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的一端，是無邊無際的荒原；長街的另一端，也是無邊無際的荒原。

荒原上的滾滾黃沙，遠(yuǎn)遠(yuǎn)的看過去就好像一卷卷金沙。

在這個(gè)小鎮(zhèn)上，一直流傳著一個(gè)傳說。

——在這里附近的某一個(gè)地方，埋藏著一宗巨大的寶藏。這個(gè)寶藏里什么都沒有，只有黃金，數(shù)量連估計(jì)都無法估計(jì)的黃金。

遺憾的是，沒有人能找到，也沒有人能看到這些黃金，只看見了永遠(yuǎn)在風(fēng)中滾滾流動不息的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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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深，夜已深。

長街上只有一個(gè)門上懸著的一盞燈。

這盞燈，仿佛就是荒原中唯一的一粒明珠。

門很窄，昏暗的燈光照著門前干燥的土地，秋風(fēng)卷起滿天黃沙。

一朵殘菊在風(fēng)沙中打著滾，既不知是從哪里吹來的，也不知要被吹到哪里去。

世人豈非也都正如這瓣殘菊一樣，又有誰能預(yù)知自己的命運(yùn)？所以又何必為它的命運(yùn)傷感嘆息？

菊花若有知，也不會埋怨的，因?yàn)樗延羞^它自己的輝煌歲月，已受過人們的贊美和珍惜。

這就已足夠。

天連著黃沙，黃沙連著天。

人已在天邊。

人影仿佛正是從天邊來的。

一個(gè)少年，一口箱子。

一個(gè)沉默平凡的少年，提著一口陳舊平凡的箱子，在一個(gè)寂靜平凡的秋夜，默然地走入了這個(gè)荒涼平凡的小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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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已住，太陽已升起。

太陽照在長街上，黃沙閃著金光。

街上已經(jīng)有人了。

司寇燈楓慢慢地走在街上。

他每走一步，就留下個(gè)淺淺的腳印，每個(gè)腳印的深淺都完全一樣。

每個(gè)腳步間的距離也完全一樣。

他看來雖似在漫不經(jīng)心的走著，其實(shí)卻時(shí)時(shí)刻刻都在暗中催動著身體里的內(nèi)力，讓自己的手足四肢時(shí)時(shí)刻刻保持著完全的協(xié)調(diào)。

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絕不會差錯(cuò)分毫。

他身上穿的是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洗得很干凈。

他的衣襟上插著一朵花，一朵珠花。

也不知是昨夜從哪個(gè)女人發(fā)鬢上摘下來的珠花。

他從不摘枝頭的鮮花，只摘少女發(fā)際的珠花。

街邊的小面館已經(jīng)開始營業(yè)，店內(nèi)也已經(jīng)有了客人正在吃早飯。

面館的陳設(shè)當(dāng)然很簡陋，除了賣面之外，也賣一些其它簡單的早點(diǎn)，有一種很油膩的韭菜盒子，不是腸胃特別好的人，很難消化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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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楓走進(jìn)面館，看見了一個(gè)少年，一口箱子。

一個(gè)沉默而平凡的少年。

一口陳舊而平凡的箱子。

箱子被一只左手緊緊地抓著。

漆黑的箱子，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

蒼白的臉，蒼白的手。

黑衣少年的左手提著箱子，無論他在做什么的時(shí)候，都從沒有放開過這個(gè)箱子。

他拿著筷子的右手，干燥而穩(wěn)定，手指很長，纖長而有力，指甲卻剪得很短。

他吃面的樣子很奇特。

他吃的很慢，一口面，一口面，慢慢的吃，很仔細(xì)的嚼，就好像這碗面是他平生所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又好像這就是他所能吃到的最后一碗面。

但真正吸引燈楓注意的，還是他的眼睛。

因?yàn)槟请p眼睛根本就不像是人的眼睛，也不像是野獸的眼睛。

無論是人的眼睛，還是野獸的眼睛，至少都是活的，都有情感，哪怕是貪婪，還是殘酷，或是狠毒……至少也是種“情感”。

但這雙眼睛卻是死的。

他漠視一切情感，一切生命——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但無論誰被這雙眼睛瞧了一眼，心里都會覺得很不舒服，很悶，悶得像是要窒息，甚至想嘔吐。

這是燈楓見過的最可怕的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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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慢慢地將碗里最后一口面湯喝完，才放下筷子。

他慢慢起身，提著箱子，慢慢地向門外走去。

走出門的時(shí)候，一個(gè)白衣人突然迎上來，道：“閣下請留步。”

黑衣少年站住。

好像只要?jiǎng)e人要他站住，他就會站住，既不會問這人是誰，也不會問理由。

白衣人微笑著，問道：“請恕在下冒昧，不知閣下是不是昨天夜里才到這里的？”

黑衣少年想了一會兒，才道：“是。”

他的回答雖只是一個(gè)字，但還是考慮了很久之后才說出。

白衣人道：“閣下從哪里來？”

