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誰?
- 小鎮奇談
- 七月
- 9033字
- 2021-09-13 17:42:26
在剩下的兩天假期里,王瑞都待在家里玩游戲看書。第二天起床時,爬山的癥狀便暴露了出來,全身都酸,尤其是在上下樓梯時,腿上酸痛得讓他直叫喚,只能像老人一樣隨時扶著扶手。好在他本來也不喜歡出門。
三天假轉瞬即逝,王瑞一大早就在校門口遇到了劉子琦,新同學已經成了守護同樣秘密的戰友,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日一如往常,王瑞挨座收了同學的作業。路過薛晶時,他想起這哥們兒口最不緊,便低頭提醒:“上山的事情誰也不能說啊,你沒給人說吧?”
這囑咐惹得薛晶一臉惱火,“阿勇一分鐘前才囑咐過,你又來!我沒有給人說啊!”
王瑞笑道:“怕你嘴不緊嘛。”
薛晶也是無奈,只好說:“知道啦!”
作業都快收完時,王瑞這才發現程凡還沒來。在幾個人里面,程凡向來到得很早,八點的上課鈴,他通常七點四十就到了。但現在已經七點五十五分,教室里都快坐滿了,只剩個別壓點才來的遲到專家沒在。
但程凡還是沒有出現。
劉子琦也發現少了個人,轉頭望向王瑞,“程凡是不是沒來?”背后的薛晶也問他:“程凡請假了嗎?”
王瑞是學習委員,按說消息該靈通些,但他什么也不知道。“沒聽說啊。”王瑞回答。見那位置空著,幾個人都不免擔心起來:
程凡不會是受了傷,或者是生病了嗎?
那洞里的奇怪動物電了他,然后又從山上摔下去,雖然當時看起來沒事兒,會不會有后遺癥什么的?這可說不清。
八點前的最后五分鐘,四個人如坐針氈,一會兒看黑板頂上的掛鐘,一會看門口。王瑞靠著窗戶,正好能看到學校大門,于是一直留意著那里,程凡平時騎一輛紅色自行車,很顯眼。
一直沒見人影。
等到七點五十九,王瑞起身問班長溫佳燕:“班長,程凡今天請假了嗎?”
班長愣了一下,正要答話,只見教物理的譚老師已經一陣風似的進了門,溫佳燕便不再理他,站起身中氣十足地喊:“起立!敬禮!老師好!”
一教室同學都起立鞠躬,“老師好……”王瑞只好回座,抱起物理作業走上講臺,把那疊本子放在譚老師面前。譚老師年輕,正鬧著要調走,脾氣不太好,對學生最是嚴酷無情。見家庭作業交上來,譚老師問王瑞:“齊了嗎?你們班最近經常交不齊作業啊。”他支吾了一下,只好說:“只有程凡沒交,好像生病請假了。”
“好像?請沒請假有假條,怎么是好像?”譚老師不滿地挑起字眼兒,說話間又有些遲疑,“你剛才說誰?程凡?”
王瑞點頭。譚老師的眉毛疑惑地挑了起來,也沒說什么。等王瑞放下作業回座位時,她才悄悄翻開學生的花名冊。一個班四十多個人,一個老師管兩個班,八九十號人偶爾有名字不記得也是有的。但忘記人的事情萬萬不能在學生面前暴露出來,有損老師的形象。
程凡?怎么寫?陳凡?程樊?
譚老師掃了兩遍,竟然沒在花名冊上找著。她一時心煩起來,管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年前一定是要調走的,認不認識一兩個學生又有什么關系?想到調動,她無名火起,臉色更難看了。
眼看就要二十一世紀了,自己堂堂一個清華大學凝聚態物理正牌畢業生,怎么會窩在這么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當中學物理老師?要不是當年家里老人堅持,非要報什么國家定向委培班,說什么不要學費,畢業了還包分配,自己怎么可能來這鬼地方?最近除了日常工作甚至還要幫某些老資歷準備示范教學!
