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留壩修好車子出發是我的第十天行程。身上的鈔票34元。一路風光相當的好。但是，我更想今天干到G市。雖然起程已經8點30分了。

但我覺得自己今天特有勁兒。

因為今天不努力，明天絕對很痛苦。

過了青橋驛鎮，順著褒河水庫的左岸蜿蜒前行，這段路程湖光山色，秀麗無匹。到孫家河橋，公路離開湖面，越爬越高，看著遠山上公路砍出的那一道曲折線條，我知道，爬坡時刻來了。

就在路邊吃碗飯。

店家幾個人對我的自行車很感興趣。他們說：“兩年以前，幾個外國人一天就從十三朝古都干到這里了。往成都去。”

我說：“不可能啊，有這么神？”

他們說：“人家牛高馬大。車也和你這個不同。”

我還是搖頭：“我這都兩天半了。”

一個小伙子說：“我當時也看見來的，人家那個自行車這么粗個滾滾。”他伸出小手指說。“你這個滾滾手桿粗了，騎不快。”

他這個說法在我的潛意識里種下了因果，導致了將來我的確是買了一輛這樣的自行車。

他們并沒有看不起我的意思。對我這種能夠跳出平常生活來搞這種跨越千山萬水的事情仍然很佩服。又問我：“今天準備到哪里？”

我說：“G市。”

他們說：“那沒有問題。這山翻過去，沒多遠了。”

我覺得他們也把我當成那幾個吹牛逼的外國小子們了。不過，聽了很高興。我也覺得應當今天干到G市才能對得起他們拿我跟外國小子們相提并論之事。

這邊的人說話的方言和口音已經和巴山蜀水極為接近了，我就不再使用普通話，切換成本地口音。到這里，我就正式成為本地人，與人們交流起來就魚水交溶，相得益彰，反正很爽就是了。

這種很爽的感覺就意味著我離完成偉大的行程越來越接近于成功了。更加上，這是幾千年來的川陜古道。

五丁關，李白《蜀道難》中詩句：“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勾連”說的就是這個位置的傳說。秦惠王想進攻蜀國，搞出五牛糞金的把戲騙，蜀王派五丁力士劈山處也是這里。

此處之險峻，可謂一絕。仰望天光一線，道路依山傍水，兩岸山勢如刀劈斧削，每疑路絕，卻又峰回路轉。但108國道是否就是原五丁關的故道，我沒功夫考證。

但想來古人走的道路不會選擇更困難的地方通過這些咽喉要道。而今人修建公路當然也只會走最便宜好修的位置，所以，我認為我經過的地方就是古代張良攻入巴山蜀水滅蜀的道路。

這道路之彎典盤旋回轉倒也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關鍵它就在很短暫的一個狹溝山坳里上升了數百米，從入溝到埡口的直線距離可能也就五六百米。絕對是公路奇觀，嘆為觀止。

接下來到紅日西沉時又行經棋盤關，一切語言都是多余的。即使是時間很緊，我晃悠下去會摸黑路，我還是停下來推著自行車慢慢行走了一兩公里，感嘆筑路人設計師的天人杰作。不枉走這一趟。

只是當時我根本想不到將來，這些偉大的道路因為修建了隧道，慢慢都廢棄了。

這種廢棄是未來旅行的人類最大的損失。

從棋盤關下來，天就完全黑了下來。我摸到中子，街道拐角處一個飯店，上邊招牌也寫著住宿。我不打算再前進了。

進去問有沒有住的地方，幾個搞工程的人正在那里調戲老板娘。老板娘說：“沒有了，這些人都住了。”

我問：“這里其它那里還有能夠住人的嗎？”

她說：“這個鎮上再也沒有了。”

我說：“有飯沒有？”先吃了飯再說。

一會兒，一個怯怯的女孩子雙手捧了一碗酸菜面過來。老板娘就問我到哪里，我說：“G市啦！但這里離G市還有幾十公里，天太黑，不好走，愁人。”說這么一堆，無非是想她們是不是能夠心軟給想個辦法。

那個給我端飯來的女孩子就站在廚房門和餐廳的門那里看著我吃飯。老板娘到門外看了看我的自行車，說：“你這車上了前邊龍洞背大橋，一路都是下坡，到G市還不快？一哈兒就到了。”

我央求說：“能不能的個小地方我住，明天早天亮了再走？”

