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瞳看向玻璃門外,剛才她進來前碰到一個漂亮女孩兒,后來走掉了,應該不是來面試的,更不像病人,可能只是附近的鄰居,只是那女孩兒說的最后一句話總令她耿耿于懷。
現在,她進來不過坐了十來分鐘,門外就已經有五六個人排隊,更加奇怪的是,那些人只是靜悄悄的排隊,并沒打算進門,這些人……難道不是來看病的?
見她看過來,門外的幾人仿佛有感應似的,都慢慢扭過頭沖她笑,笑得很……嗯,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總之葉明瞳覺得很不舒服。
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下,便回頭看向那女孩兒:“一下午都沒什么人嗎?”
女孩兒愣了下,隨即便笑著點頭,看著門外說:“對啊,下午幾乎沒什么人,一般到晚上八點后才會陸續有人來。”
“這樣啊……”葉明瞳點了點頭,沒再發問,看來外邊那些人不是來就診的。
就在她沉思時,只見對面的女孩兒下意識的將右手護在胸前,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扭曲。那女孩兒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便連忙將手放下,還沖她笑了下。
葉明瞳看著她的脖頸,被手捂過的地方有一枚精致的翡翠佛相掛墜,即使她不懂翡翠也能看出其成色,是枚極好的翡翠。
女孩兒低頭喝了口茶,水杯擋住了葉明瞳的視線,她便也移開了目光。
“你沒事吧?”葉明瞳關切的問。
“沒事,老毛病了,不算什么。”女孩兒擺了擺手,不在意的笑著回答。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女孩兒放下水杯,明亮的眼眸微微黯了黯,似乎猶豫了半天才問。
“哦,我叫葉明瞳,南清醫大的大一學生。”葉明瞳爽快的回答,“你呢?”
女孩兒不自然的笑了下,明亮的大眼睛閃爍了幾下:“你叫我子苓學姐吧,我是大二的學生。”
“好,子苓學姐。”葉明瞳點點頭,漆黑的眼睛里溢出幾分親切信賴的光澤。
子苓轉開視線,又端起水杯喝了兩口,這才繼續說道:“我叫你明瞳吧,對了,你剛才說你來這里是為了實習?”
“嗯,我們大一新生有門病患心理學的課程,導師建議實地考查再寫科研報告。”葉明瞳靦腆的點頭說道。
“哦,我大一的時候也讓寫這樣的報告呢。”子苓點頭說著,不由自己笑起來,“你猜我當時在哪里實習的?”
葉明瞳愣了下:“學姐不是在這里實習的嗎?”
“那時不知道平安診所的存在呢。”子苓搖搖頭,“是在社區門診,當時正處于胃腸炎感染的高發期,有很多老人和孩子被感染。”
“這種病菌不會造成大規模的感染吧?”葉明瞳疑惑的看著子苓,胃腸炎通常只是吃了不干凈的食物才會引起,一般不會出現人傳人的現象,怎么還有高發期?
“是啊,那家社區門診也向街道辦提出了這個疑問,后來街道辦一查,才發現附近小區的水源被污染,因之前連下了幾天的暴雨,化糞池溢了出去,污染了管道……”說到這里,子苓放下手里的水杯,已經說不下去,實在太惡心了。
后邊的不用她說,葉明瞳也能想到,不由也覺得胃部很是不適。
“后、后來呢?”跳過那一段兒,葉明瞳重新建設了一下心理承受力,這才繼續問。
“唔。”子苓也輕咳一聲,略過大家都能想到的那一段兒,繼續說道,“有個70多歲的老人,基礎病較重,被感染后恢復很差,開始還每天來診所打點滴,后來病情控制不住被送到大醫院急救,ICU住了十幾天也沒救回來,最后人財兩空。”
葉明瞳嘆了口氣,沉默的看向自己手里的紙杯,那紙杯里的水一圈圈的微微漾著波瀾,如她此刻的心情,雖感觸良多,卻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她是一個醫科大的學生,說不上見慣生死,但對于生死的界限也會莫名生出一股無法抗衡的沮喪,這種天道輪回的事,大概沒有什么人力能夠扭轉,醫學再發達也沒用。哪怕還有無數的遺憾、還有驚天動地的心愿,最終都將歸于一個黃土堆、一個石碑,或被想念,或被遺忘。
