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誰送了我們一對小雞球兒,一只文靜,一只活潑。文靜的那只沒幾天就玉殞香消了,活潑的混在我們幾個孩子中間怡然自得,仿佛自來就是我們中的一員。
我們午睡它一定要坐在肩頭,睡著也不停嘴,低聲嘀嘀咕咕。那一段我們給它起外號叫小嘮叨。飯菜擺好,它從小板凳跳到椅子,再從椅子跳上桌,米飯青菜都視而不見,叼起一塊豬頭肉撲扇著小翅膀就跑。
它長得飛快。我們毫無緣由地認為它是母雞。有一天它跟我們一起呆在客廳里,忽然走到地中間,使勁撲騰了幾下,憨聲憨氣打起鳴來,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從來沒聽過這么難聽的打鳴。
它長齊了羽翼,非常高大漂亮。昂首闊步在院里踱步威風八面,只不要看到我們。我們放學推開大門,它立刻飛奔過來,我們蹲下來,它就把頭扎進懷里蹭個不停。
對外面的人它非常兇,只要進門就一頓猛啄。親朋好友都知道家有兇雞,每次來訪,先到廚房窗戶那邊對著屋子報到,囑咐看雞,然后才繞到大門邊等著我們把雞趕走,一邊盯著雞的方向,一邊匆忙跑進房門。
家里干活,親友都來幫忙,姥姥趁我們不在家把雞殺了。其實她早就想除掉它,她認為太過靈氣的動物會成精。放了學,客人未散,姥姥告訴我殺了雞。我驚叫殺了我的雞?客人都笑,說又來一個。我們姐妹都認為那只雞是自己的。當著客人也不好說什么。雞肉當然一口沒吃。
鴨子和鵝是一起抓的,當時它倆看著差不多大,都黃黃的毛茸茸的。鵝顯得更憨厚些。它倆從小一起長大,形影不離。鵝高大,長長的脖子蹣跚的步態,看起來有些傲慢。鴨子隨和多禮,常常頻頻點頭對鵝致敬。
也是家里什么活動,殺了鵝。鴨子孤孤單單東張西望,在院里徘徊。忽然鄰家的一只鵝路過,鴨子興奮地跑過去,一路點頭哈腰地打招呼。那只大鵝跟它素昧平生,昂首而去。鴨子大概也知道自己認錯了鵝,站在原地沒去追。
狗是冬天抱來的,一團絨球的奶娃,整個冬天都養在房間里。住在我家的表姐在包子鋪上班,每天帶剩菜肉包子給它,它是那時候整個縣城伙食最好的狗,體型一直都是圓滾滾的。
下了大雪,我們跑出去撒歡。它也跟著跑出去。跑了沒兩步,就站在原地哽哽地哭,它沒有棉鞋。我們把它救回去。它非常聰明,下次下雪,就站在窗前看,不再跟著我們往外跑。
春天來了,它可以出去的時候它就病了。有人說是吃得太好折了福,也有人說它缺乏鍛煉。它臥在一棵將要開花的果樹底下奄奄一息,聽到我們走近,奮力地搖搖尾巴。
一個親戚說死了太可惜了,不如趁活著殺了吃肉。幾個人就動起手來。我們姐妹救不了它就都躲起來,用手緊緊按住耳朵。它也沒叫,可能也沒力氣叫。
它在的時候每天早上我們忙亂著收拾書包,找衣服,姥姥幫了這個幫那個,狗在我們中間興奮地跑來跑去,姥姥總嫌它礙事。它被殺了吃肉,姥姥嘆息道:“怎么下得了手的。”
還有一只狗,別人撿來送給我們的。似乎還沒滿月,一雙烏黑的眼睛配上一身雪白的毛,漂亮得不得了。我們都搶著抱。抱了不到兩天,住在離我們很遠的一家人跑來說那個狗是她家的,只好給她。
過了好久,我一次路過她家那條胡同,一條大白狗跑過來,我遍地找磚頭未果,只好趕緊跑。那個狗也沒追,遠遠跟我到胡同口,就回去了。以后我每次走,它都像陪我一樣,跟著走到胡同口。我才想起是當年抱過的那個狗寶寶。
不知道它是怎么記住我的。我不再怕它,可是也不敢跟它親近,到底不是自家的狗,防著些沒有錯。
后來聽說它被車撞死了。我有些后悔以前沒有拍拍它的頭回應它陪我走路。
當一個生命盡力去接近另一個生命,即便是一條狗,那份溫情也是難能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