城市旅游目的地“用腳投票”。中國游客紛紛走出國門,在曼谷、倫敦、巴黎、迪拜、紐約、新加坡、吉隆坡、伊斯坦布爾、東京、首爾等城市的街頭中國游客隨處可見。2018年,中國1.49億人次的旅游者是出境旅游者,同比增長14.7%;而境外旅游花費超過1 300億美元,增速超過13%。中國旅游市場仍處于“人口紅利期”,穩中有增的市場需求量令世界矚目。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我國入境旅游總體形勢不容樂觀,旅游目的地吸引力在減弱,國際旅游的增長動力不足,實質上的國際游客持續地流失。2019年,全國入境旅游人數達到1.45億人次,同比增長2.9%,但外國游客入境量僅為3 188萬人次,這一數字與曼谷(2 278萬人次)、巴黎(1 910萬人次)、倫敦(1 909萬人次)、杜拜(1 593萬人次)等任何一個發達旅游城市相比都沒有太大優勢。就國內旅游而言,城市旅游大多表現為前往城市中某個景點(區),城市變成了一個大型的游客集散中心。2019年國慶“黃金周”,盡管各景區采取了限制游客的措施,但杭州西湖、南京中山陵、廈門鼓浪嶼、北京八達嶺長城等城市著名景點仍是人山人海。“斷橋被踩斷”“鼓浪嶼被踩沉”“拍照全是集體照”等網絡戲言也反映出國內城市旅游者的不良體驗和負面評價。

不過,“指出一個成功的地方是相對容易的……但是弄清楚為什么這個地方獲得了成功就困難得多了”(Montgomery, 1984)。在城市旅游開發中,由于缺乏科學知識的指導,開發者不可避免地一直強調經濟利益,無形而強大的政治與資本力量充斥著城市旅游空間的生產過程,城市中的旅游空間似乎越來越多,但旅游者數量卻非如此。同時,大部分城市雖然標榜自己“優秀旅游城市”的名號,卻在旅游空間的規劃和建設中僅僅重視物質形態,忽視體驗的創造和傳遞,這導致城市的旅游功能并未得到充分發揮,出現一些并不被旅游者選擇的“剩城”。而另一方面,不只是城市成了旅游活動的背景,旅游者對于城市而言也僅是一類被動的消費者,是城市的“他者”,其在旅游過程中走馬觀花,身心俱疲,城市體驗質量普遍不高,對于城市的認同也就自然與官方話語出現矛盾。“旅游業在根本上是需求推動型產業,旅游者需求與行為研究是旅游學的基礎,應該予以優先關注”(馬波,2014)。本來,城市旅游者是城市旅游活動的主體,只有旅游者對城市積極認同,城市旅游的可持續發展才有可能性。但遺憾的是,現實中的城市旅游發展,沉浸在一場日益瘋狂的“資本游戲”中,旅游者的話語或被冷落、或被遺忘。

1.1.2 研究綜述

起源于20世紀60年代的城市旅游研究,經過50多年的發展,已成為旅游研究中一個相對獨特的研究領域。1964年,美國地理學家Stansfield在《美國休閑研究中的城鄉不平衡》(A Note on the Urban-nonurban Imbalance in American Rec-reational Research)一文中首次指出城市游憩研究的相對落后,這被學術界公認為第一篇正式與城市旅游研究相關的文獻,但其中的觀點也只是對研究現狀的一種感性認識。此后的城市旅游研究仍然處在邊緣化地位,直至20世紀80年代,才開始出現將城市旅游作為一種獨特現象和專門領域予以研究的呼吁,但并未引起足夠的學術關注,研究者一如既往地將研究的關注點局限在城市旅游的某個側面,尤其是它所帶來的經濟效益,而缺乏對城市旅游和旅游城市作本體論意義上的深入而系統的思考。比如,Vandermey(1984)從城市旅游的經濟價值出發,認為“由于相關數據的缺失,城市旅游成為被誤解和低估最深的一種旅游類型”; Pearce(1987)從地理學視角指出城市旅游研究的匱乏;Ashworth(1989;1992)總結出學術界對城市旅游的關注是“失衡的”,并進而質疑城市旅游研究的存在。其后,Ashworth(2003)繼續撰文,認為城市旅游研究仍舊處在一種由于“雙重忽視”而慢慢衰竭的境地,“研究旅游的忽視了城市;研究城市的同樣忽視了旅游”。可以說,這樣的研究習慣必然把旅游城市與城市旅游兩個重要范疇的相關研究做成了“夾生飯”。