現在,同學們去美國的去美國,去歐洲的去歐洲,最次也是北上廣。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啊。她的老公,也是大學的同班同學,至少還去了甘肅第二炮兵部隊的研究機構,再怎么說那也是學有所用,為國效力吧?自己呢,拿著一紙報到證,從北京跑到成都,又從成都到了德陽。到了德陽也還好,至少還在城里吧。結果剛進德陽市區的404廠報到,莫名其妙就被一輛車拉到了這里。
“德陽那邊是分部,這里才是總部。”然后又是一陣稀里糊涂的安排,“小譚同志,不好意思啊,本來分配的時候呢,那個工作崗位還是空缺的,但現在有人了……不過我們學校正缺個物理老師,待遇條件還比那個材料所好些……”
后來有熱心的學校同事幫她打聽,說本來她是分配在總部十二層大樓上班的,結果廠里有個大領導的親戚頂了那個職位。譚老師也實在不明白這中間一來二去的,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安排了。
程凡?哪個程凡?作業沒交就沒交吧。她懶得管了。
王瑞在每科作業上留了條子,專門記了誰沒交,每個上面都有程凡的名字。他一路跑完其他辦公室,最后才去了班主任所在的數學教研室。當把作業放到周老師的辦公桌上,他才膽戰心驚地問:“周老師,那個……程凡沒來,是請假了嗎?”
“誰沒來?”周老師一臉疑惑地抬頭問。
“程凡沒來。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想起那天的情形,王瑞生怕聽到程凡生了什么怪病。
“哪個程凡?”周老師繼續問,表情很奇怪,好像聽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
“就是……程凡啊!”王瑞不知道周老師什么意思。
“我們班上有叫程凡的嗎?”周老師不像譚老師,她是班主任,全班四十一個人的名字倒背如流,連花名冊也不需要翻。
“啊?”王瑞愣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就……程凡……什么……”
去年,周老師因為自己上課講話,屢教不改,當堂狠狠發過一次火,穿著高跟鞋一腳把自己從凳子上踹了下去,后來有一周不讓自己進教室門,還對自己拿腔拿調:“你是哪個班的同學啊?上課了還在我們班坐著干什么啊?是哪兒的回哪兒去啊,快去吧……”
但這種事情似乎跟程凡這家伙挨不上邊吧?
“王瑞,你到底在說啥?哪個程凡沒來上課啊?”周老師的表情很認真,絕不是開什么玩笑。
王瑞只覺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來,像是一個冰罩突然把自己死死蓋住。他支吾著嘟噥了兩聲,最后聽自己說:“沒,沒什么。老師,我,我回去上課了。”然后就飛奔著逃了出去。周老師還在背后追問:“唉?王瑞,是誰沒來……”
發生了什么?王瑞蒙了。
“哪個程凡?”王瑞腦子里回響著這句話,周老師說這話時的表情還停在他的腦海里,這才回想起先前班長、物理老師的神色,都是一副從未聽過這名字的樣子。他在走廊狂奔,已經是上課時間,有其他班的老師探出頭來喊:“上課時間,不要亂跑,打擾別人上課。”王瑞只得放慢腳步,心里叫道:哪個程凡?就是年級第一的程凡啊!
他當時應該這樣回答周老師才對。但王瑞沒有。因為班主任絕不會忘記自己班上的第一名,別說現在不會,就算很多年以后,他們都不會忘記曾經的年級第一。王瑞的媽媽就是老師,她記得自己二十年來教過的每一個第一名。
假如回答了這句話,大概會得到什么樣的答案,王瑞的潛意識是知道的。
發生了什么?王瑞不知道。他心里一陣陣發慌。
等他跑回初二三班的教室,譚老師早就開始講課了,班上鴉雀無聲。王瑞從后門悄聲推門進去,正打算溜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猛地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墻上看到了一張紙,只見上面寫著:
《初二年級 四月月考光榮榜》
看到這個標題,王瑞的心突然猛跳兩下。那東西一直在那里,從放假前就貼上去了。他之前沒去看過,因為沒啥值得看的,第一是程凡,自己則是萬年老二。后面的人,他從來都沒在意過。
王瑞湊上前去——
第一名:徐鑫
第二名:王瑞
……
他如遭雷擊,愣在當場。只聽講臺上的譚老師厲聲叫道:“王瑞!交完了作業就回自己座位上聽課。怎么?你覺得你都會,上課還能在后面檢閱黑板報是吧?”
