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楊舟照常回到府上,卻不見妻子陸筠如往日一般來出來迎接自己。
換好了衣服,再去家中的小園子里,也不見陸筠在水潭旁看魚——楊舟身邊沒什么親人,楊府中的人不多,在府上住的都是些做雜事的伙計和丫頭,她平日里便最愛一個人到這里讀書寫字。
后來又去了書房等地方,在府上大致轉了一圈,都不見陸筠的身影。楊舟便問一個丫頭:“陸姑娘這是怎么了,一直沒看見她。”
那丫頭答道:“姑娘說自己身子不舒服,一直在房中歇著,不曾出來過。”
楊舟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他剛離開一天,這好端端的一個人就忽然就病得出不了房門。
恰逢一陣風迎著兩人的面吹過來,吹得楊舟一啰嗦,緊了緊領口。他記得往年的這個時候,好像都沒有這么冷。
“近來朝廷的事務繁多,我抽不開身,不能常回來。”他于是囑咐身旁的丫頭道,“天越發的涼了,你們務必記得囑咐陸姑娘多添衣物,到了晚上便不要在外面待著。若是因為粗心大意受了寒,人為此受罪,豈不是不值當?”
丫頭點了點頭,說她知道了,回頭就告訴其他人,叫他們也一塊兒注意著。
兩人到了陸筠房門前,見窗戶紙被屋內的燈光照得微微發亮,便知道此時陸筠還沒有睡下。楊舟正了正衣襟,輕輕敲了敲門,輕聲問道:“打擾陸姑娘休息了。是我,楊舟。我聽說姑娘生病了,所以過來看一看,是否需要請醫師來?”
他在門前等了一會兒,房門便被打開了。陸筠身上緊緊地裹著一件厚厚的大衣,頭發的發尾略有些亂,似是睡了一會兒,方才聞聲便從床上翻起身來開門,還沒來得及整理。
不過那張臉倒是看著健康得很,不白不紅,不像是重病的樣子。
陸筠側過身,讓出一條路來:“楊公請進。”
楊舟踏進房內,關上門,攜著陸筠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他正側過身準備扶身側之人坐下,掌中的那雙手忽然抽離出去,等他回過神來,那人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陸姑娘這是何故!”楊舟大驚,急忙俯身去扶她。
陸筠道:“請楊公下休書,休了我這個妻子!”
楊舟當即愣住了,連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我為何要休妻?陸姑娘此舉是何人指使的?”
“罪臣之女,怎敢耽誤楊公清白!自愧于心,無人指使。”陸筠道。
她跪得堅定,仿佛楊舟不答應,她便不起身。
楊舟聽懂了她的話,仔細一想,笑道:“若我楊舟是那種為了一時利益得失就娶妻休妻的人,那么在你之前,便應該有數十個姑娘曾經有過‘楊府夫人’的名號。”
陸筠沉默不語。
“我既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在你的事情上,自然也不會胡來。”他說,“陸公是不是和你交代了些什么,叫你為難,你這才狠了心要三敗俱傷。與其這樣冒進,你不如將此事說與我聽聽,或許還有別的法子。”
伏在地上的人緩緩抬起頭來,猶豫不定地望著楊舟。良久,她忽然無奈地笑了:“你與我這樁婚事,本就是為了利益——為了你,為了我父親,為了朝廷;三全之策。至于我......你又何必裝得深情呢。”
此時楊舟亦不回答了。
“我知道楊公的性子,所以我現在敢將父親送與我的密信告訴你。”陸筠道,“他在信中說,要我說服你為陸家說話,要你勸諫陛下為公家謀事,不可全然放棄陸黨之人。當今朝堂之上,只有你一個人是宰相,陛下與你又曾是摯友,你說話一定管用。”
“陛下此時要的是收權,陸黨不除,朝廷上的人不翻新,他的理想便都是空談。他心思清明,意志堅定,可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說得動的。”楊舟道。
說罷,他忽然眼前一亮:“紀太后今與太上皇居蜀地,你若要保陸家的人,不如去請紀太后。”
卻說陸筠驅車趕往蜀地,五日后整理儀容,來到紀太后住處前,求見紀太后。傳話的人問陸筠的姓名,陸筠自覺陸家人的身份不便,于是稱自己是“錢塘女客”。
紀太后那時正在院中聽樂師奏樂,心情大好,便叫傳話的伙計領“錢塘女客”到院子中來。陸筠到的時候,一曲方才終了,紀太后見來者神情嚴肅,便叫停了眾樂師。
“太后可知道,舊時太子北敬并未戰死塞北,今已登至帝位?”陸筠開門見山地問道。
紀太后微笑道:“兩個兒子都得償所愿,為母親的又如何不開心呢。”
陸筠又問:“那太后可知,三朝老臣陸輔相因罪而下至詔獄,陸黨一案受審,朝廷要位空缺近半?”
紀太后從躺椅中微微坐起身子,神情復雜:“只可惜他生得那樣一副不甘安寧的性子,偏要給自己弄個難看的退場。”
她一語落定,陸筠便決然地在她面前跪下:“罪臣之女陸筠,求太后營救陛下!”
這話說得奇怪,怎么說的是“救陛下”而非“救父親”。
紀太后蹙眉,問道:“你快起來,把這話說明白了。”
陸筠于是起身請道:“家父愛好交友,其中不乏今已退隱的先朝重臣,聽聞家父入獄的消息,皆來京城求見陛下,欲以功過相抵之名,請陛下不治家父之罪,賜其還鄉。然陛下不愿委曲求全,謝絕諸公請托,又以事務繁忙不見后來者。乃有人說,陛下寡恩,實不如曉風公子。”
紀太后的臉色越發黑起來。
“小女恐陛下因此惡論壞了名聲,日后雖可詔令天下,卻不能使天下信服。”
“你需要我如何做?”紀太后忙道。
“請太后勸太上皇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