事實上,在最近三十年內,英語世界的城市旅游研究算得上蔚然興起,新說迭出,學術面貌已大為改觀,論文集和專著的出版數量不斷增加。西方學者從經濟學、地理學、管理學、規劃學等各種角度對城市旅游進行了探討,圍繞著城市營銷、城市管理、城市規劃、城市效應、城市空間、服務質量等主題產出大量研究成果,如Ashworth和Voogd(1990)合著的《售賣城市:公共部門城市規劃中的營銷方法》 (Selling the City: Marketing Approaches in Public Sector Urban Plan-ning); Law(1993)編著的《城市旅游:吸引游客來大城市》Urban Tourism:Attracting Visitors to Large Cities; Page(1995)的《城市旅游》(Urban Tourism);Murphy(1997)的《城市旅游中的質量管理》(Quality Management in Urban Tourism); Judd和Fainstein(1999)合編的《旅游城市》(The Tourist City); Page和Hall(2003)的《城市旅游管理》(Managing Urban Tourism); Selby(2004)的《理論城市旅游:意象,文化與體驗》(Understanding Urban Tourism: Image, Culture and Experience); Hall, Page 和 Edwards(2008)合編的《城市旅游區》(Urban Tourism Precincts); Hayllar, Griffin 和 Edwards(2008)合編的《城市空間—旅游場所》(City Spaces - Tourist Places); Maitland和Ritchie(2009)合編的《城市旅游:首府視角》(City Tourism: National Capital Perspectives);李咪咪和吳必虎(2013)合編的《中國城市旅游》(Urban Tourism in China); Bellini和Pas-quinelli(2016)合編的《城市中的旅游:關于城市旅游的整合議程》(Tourism in the City: Towards an Integrative Agenda on Urban Tourism)。這樣一大批高水平研究著作的出現,基本確立了城市旅游研究的領域地位。

在研究的初級階段,學者們就已然普遍認識到城市旅游研究先是一個系統性工程,并且反復強調零散的、局部的研究會導致人們對城市旅游的普遍誤解。Ashworth早在1992年就已提出,“城市旅游的特殊性要求一整套分析的理論、概念、技術和方法的發展,從而通過比較研究獲得共識”; Page(1995)也認為,“分析框架的發展目標應當是囊括城市旅游的全部旅游體驗,并且要與其他學科視角相結合”。Pearce(2001)主張城市旅游研究需要綜合性的研究框架,研究內容不僅包括在其他旅游形式中也普遍存在橫向上的“需求、供給、發展、營銷、規劃、組織、運營、效應評估”,還應該從縱向空間尺度上將“城市”區分為城市層面、旅游區層面、旅游點層面以及作為其背景的地區/國家/國際層面,從而建構出一個研究領域的矩陣。Edwards 等(2008)的觀點也與前者類似,“城市旅游的研究主題可以歸類為一系列概念集,主要包括體驗與行為,效應,漏損,以及政府主題”,并且城市旅游的研究還要吸收一切致力于提高城市旅游目的地水平的相關利益者的參與。國內研究者徐福英和馬波(2012)通過對國內學術界城市旅游研究的綜述提出,“城市旅游研究需要從系統角度切入,從城市整體發展出發揭示城市旅游的驅動機制、發展階段、模式、綜合效應等”。