教室里爆發出一串哄堂大笑。王瑞心煩意亂,也顧不得害臊,木呆呆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徐鑫是誰他當然知道。這個年級所有人他都認識,畢竟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像劉子琦驚訝的那樣,從幼兒園開始,直到現在,都是足有十年歷史的同學。徐鑫在隔壁初二四班,成績一直很好,但比起自己和程凡來,他始終還是差一些。在自己的記憶中,自從初一下學期開始,徐鑫的分數從來都沒有比自己高過,不管是月考、期中,還是期末,從來沒有。
該死,現在不是想自己怎么還是萬年老二的時候!關鍵問題應該是:程凡人呢?!到底什么情況啊?
“程凡是請假了嗎?他怎么了?受傷了?”趁譚老師沒注意,同桌的劉子琦悄聲問王瑞。當日一起上山的伙伴都是心同所想,后面的薛晶也湊過來想聽他回答。李勇隔了幾排,也用眼神詢問著。
可他也正在心煩,一頭霧水,怎么能給他們說得明白?王瑞只能低頭怔怔地看著桌面。
如果說譚老師甚至班主任周老師都還有一絲可能記不得人的話,那一直貼在墻上的月考光榮榜,白紙黑字,怎么會沒了程凡的名字?徐鑫又是怎么從年紀第三變成了第一?
王瑞再聰明,懂得再多,也只是一個初二的孩子,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直熬到下課,李勇從后面湊過來問:“怎么回事?問你也不理我!出大事兒了?程凡病了?嚴重嗎?”
“等一下。”王瑞想起了什么,站起來擠出了三個人的合圍。也不管三根尾巴黏著自己,他徑直走到班長溫佳燕的座位旁,“班長,我們班上有沒有叫程凡的人?”
溫佳燕還沒反應,薛晶聽這話先嚇一跳,“什么?你說什么呢……”話音未落,班長抬頭看著他們四個,見李勇盯著自己,她馬上移開了目光,“程凡?我們班上哪有叫這個名字的?王瑞你什么意思啊?我們班你還有人不認識嗎?”
也不顧周圍三個人的表情,王瑞接著問:“我們年級呢?有沒有叫程凡的?”四個班小兩百人,雖然從幼兒園就認識,但畢竟人多。
溫佳燕稍微想了想說:“禾字旁那個程嗎?沒有吧。”
“是從來都沒有叫這個的,還是怎么回事?比如轉學走了,不在我們學校了。”
“從來都沒有吧。”溫佳燕有點莫名其妙,“小學的時候也沒有叫這個的同學吧?我們這屆廠子弟應該都沒有叫這個名字的。怎么了,你問這個干嗎?”
越問,王瑞越覺得喘不過氣,“那,我們年級第一名是誰?一直是隔壁班的徐鑫嗎?”
“誰讓你每次考試都要莫名其妙扣點分呢。”這話老師常說,班長自然記住了,“一直是徐鑫啊。”
新來的劉子琦還好,一直在背后聽著的李勇、薛晶,好像在聽夢話一樣。李勇想要說什么,王瑞連忙把這個急吼吼的同伴一攔,指著后排程凡的座位問:“那個座位之前誰坐啊?”
溫佳燕越聽越奇怪,她把習題冊和筆往桌上一推,看了看面前四個人,尤其是劉子琦和李勇,突然臉紅了一下,“王瑞,你今天沒話找話到底什么意思?”
李勇問:“所以那個座位一直是誰坐啊?”
“都是一個班的,”溫佳燕說,“你們不知道那個位置一直空著?今天有新同學在,我不跟你們計較。以后再沒話找話騷擾我,我告周老師去。”說著,她突然紅著臉站起來,跑出了教室。
這時候已經顧不得自己是怎么招了班長大人了!王瑞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沉聲說:“跟我過來。”他領著三個人走到教室后面,站在板報邊的月考光榮榜下,這才把事情從頭說起,從交作業開始,以及后面一連串的古怪,最后把光榮榜指給他們看。“班長說的你們也都聽到了。我完全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程凡……沒了。”
不是“人死了”“不見了”的沒了,而是被抹掉了,消失了,好像沒有存在過。沒有人記得,不知道有這么個人。
“他們逗我們玩兒的吧?”李勇說,“哪有這種事情。”他是直腸子,完全想不到怎么會有這樣荒唐的事情發生。
“光榮榜呢?”薛晶問,“他們為了逗我們玩兒,把這個都重做了一個?”