黑衣少年垂下眼，看著手里的箱子。

他不愿開口的時(shí)候，總是會有這種表情。

白衣人等了很久，才勉強(qiáng)一笑，道：“閣下是否很快就要走呢？”

黑衣少年道：“也許。”

白衣人道：“也許不走了？”

黑衣少年道：“也許。”

白衣人道：“閣下若是暫時(shí)不走，三公子想請閣下今夜移駕過去一敘。”

黑衣少年道：“三公子？”

白衣人笑道：“在下說的，當(dāng)然就是‘峮宮山莊’的三公子。”

這次他真的笑了。

居然有人連三公子是誰都不知道，在他看來，這的確是件很可笑的事。

但在黑衣少年眼中看來，好像這根本就不是一件有什么值得可笑的事。

白衣人似也笑不出了，干咳了兩聲，道：“三公子吩咐在下，務(wù)必要請閣下賞光，否則……”

黑衣少年道：“否則怎樣？”

白衣人勉強(qiáng)笑道：“否則在下回去也無法交代，就只有站在這里不走了。”

黑衣少年道：“就站在這里？”

白衣人道：“嗯。”

黑衣少年道：“站到幾時(shí)？”

白衣人道：“站到閣下肯答應(yīng)為止。”

黑衣少年道：“很好……”

白衣人正在等著說下去的時(shí)候，誰知他竟已轉(zhuǎn)身走了。

白衣人臉色變了，全身衣服都已繃緊，但直到黑衣少年的身子已沒入長街拐角中，他還是站在那里，沒有動。

一陣風(fēng)沙迎面卷來，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

白衣人緊閉著嘴，沒有說話，卻有一絲鮮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轉(zhuǎn)瞬間又被風(fēng)吹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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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楓從面館出來時(shí)，白衣人還是站在那里，沒有動。

他走到白衣人面前，瞇著眼，看著白衣人，道：“你在等什么？”

白衣人道：“等閣下。”

燈楓笑了，道：“等我？我又不是絕色佳人，你為什么要等我？”

白衣人道：“在三公子眼中，世上所有的絕色佳人，也比不上一個(gè)如閣下這樣的英雄。”

燈楓大笑，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原來是個(gè)英雄，但三公子又是個(gè)什么樣的人呢？”

白衣人道：“一個(gè)識英雄、重英雄的人。”

燈楓道：“好，我喜歡這種人，他在哪里？我可以讓他請我喝酒。”

他要?jiǎng)e人請他喝酒，卻好像是已給了別人很大的面子。

白衣人道：“在下正是奉了三公子之命，前來請閣下今夜過去小酌的。”

燈楓道：“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白衣人道：“峮宮山莊藏酒三千壇，閣下盡可放懷痛飲。”

燈楓拊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也不行。”

白衣人道：“多謝。”

燈楓道：“你既已請到了我，為什么還不走？”

白衣人道：“在下奉命來請的有兩位，現(xiàn)在只請到了閣下。”

燈楓道：“所以你還不能走？”

白衣人道：“是。”

燈楓道：“你請不到的是誰？”

白衣人沒有回答，目光卻望向了長街拐角。

燈楓大笑，道：“我知道是誰了。但就算你在這里站三天三夜，我保證你還是請不動他。”

白衣人只有嘆氣。

燈楓道：“像他那種人，你無論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請是一定請不動的，激他也沒用。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動他，就算不請他，他也一樣會去，而且非去不可。”

白衣人苦笑道：“只可惜在下還不知道怎么樣才能令他動心。”

燈楓道：“這世上能令他動心的事，也許根本連一樣也沒有。要打動他這種人，只有一種法子。”

白衣人道：“請教。”

燈楓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這件事交給我好了。我保證他今天晚上一定會坐在峮宮山莊，現(xiàn)在你已可以回去交差了。”

白衣人遲疑著，道：“你真的保證他一定會去？”

燈楓道：“他就算不去，也是我的事了，你已經(jīng)完全沒有責(zé)任了。”

白衣人展顏道：“多謝！”

燈楓道：“你不必謝我，應(yīng)該謝你自己。”

白衣人怔了怔，道：“謝我自己？”

燈楓笑道：“能夠幫二十年前就已名動江湖的‘金槍’石東韋做點(diǎn)事，豈非是我的榮幸？”

白衣人看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過了很久，才淡淡道：“閣下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燈楓笑道：“幸好也不太多。”

白衣人也笑了，長身一揖，道：“今夜再見。”

白衣人緩緩轉(zhuǎn)身，打了一個(gè)呼哨，人已凌空掠起。

橫巷中奔出一匹馬來，馬鞍旁掛著一桿長槍。

金色的長槍。

白衣人的身子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馬鞍上。

健馬一聲長嘶，已在十丈外。

燈楓目送著他人馬遠(yuǎn)去，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這峮宮山莊當(dāng)真是藏龍臥虎，高手如云……”

他伸長手，仰天打了個(gè)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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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磧

【唐】岑參

黃沙磧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