如果我們冷靜地思考上述論點就會發現,城市旅游現象屬于更廣意義上的旅游現象中的一種,它從來都“不是一個單向度的問題,而是一個內涵豐富的問題域,是一個在社會或自然領域長期存在的、重要的、獨特的現象領域,是一種專門化的、類型化的現象域”(謝彥君,李拉揚,2013)。然而,研究對象的復雜性和系統性并不等于研究框架也是自成一套嚴密系統的。一整套學術話語需要學術共同體投入大量時間并進行研究實踐,是通過全體成員的學術自覺來構建的,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現階段的城市旅游研究還不具備這一理論體系,多學科研究的“寬容”局面在這一條件下相對而言更具有廣闊的對話空間。需要注意的是,城市旅游研究的包羅萬象絕對不意味著對其他介入學科概念的收集或者研究結果的“匯編”,這種綜合性視角不過是一種“粗糙地披著整體論外衣的系統(形式)主義”(謝彥君,李拉揚,2013)。更何況,“多學科的表層切入導致旅游研究沒有范式可言,多學科介入掩蓋了分支學科的發育不足問題”(宋子千, 2014)。而當我們不得不深思城市旅游研究中多學科介入的不平衡性和膚淺性時,其實也意味著學術自覺萌芽的出現。

(1)“短平快”的對策性研究占據主流

城市旅游(產業)通常被理解為城市的發展模式(Law, 2002),或者被看作城市重建的催化劑(Owen, 1990),所以城市旅游研究不可避免地直接進入產業領域。西方既有的研究大都是案例研究,從某個城市發展旅游的成功措施和經驗入手,試圖發現政府管理和行業發展中的一些規律。例如,Judd(1995)總結了美國發展城市旅游的一些措施:塑造新的品牌形象、重建衰落地區、招徠會議商務人士、建造購物中心和“狂歡區”; Hoyle(2001)研究發現肯尼亞港口小城拉穆以及蒙巴薩和桑吉巴的石頭城都是通過重建濱水區來定位旅游中心;Yeoh和Chang(2001)研究發現新加坡城市規劃者通過營銷當地文化來發展城市旅游;Maitland和Newman(2004)指出倫敦以北的伊斯林頓將舊影院翻新成展演中心、劇院來吸引游客。其他措施包括增建住宿設施、塑造城市形象、客源地促銷、品牌定位等對策,本書不再贅述。

相比較而言,國內早期的城市旅游研究中,絕大多數都是對政府管理層面的開發建議和規劃構想,重在評估城市所擁有的旅游資源賦存情況,提出旅游形象塑造的對策建議,討論旅游功能的定位,甚至還會涉及旅游基礎設施的建設和完善等。這一階段的城市旅游研究,采用了極為相似的現狀描述、問題識別、原因探析和提出對策的研究思路。這種應用導向的城市旅游研究思路,幾乎貫穿了國內城市旅游研究的整個發展進程。即使近年來,城市旅游進入了發展新時期,國內學者仍就某一方面問題,針對政府主導的措施提出各種建議。以西安為例,相關文獻涉及拓展旅游產品(楊新軍,張組群,2005)、優化產品的空間組合(馬曉龍 等,2004)、重新定位旅游形象(馬曉龍,2006)、改善旅游者認知(白凱等,2010)、優化網絡形象(趙振斌,趙倩倩,2012)、加強旅游與相關產業的融合(李鋒 等,2013)、提升城市功能和地位(梁增賢,保繼剛,2014)等領域,規范研究色彩明顯。

(2)多學科介入依然難以改變相關研究在所關注的問題域上失衡的狀況

盡管圍繞著“成功城市”的案例研究和對策性研究依然盛行,但國內外學術界已認識到城市旅游研究包含著豐富的問題域,足可供多學科的研究者們利用自己的優勢學科與擅長的研究方法進行研究。這一認知帶來了國內城市旅游研究的新一輪高潮,研究主題豐富多樣,成果數量大幅遞增。但遺憾的是,這些研究依然以規范的對策研究為主,主要集中在城市空間形態和旅游產業發展領域,成果數量頗為可觀,而其他領域的研究相對較少,而且幾乎不涉及對城市旅游目標市場——旅游者的研究。與此不同的是,西方學者在城市旅游研究的早期就已開始進行城市旅游者研究,盡管比重也較低,但還是為我們認識城市旅游者的個別特征提供了一些科學知識,也為后續的城市旅游者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礎。不過,無論國內外相關研究的熱點差異有多大,從總體上來看,心理學和地理學在較長時間內都占據著城市旅游研究的主導地位。這種情況在很多研究成果中都有所體現。