“這不可能。”李勇說,“不可能一個大活人消失不見了,大家都不記得他。”說著,他突然跑上講臺,抓起黑板擦在講臺上敲得咚咚響。巨響吸引了一多半同學的注意力,剛才或聊天或看書的同學,此時都抬起頭來望著他。
“你們有人知道程凡去哪里了嗎?”李勇大叫。
立馬就有同學搭腔:“誰?”“程凡是誰?”這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同學,這時全都望著李勇,不知其意。有人在后面怪叫:“阿勇,你今天又要耍什么寶?”
“年級第一名,我們班的第一名程凡啊!”李勇站在講臺上繼續問,“他今天沒來上學,他人呢?”
“李勇!下來!胡鬧有完沒完了?”班長溫佳燕從前門跑回來,“回你位置上去。瞎鬧什么!”
哄鬧一番,李勇被趕了下去。他不甘心地沿著過道挨個問,同學全是一臉蒙,“什么程凡啊?”“你們幾個又要搞什么花樣?”他的臉越來越青,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走到教室的最后,關系不錯的同學來跟他打鬧,李勇把對方一把推開,惹急了眼。
還是王瑞和薛晶上前把他們分開,這時李勇的五官都扭曲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啊?”
“別急!”劉子琦說,他一直沒有說話,“我覺得我們應該先確認一下,現在是什么情況。”
“什么什么情況?”李勇急道,“就是程凡不見了!消失了!大家都不記得了!這個人憑空沒了,全班老師學生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劉子琦說得對。”王瑞打斷李勇,“不能慌。”
他掃了一眼教室,“一個大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所有人都不記得。我們應該先搞清楚具體是什么情況,把準確情況記下來,然后再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程凡可能發生了什么。”
四個人圍在座位上,李勇占了薛晶旁邊的座位,大家擠在一起,開起了秘密會議。“首先,是班上老師、同學,都不記得程凡這個人。”王瑞拿出作業本,在空白頁上寫下標題——
程凡人呢?
然后他在下面歪歪扭扭寫下第一行:班上所有人不記得有他。
“等一下。”薛晶說,“不對,不對。第一條就不對。不是所有人,我們幾個記得。”李勇打了響指,“對!我們幾個記得。劉子琦還是剛認識的程凡,他都記得。”
劉子琦點頭。王瑞在后面寫道:只有我們記得。為什么?然后想了想,又在“只有”上畫了一個圈,加上問號。“是不是只有我們記得?我們應該確認這個事情。”
“嗯!”李勇說:“現在來不及了。下節課下課,我跟薛晶把我們年級四個班都問一下。”有了王瑞牽頭,不用吩咐大家也都知道該去做什么了。
王瑞接著說:“第二,光榮榜上程凡的名字沒了。”
薛晶問:“這跟剛才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剛才是我們的記憶。這個是客觀證據,白紙黑字的實物。”
“啊!對,我們的班級照片!”薛晶反應過來,“我們可以找班級合照。開學的,還有春游、運動會的!”
“對!對!”李勇大叫,“照片在我們自家的相冊里,不會被人偷偷換了。”他到現在還懷疑光榮榜是掉了包。
王瑞在紙上寫下第二條:證據(實物)怎么回事?邊寫還邊問:“還有什么?”
劉子琦說:“還有,程凡是只在學校不見了,還是……在家里也不見了?”