話題突然的沉重起來,兩個女孩兒大概都意識到這點,于是子苓打破沉默,繼續說道:“其實生活總是充滿了各種無奈,就像那位老人,走了也就走了,親人的悲慟也只有一時的。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因那次感染導致腹瀉,又因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最后高燒成腦膜炎,影響了智商,父母哭天搶地的在社區門診里鬧了一場,聽說后來又把街道辦、居委會、環保局全給告了,那官司到現在還沒打完呢。”
葉明瞳聽得咋舌:“可憐天下父母心。”
誰知子苓冷笑一聲,說道:“什么啊?那個孩子的父母得知孩子治不好了,就把孩子送進了智障學校,一周接一次,孩子每次被接回來身上都有不同的傷痕。她父母也沒當做一回事,去年又生了一個男孩子,更不把她當一回事了,之所以官司打到現在,就是想得些高額賠償罷了。”
葉明瞳無言以對,這樣的父母也不是沒有,對于他們的行為她無法理解,但這個世上的確有許多這樣的父母。
子苓嘆了口氣,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又看了眼外邊的陽光,這才說道:“我以前總覺得自己長在新時代,活在陽光下,世間萬物都應該是美好向陽的,經過一年的實習才明白,這世上有陽光的地方必定有陰影,人心永遠是最復雜難懂的。那篇有關病患心理學的科研報告我做得不好,如果讓我重新再做一遍,我仍然做不好吧。”
葉明瞳沉默垂眸,心里想,其實她也做不好。
“后來呢?師姐離開那個社區診所了?”葉明瞳問完又不禁愣了下,隨即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兮兮的問題,當然離開了,否則也不會出現在這里。
“是啊,離開了。其實那個社區診所的環境很不錯,周圍的鄰居有點兒頭疼腦熱的習慣去那里買藥打水,只是自從那次事情發生后,社區診所的人就越來越少,營業額太少支撐不來太多的人員開銷,我就離開了。”子苓聳聳肩,有點兒不解的回答。
“哦。”葉明瞳沒再發問,只是垂了眼簾,不知在想什么。
子苓把桌上登記好的臺帳放到檔案盒里,簽字筆重新插回筆帽中,又拿抹布抹了把前臺桌面,這才說道:“這里有夜班,我媽不放心我一個女孩子在一個小診所里上夜班,尤其老板還是個男的,所以非要我辭職。”
說到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外邊看了一眼:“嘿嘿,這話可不能讓老板聽到。”
葉明瞳眨了眨眼睛,眼里也浮出一抹笑意,看她如此輕松,想來老板也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其實這里上班還是蠻輕松的,就是夜班忙碌些。老板從不拖欠工資,也很懂得照顧人。最重要的是……”說到這里,子苓神秘一笑,看著葉明瞳一字一頓的說,“他很帥!”
葉明瞳笑了:“既然老板很帥,師姐就這么離開,多遺憾啊!”
子苓再次無奈的長嘆一聲,把臉半埋在胳膊里不斷的點頭:“其實我覺得我媽不是怕人家對我不利,是怕我對人家不利~”
“不利就不利了,你負責就是。”葉明瞳笑彎了眼眸,果然還是說到帥哥話題輕松些。
“我也好想制造機會負責!”子苓突然咬牙切齒的開口,“否則我怎么會在這個鬼氣森森的地方呆那么久!”
葉明瞳愣了下,鬼氣森森的地方?
子苓說完才想到自己失口說錯話,只是話說出口,她也不好收回,連忙擺手說道:“啊,其實就是一個形容,每天和病人待在一起,總覺得缺少些陽氣。”
葉明瞳依然愣愣的看著她,就因為這樣?
子苓見話已出口,把新來的小學妹嚇得臉都白了,只能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明瞳學妹,其實身為醫科大的學生,你應該聽說過一些傳說,像我們這個專業,以后無論是去大醫院還是這樣的小診所,多少都會接觸一些……嗯……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平安診所算是很好的了,很‘干凈’!”
“哦……”葉明瞳有點兒想笑,這位學姐還挺迷信的。
“當然啦,在這里工作的話,我還是建議你過了中午一點后不要走出這扇玻璃門。”子苓聳聳肩,那種之前出現的不自在再次浮現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