Jansen-Verbeke在1986年就開始研究前往城市中心的旅游者,發現“出來玩玩”和“購物”是最多人的旅游動機,而有“參觀博物館”這一動機的人數最少;Shaw和Williams(1994)也認識到,雖然城市旅游研究成果逐漸增多,但只有極少數的研究涉及旅游者在城市中的活動;Dellaert等(1995)通過構建一個城市旅游者的選擇模型,調查發現“購物”與“觀光”是周末時荷蘭游客在巴黎評價最高的兩類旅游活動;Jansen-Verbeke 和 Rekom(1996)研究發現, 54%的受訪旅游者會去訪問荷蘭鹿特丹美術館;Shoval和Raveh(2004)根據旅游者的偏好歸納出耶路撒冷城市旅游吸引物的四種類型;Espelt和Benito(2006)針對遺產城市中的旅游行為,研究發現四種類型的旅游者表現出各自特有的需要、興趣、觀光方式和行為。而國內城市旅游者研究出現時間較晚,基本上也是對城市旅游者一般心理和行為特征所做的描述性研究。如高軍等(2010)研究發現,“在外國游客實地旅游感知中,中國旅游城市最主要的特征是安全性”;殷章馨和羅文斌(2013)研究發現城市的經濟越發達,現代建筑、賓館設施、購物商場、商業中心越多、越好、越齊全,對旅游者的吸引力相對越大,越容易使旅游者產生正面意象,從而影響其旅游決策行為;徐小波等(2015)研究發現,旅游者對目的地城市的感知方式具有“總體發散、局部聚焦”的特征。從這些研究結果可以發現,已有的城市旅游者研究基本停留在對旅游動機、態度、行為特征的尚不科學全面的描述上,而旅游者與城市的相關互動及其伴生的情感體驗、價值認同、意義建構等心理反應幾乎沒有涉及,其研究本身和結論的實踐指導意義還需要商榷。

截然不同的是,地理學這一研究取向可能迎合了現實中“政府及資本對空間資源、土地資源、人力資源、規模效應等的經濟開發需求”(陳映芳,2012),并且隨著經濟地理學的持續滲透,研究進入爆發期,文獻數量及引用次數屢創新高。相關研究內容主要包括空間結構和空間差異兩個方面,通過對一個城市或多個城市的外部觀察、經驗積累、比較研究等途徑來加深對城市旅游的理解。隨著地理信息系統(geographical information system, GIS)應用的不斷深入,研究者們充分利用各級政府旅游統計數據來考察旅游人數、旅游收入與城市旅游空間之間的關系,以及城市之間的競爭合作關系(游詩詠等,2017;史慶斌等,2018;李磊等,2019;陳晟,董桂才,2020)。縱覽以地理空間為研究主題的文獻發現,雖然這些研究考察了作為人類活動空間的城市旅游空間的結構,但忽視了作為城市旅游空間形成之根本的旅游者活動本身。另外,城市往往被行政區劃意義上的市所替代,事實并非如此,旅游話語中的城市不應該是行政區劃意義上的市,北京不等于北京市,黃山也不等于黃山市。同時,利用經濟地理學相關模型討論空間結構的重復性研究一直廣受爭議,不同的城市,同樣的研究方法,研究結論也大同小異,這無疑降低了學術創新的可能性,研究成果的價值容易遭受質疑。

