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遇

王運才

人活著會遇到許許多多事情，只是有些很快被淡忘，有些則會給人記憶很深，以致使人的心靈受到感動。我所經歷的兩次不同的雨遇，就給了我很深的記憶。

那是在多年前的一個早晨，我拄著拐杖漫步在一條沿河的小路上。這條小路我太熟悉了，自從能夠下床走路，幾乎每天早上都要出來走走。數年的病床生活是寂寞、單調和煩悶的，能夠出來走走，讓清新的河風吹吹郁積在心中的濁氣，確是使人感到舒暢的。何況又有那么好的景致。倘是在晴朗的天氣里，能夠清晰地看清河對面的村莊，一棵棵青翠的樹木互相掩映，遠遠看去，那一幢幢農舍環抱在萬綠叢中，一縷縷炊煙從屋頂上裊裊升起，漸漸和清色的空氣融在一起;除聽到河水潺潺的流動聲外，不時能隱隱聽到一兩聲雞和狗的叫聲，還隨時能看到三兩頭牛在河岸上安然地吃著草……領受著這一切，會使你感受到生命的意趣……

今天早上的天氣不太好，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我原打算不出來的。由于這幾天有很多事情不如意，心中感到煩悶，怕憋出病來，再加上總好像有種失落感，心里空空的，所以就出來了。

我順著河水慢慢地走著。村子離我越來越遠，漸漸看不見了。當我走到一座小橋邊，想停下來坐在橋墩上休息一下，這時天空中真的下起了雨。先是細雨濛濛，然后雨點就越下越大。一群小鳥被驚嚇了，尖叫著，從河這邊飛向河那邊，棲落在一棵樹上。我無心停下來了，忙轉身朝來的路上回去。

雨點“噼噼啪啪”地落著，我的頭發很快就被打濕了。我本來走路就很慢，現在在雨中就走得更慢了。雨點并不憐憫我，一滴一滴打在我頭上和臉上，使我幾乎睜不開眼。這時我想，要是有一把雨傘就好了。然而沒有。這情景，使我想到了那一回，我剛患病的時候，父親背著我治病歸來，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雨。父親怕我淋著，就加快腳步，想找個避雨的地方，但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根本找不到，看來只好挨淋了。正在絕望的時候，后面走來一位撐著雨傘的漂亮女子，父親像是看到了救星，回身央求那女子說:“大妹子，幫幫忙，借你的傘一起避避好嗎?”那女子看我們一眼，怕搶她的傘似的緊走幾步，繞開我們走了。父親緊跟上，仍懷著一線希望地大聲喊:“大妹子，你行行好吧，孩子病著哩，怕雨淋啊!”那女子像是沒聽見，頭也沒回，很快消失在雨霧中……

往事不斷在我的眼前閃現，雨水順著眼簾一道道流下來，像眼里流出的清淚。我索性站下來，閉著眼睛。反正我的心里很煩悶，讓你雨水洗個夠吧，這樣倒覺得清爽些。

“叔叔，下雨了，你怎么還站在這里?”這時傳來了一個男孩的聲音。我睜開眼睛，透過雨簾，看見迎面走來一個撐著雨傘、約有十一二歲的男孩，背著個書包，大概是到學校去上早課的吧。

我沒理他，依然站在那里不動。這時候小男孩已經走到我面前，看到我的衣服濕透了，驚叫道:“看把衣服淋濕了，你沒帶傘嗎?”說罷，把傘舉到我的頭頂上，說:“我送你回家吧。”

霎時，朝我頭頂上落下來的雨水被隔斷了，我像是到了一個安全的港灣，“沙沙”的雨聲住了，感覺世界一片寧靜……我看了小男孩一眼，淡淡地說:“不用，你走吧，反正我的衣服已經濕了。”

小男孩學著大人的口氣說:“這怎么行呢!這樣會把身子淋壞的，何況你的身子本來就有病。”然后，一手撐著傘，一手扶著我說:“走吧。”

我感動了，沒有再拒絕，跟著他默默地走。我們貼得很近。由于我的個子長得高，小男孩撐著傘很吃力。他為了照顧我，把傘大部分撐在我身上，他自己一半的身子被露在外面，很快就給雨淋濕了。我低頭看著他，他的臉上毛絨絨的，顯得很稚嫩，眼睛大大的，閃著很清亮的光。這時，我突然又想起了數年前向那個漂亮女子借傘的事情。回憶過去，對比眼前，禁不住心潮翻滾。這幾年來，我的心死了、冷了，從不曾發熱過，但這回卻又熱了，一直熱到心眼里，兩團滾燙的東西不知不覺地順著臉頰流下來，一直流進嘴里，甜甜的……

兩次不同的雨遇已經過去了，不同的遭遇給了我不同的感受。我從小男孩純潔的眼里看到了那曾經失落的東西在回歸，從而使我的心里感到特別的愉悅和溫暖。

【作者簡介】

王運才，男，1962年生，中國殘疾人作家聯誼會會員; 1987年開始發表作品，其小說曾多次獲得省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