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您看錯了。”西鳳答道。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騷動的聲音——先是一個男人的尖叫聲,隨后音樂聲停了一大半,許久沒有再響起來。
屋中披紅戴綠的姑娘們不知所措地湊到一起,西鳳起身站到了白蔡身側。伊昀的目光落在他的下盤,發現他的腳有些跛。
白蔡緩緩站起身,推了推架在眼前的鏡片;一撩頭發、一攏衣擺,徑直拽開房門。只見門前橫躺著一個男人,衣冠不整,四肢僵硬,面色赤紅,怒目圓瞪。其身側蹲著一個身著紅衣的人,掀開他的衣領,拎出一只腰牌來,手腕一翻,收進衣袖中。
屋中幾個膽大好奇的姑娘湊過來瞧,看見地上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位小兄弟還好么?他躺在這里,叫我沒有興致聽曲了。”白蔡看了紅衣人一眼,淡淡道。
“......恐怕今日是聽不了曲了。”
紅衣人向白蔡行了一禮,轉身對身后的眾人抱拳道:“我乃燕京府知府景賦閑,承蒙陛下隆恩來長安赴秋實之宴。我本無意擾了諸位的雅致,誰料有賊人當眾行兇。大理寺正緊急調遣,我已通知群芳樓樓主關門封鎖,還請諸位配合,在自己的房間內坐好,屆時配合調查。”
待北敬安頓完,大理寺的人還沒到場。他什么也沒做,先拿著搜到的腰牌敲響了蜀王房間的門。
白蔡方才拉開一條門縫,北敬便問:“蜀王殿下,燕王可在您的房間中?”
“他到我房中同我小敘了片刻。”白蔡應道,“朝廷命官,動亂之際安撫人心,逾職做些事情無可厚非。不過搜查一事,還是叫大理寺去辦吧。”
“只是心有疑問,如鯁在喉,想問個明白罷了。”
伊昀聞聲走了過來,對白蔡道:“景知府一向秉公辦事,蜀王盡可放心。”
北敬在二人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怪香味,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伊昀一同他走到一旁,他便問:“你怎么和蜀王待在一起?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么?你身上怎么會有股香味?”
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伊昀一時間有些發懵:“路過他房間時,他恰巧開了門,我就進去同他說了兩句話。我也不是那種淫亂的人,你不要懷疑我。”
北敬垂眸,輕輕嘆了口氣,從衣袖中掏出一只腰牌:“如此......你認得這個嗎?”
那腰牌是象牙質地,雕工精細,以云紋做裝飾,正面刻“燕王府”三字,背面又刻“燕王入關,憑此入門,無需審查”。這是皇帝御賜的腰牌,只有燕王伊昀一人有。
伊昀心頭一顫,摸了摸腰帶,發現自己掛在腰間的腰牌不見了。
他的腰牌怎么會在一個他不認識的死人手里?
“那死者是什么人?你可有頭緒?”他急忙問。
“這人來頭可不簡單。”北敬道,“我且不說他是誰。你先想一想,你和什么人有過矛盾?”
伊昀在腦中重現了一遍他這兩年的事跡——行軍打仗容不得馬虎,他其實發過不少火,斥責過不少人,不過思來想去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他忽然一愣:“不會是那個喂馬的吧。”
北敬點了點頭:“那人正是太仆寺卿錢騶。”
三年前匈奴來犯,燕王府馬匹不足,向朝廷請求支援,負責運送馬匹到北境的正是錢騶。不料太仆寺不懂馴戰馬,太仆寺卿也眼光不佳,選上來的馬都是平庸之輩,在與匈奴那一次交戰中大敗。
燕王為此專程赴京上書,大斥太仆寺選官無度,耽誤國家大事。若非吏部尚書陸輔相竭力保他,錢騶恐怕沒有后面安逸榮華的三年。
“當年那件事有陸輔相壓著,沒怎么鬧大,但是朝中畢竟有備案。如今若是被人翻出來當做借口,恐怕免不了麻煩。”北敬壓低了聲音,道,“你與我同盟,我也相信你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謀害人命,大理寺堂前,我自然會毫不猶豫地幫你。”
“但是你的腰牌,”北敬眼中沒有絲毫猶疑之色,“有人看著我把它從死者身上拎出來,這東西我必須交到大理寺手中。若叫別人以為你我欲蓋彌彰,這就不好了。”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馬嘶聲。
群芳樓外,隊伍領頭的黑衣人翻身下馬,“我乃大理寺少卿淳思,大理寺辦案,請樓主配合調查!”
來人一身黑衣好不威風,目光如炬,神色凜然,雖然腰間佩劍,舉止之間卻透露著一股書卷氣。
他見了北敬,有意停下來去匆匆的腳步,頗為認真地回了禮。
“淳某仰慕景公子已久,卻不想會在今日此時此處得見。”淳思道。
北敬知道淳思其人,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大理寺的老面孔了,想當年還是陸輔相一手提拔上來的,曾經還和東璧一同辦過案子。不過景賦閑并未見過他,想來“賦閑使”的事跡,他是從云謹那里聽到的。
“景某也久聞淳少卿的事跡,佩服得緊。今日算是見得不巧了,你我手中都有要事,相見卻不能暢然一敘。”北敬感慨道。
“改日再見,定當詩酒相迎。”淳思道,“事發突然,我聽群芳樓樓主說,是景公子臨時主持的大局。”
北敬笑問:“我這便將我之所見、所知、所做、所感一一道來,絕無隱瞞。”
于是一五一十說來,又將燕王的腰牌遞了出去。他看著掌中之物,神色悵然。
淳思便道:“燕王殿下尚未領軍之時,曾借著一手好廚藝,到匈奴中做過細作,殺死了叛國投賊的范繆。少年英豪,這也曾是一段佳話。我聽你說,錢寺卿的衣冠尚還完好,沒什么破損的地方。”
“寺卿大人身上并無刀劍傷,想來是有人投毒謀害。”北敬接道。
言罷,他又轉而長嘆一聲:“燕王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至交。他雖然在戰場上謹慎小心得很,平時卻是大大咧咧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戰場上那般英勇無畏,其實也是個怕疼的孩子。怎么就攤上了這樁子事......”
“大理寺素來恩怨分明,淳某更是見不得冤案,定會還無辜者一個清白。”
這日淳思叫人斂了錢騶的尸,便帶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