(3)學術自覺的萌發——旅游者的研究導向

面對持續不斷的案例研究與對策性研究,Ashworth(1989)最先提出城市旅游研究需要消費者導向的視角,這個視角要求研究者必須關注城市旅游者是誰、他們在城市中做什么、為什么去城市旅游、旅游者感知到了什么等一系列關鍵問題;Page(1995)開創性地認識到旅游體驗的核心地位,強調“旅游者為何將城市訴求為旅游地,這個問題的概念化是理解(城市旅游)這一現象的出發點之一”; Selby(2004)通過對比旅游研究中存在的經濟學偏好,指出“后現代、文化、體驗等視角”被以往城市旅游研究所忽視;Edwards(2008)采用德爾菲法邀請25位相關專家學者對城市旅游研究議題進行排序,其中“對旅游者如何游玩城市的調查”與“對旅游者在城市中行為模式的界定”這兩項體驗與行為領域的議題指標值最高;Ashworth和Page(2011)近年來也采用“旅游者為何被城市吸引”“城市旅游者是誰”以及“旅游者如何使用城市”這些問題作為兩人合作綜述論文的框架。國內學者薛瑩(2004)在《城市旅游研究的核心問題——一個理論評述》一文中提到,“城市是什么?城市旅游是什么?這應該是城市旅游研究中兩個最基本的問題”。不難發現,研究者逐漸意識到需要重視和挖掘城市旅游研究領域的基本問題,而這種對于基本問題的科學意識也代表著目前旅游學術共同體成熟過程中自覺的學術追求,這也正是旅游知識發展和進化的必經階段。

同時,學術界存在一種將城市旅游泛化的思潮,以Wall(2013)的研究為例,他將城市成為主要旅游資源的原因歸納為“容納和集聚了高品質的商品和服務”“多功能的設施體”“季節性不明顯”“提供的產品和服務亦不同”“交通網絡中心”“大量的探親訪友的游客”。從政府部門到學術界,這種思潮的擁躉者并非少數。與這種思潮不同的是,一些學者在他們對于城市旅游的思考中逐漸提出了合理可信的概念或觀點。1995年9月22日—23日,全國第一次專門討論都市旅游和城市旅游的會議——上海都市旅游國際研討會在上海華亭賓館召開,王洪濱提出,“都市旅游不同于鄉村娛樂、森林旅游、海濱旅游,也不同于度假、探險、體育、療養旅游,它不以局部的資源、景觀、情趣、環境來吸引旅游者,而是以其都市的整體形象對旅游者產生巨大的誘惑力”(陳傳康,吳承照, 1996);宋家增(1996)也指出,“都市旅游是以都市風貌、風光、風物、風情為特色的旅游”;鄒再進和羅光華(2001)認為城市旅游是“發生在城市的各種游憩活動及以城市為旅游目的地、以城市為旅游吸引物招徠游客的各種旅游活動的總稱;其實質是對現代城市文明的向往和追求”;謝彥君和余志遠(2010)也提出,“城市旅游是指個人暫離常住地,為體驗城市中具有城市性的吸引物而度過的一種休閑經歷”;無獨有偶,Ashworth 和 Page(2011)也提出這樣一個疑問,“是否存在一種城市(本)性(urbanicity),可以對比它的反義詞——鄉村性,從而賦予這類旅游和旅游者以內涵?”劉德謙(2012)在分析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發布的《旅游業競爭力報告》指標體系的基礎上,提出“親和力與親切感,的確是旅游城市有待培育的第一引力”。盡管這些對于“城市旅游”的界定結果在理論邏輯上依然有含糊不清之處,有“隔靴搔癢”之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希望能夠對“城市旅游是什么”“如何創造城市旅游”等這些問題做出回答,我們不僅需要對城市旅游方方面面做局部研究,還必須把學術關注點重新投射到城市與旅游者最核心最本質的關系——體驗關系上來。