老板娘把腦袋搖了又搖：“莫得。”

因為這附近正在建設G市到棋盤關的二級公路，到處整得泥濘不堪。天又黑得讓人傷心，云把星星和月亮都藏得巴巴實實。那個女人給我寬心說：“上了龍洞背大橋，那上邊都有路燈。”

我也不知道她說得是不是真的，總感覺她想趕緊把我這唯一的一個客人打發走，好和那些搞工程的人打情罵俏。

我倒覺得那個怯怯的姑娘希望我能夠留下來。當然也許只是我自作多情。

我只能相信到了所謂的龍洞背上的道路有路燈。但這里到龍洞背大橋，按她們說還有七八公里，我就在他們那里買了個小手電。想來堅持一個小時差不多。

身上的錢只有19塊了。到了G市，住宿再花15，還給明天余下4塊錢的生活費。買一堆饅頭？也差不多能堅持回家。

那個怯怯的姑娘從屋里拿了根線來，幫我把手電綁到自行車龍頭上。我對她笑了笑，點頭瞌腦地說了幾個謝謝。然后揮揮手，慢慢搖入黑暗的街道。

雖然有手電，但它的光芒實在是太搞笑，和在往保定走夜路的那個小伙子的摩電燈還有些差距。再加上她們說只有七八公里，我也不是很著急，關鍵別騎到溝里去了。

這山里邊，出了公路可不知道公路之外是什么，多半不是什么好地方，去不得。

約半小時后，我來到了正在建設的潛溪河大橋，大橋頭下邊有幾個人燒了一大堆柴火，有一兩個運管還是地痞正在攔住兩輛拉雞的車，從上邊勒索。

錢要不到，拿一兩只雞是沒有問題的。我看到有一個人提著兩只雞走到火堆后的陰暗地方去了。司機罵罵咧咧上車開走。后邊來的大車又被攔住。

從原則上我應當遠離是非。

但是那堆火實在是吸引了我。我頭腦里邊想的是如果蜷縮在火堆旁睡上一晚再走，那該是多么適合我的事情。明天就有19塊錢的生活費用，太完美了。簡直就是跟我量身訂做的環境，想睡覺就有人遞個枕頭這種。

當然這只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就支了車湊上去伸手烤火，打算和火堆邊的人套個近乎。

但是這幫人對我不感興趣。他們對截停的那些車輛上拉的什么貨物更感興趣。我就問了一句，龍洞背大橋還有多遠。他們說，從這里上去沒多遠，最多一公里就到了。他們巴不得我離開的樣子。因為在黑夜里突然出現的一個陌生的烤火人，實在不知是什么來路。

我只好繼續前進。前路漫長。

從那里一直都是爬坡，我站立起來使勁兒蹬，希望能夠快點到龍洞背大橋。然而，才前進了不到500米，自行車后輪再次抱死，和昨天下午從酒奠梁下來一個德性。

我心里拔涼拔涼的。這怎么搞？

把綁手電的繩子解下來又把后輪吊在自己腰間往前拿手電照著走了五六十米，一輛大貨車正停在路邊整理散開的蓬布。

司機是山西人，我問他借了活動扳手。就著他的車燈把自行車翻過來松開螺絲，把輪子擺正，然后再使勁擰上。

把扳手還給司機的時候，臉厚的問：“能不能把自行車放你車頂上，把我帶到G市。”

他說：“如果是拉的普通貨物，是可以的。他這上邊拉的貨物不能放何東西。”

我對他謝了又謝。目送他上車駕車緩緩離去。

好吧，龍洞背大橋就在前方，努力吧，兄弟。

然而，騎行不到十米，自行車后輪又再次抱死。突然再到龍洞大橋就沒有了意義，再遇到一個停下來整理繩索的大貨車好像再也沒有了可能。

再看看無邊無際的黑夜，感覺這是沒有人煙的山區，這時，我想到的只是潛溪河大橋橋頭的那一堆火。

回那里去。

回到那堆火跟前是我做過的這次行程中的唯一錯誤的事情。那幫人看到我這個陌生人再次出現就找碴洗劫了我的自行車。

自行車雖然是壞的，但是看起來不錯。奎龍送給我的手表也被剝走了。身上的錢，他們一看只有19塊，就還給我塞兜里：“窮鬼，給你留路費，滾。不走打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