(4)城市旅游體驗研究:一個亟須補白和深化的研究領域

即使在上述文獻回顧中,一些研究者已開始意識到城市旅游體驗研究的重要性,但這種與城市旅游體驗的學術接軌目前仍舊表現為停留在理論層面上的呼吁,真正能夠揭示城市旅游體驗內在邏輯的理論探討與實證研究都非常有限甚至近于空白,亟待研究的深入與細化。Freytag(2008)研究巴黎城中重游旅游者的兩種“區隔”行為,然而這一研究也只是將大眾旅游者與深度旅游者相區分。究其原因可以發現一點,學術界對于“旅游體驗”這一元概念的理解和認識依然比較模糊,更不用說愈演愈烈的概念泛化與歧義問題。研究者紛紛給自己的研究冠上“體驗”,但在運用這一概念時卻非常混亂,概念的內涵并不一致。在很多研究中,“旅游體驗”與“旅游經歷”被混為一談,“體驗”成了一個時髦的學術語言,有種“不談體驗不成文”的趨勢,而旅游體驗的真實內涵卻被忽視了。所以,許多城市旅游體驗研究自然也難以接近城市旅游研究的基本問題,可以說尚未進入城市旅游研究的主流話語。

以城市旅游意象研究為例,地理學界普遍將凱文·林奇(Kevin Lynch)于1960年出版的《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一書被看作城市意象研究進程中的里程碑。他從環境知覺角度對城市物質空間進行研究,認為人們對城市意象的認知是通過道路(path)、邊界(edge)、區域(district)、節點(node)和地標(landmark)這5個要素來實現的。因此,很多城市旅游意象研究直接挪用這五要素系統,將城市旅游意象分為旅游道路、旅游邊界、旅游區域、旅游節點、旅游地標,從旅游規劃和建筑設計的角度去研究旅游者對城市的感知,而五要素以外的其他要素(路人、游客、氛圍等)等從未被關注和涉及,盡管林奇(2011)本人已提出“城市中移動的要素,尤其是人類及其活動,與靜止的物質元素是同等重要的”。這一點暫且不論,就這些通過“認知繪圖法”產生的五要素而言,如果研究者仍然停留在粗糙的、高度類型化的物質層面,而認識不到旅游者所賦予這五要素的細節意義或者他們整體的、動態的和情境化的心理活動,那么,“意象”永遠都只是“象”,不涉及情感,對旅游者和旅游目的地極有意義的強烈的“體驗意象”就無法建立起來。僅僅注重對旅游者表面活動規律的尋求而舍棄對城市旅游中特殊事物和特殊心理活動的探討,城市旅游研究將忽視旅游世界中的絕大多數現象。可以說,沒有體驗研究,城市旅游研究即使關注了旅游者,仍然也只停留在對城市物質空間層面的簡單感知的描述上。

耐人尋味的是,旅游這一明顯本質上由心而發的行為,并不受城市旅游研究者的重視與“待見”。旅游基礎理論研究發展至今,從MacCannell 的“本真性(authenticity)”、Graburn的“神圣旅程(sacred journey)”到Cohen的“中心(centres)”和“愉悅(pleasure)”,無一不在彰顯和強調旅游體驗對于旅游者甚至整個人類的價值與意義。無論是旅游活動本身還是旅游產業的規劃、建設與經營,體驗已被公認為決定旅游質量的根本,“旅游體驗”的提出有著不言而明的學理邏輯和實踐依據。可以說,“旅游體驗”作為學術議題的問世標志著旅游研究發展進程中最具里程碑意義的演進。在城市旅游現象中,無論是城市表現、城市傳達、城市吸引、城市競爭或是城市危機,其接受者永遠是城市旅游者,其結果亦只能顯現在旅游者的城市體驗中。換言之,我們必須認識到城市旅游現象中最基本的結構性要素就是城市旅游者的體驗。沒有了城市旅游者和他們的體驗,城市旅游產品就根本不可能被生產出來,城市依然是城市,自在地存在著。隨著旅游者越來越注重對自我精神世界的追求,城市旅游體驗研究的重要性更加不言而喻。這也就要求城市旅游體驗研究不能僅僅停留在對旅游者行為表象的描述上,而更需要深入城市旅游者內心,去挖掘旅游者對城市的向往、想象、感知、情感和認同等,去明晰“城市是什么”“城市在何處”這些基本問題,這是遠比“怎么發展城市旅游”和“怎么建設旅游城市”更需要反思和明晰的時代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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