“對!”王瑞一拍大腿,“我們可以去家里找他啊!還可以給他家打電話!”他連忙寫下第三條:學校以外其他地方,程凡在不在?(去他家)
本來還想繼續說別的,這時上課鈴響了。說來也奇怪,剛才大家還在大張旗鼓地問全班同學:“程凡去哪里了?”現在卻都好像守著一個秘密,不敢讓人知曉。李勇也匆匆回到了座位上,打著手勢表示一下課就分頭行動。
整節課都上得心慌意亂,一下課,李勇和薛晶就飛也似的沖了出去,跑去別的班確認。
劉子琦跟著王瑞去了一樓大廳。大廳兩側有兩個專門的玻璃櫥窗,那里貼著全校各種嘉獎學生的照片,包括三好、優干、競賽獎項得主。王瑞的照片就在奧賽得獎那一欄,旁邊就是年級三好學生。程凡年年都是三好學生。
不出所料,沒有程凡。
不僅沒有程凡,連照片的位置形狀都變了。隔壁班的徐鑫也是三好學生,本來就是在上面,替代程凡的是班長溫佳燕,照片上小姑娘紅撲撲的笑臉非常漂亮。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王瑞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問劉子琦。大前天晚上給程凡打電話的時候,他甚至有過一個非常古怪的擔心,他想起《X檔案》有一集講,變形怪干掉一個男人后,變成了死者的樣子,騙過了所有人。而那天有很長時間程凡失蹤不見,喊他沒有答話,后來又突然出現,身上一點傷都沒有,這讓王瑞產生了可怕的聯想——說不定是洞里的怪東西變成了程凡。
《X檔案》里有那么多失蹤的案子,王瑞努力回想,如果遇到這種事情,FBI探員穆德會做什么?但是,那么多案子里面,從沒有哪個人消失了所有人都不記得他啊,連照片、成績排名、三好獎勵都換了人!就連神秘恐怖的《X檔案》也沒有這么離奇的事情,好像自己正在做一場噩夢。
“你覺得是不是跟我們去山上的事情有關系?”劉子琦冷不丁地在他身后說,“除了我們四個一起上山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有程凡這個人了。”
沒錯!王瑞轉過來,“好像是這樣。要不為什么你剛認識程凡兩天都記得他,我們班上認識了他十年的反而不知道了!不過……還是等他們兩個回來看是不是這樣。”
不多時,李勇和薛晶都回來了,從兩人的臉色就能猜出大概。
“沒有一個人知道程凡是誰。”李勇說。
“我也是。而且徐鑫說,他一直都是第一名。”去四班探問的薛晶說,“他說,‘憑你們班上王瑞這點小聰明,是考不過我的。’”
這古怪得無以復加的事情讓王瑞無名火起。“別管那人。”他從褲兜里掏出卷成一卷的作業本,在第一條上打了個勾。“現在,學校里只有我們四個還知道有程凡這個人。”他指了指劉子琦,“剛才劉子琦說,會不會跟我們大前天在山上的事情有關系,因為只有我們當時一起上山的四個人還記得程凡。”
說話間,王瑞突然有了個可怕的想法,嚇得自己一激靈。
“怎么了?”薛晶敏感地問。
他害怕地咽了口唾沫,“我剛才突然想到的,我隨便說了,不一定對。”
“什么?”李勇問。
“你們說,會不會真的沒有程凡這個人?是我們四個在山上遇見了什么妖怪,讓我們產生了幻想,讓我們以為有程凡這個人。”
大白天,王瑞覺得自己后背發涼。大家一同打了個冷戰,李勇叫道:“怎么可能?”
王瑞想住嘴,但話卻自己從嘴里往外蹦:“不,你想,哪個更可能是真的?所有人,連老師帶同學,還有這些照片、光榮榜,都變了,把程凡所有存在的痕跡都抹掉了;還是我們記憶是假的,本來就沒有這個人?”
一時間,幾個人都沒說話,被王瑞的話嚇住了。過了有半分鐘,李勇先醒轉過來,罵道:“放屁!我們的記憶怎么會是假的?”
王瑞說:“如果我們的記憶是真的,那班上老師同學所有人記憶就是假的!”
“程凡是你最鐵的哥們兒,”薛晶問,“你覺得他是假的,從來就沒有這個人?”
這句話把王瑞問住了,“我……我不知道……我有點頭暈。”他抱著頭,腦子瘋狂亂想了太久,有點缺氧。
一直插不進話的劉子琦說道:“要不還是先別想了。你們不是說家里有合照嗎?等大家中午回去,先找照片出來看看。然后我們給程凡家里打電話。”
三個人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都齊聲道:“對對對!”
隨后的兩個小時非常難熬,四個人渾身難受,好容易挨完最后兩節課。十二點的下班“汽笛”響起,四人飛奔出教室,劉子琦追著他們叫:“回家看了照片給我打電話!我還在賓館!”班上其他同學交頭接耳,不知道這轉校生怎么突然跟三個混世魔王關系這么好,溫佳燕甚至擔心起轉學生以后的成績來。
三人歸心似箭,薛晶騎自行車上學,速度最快,不到一公里的路,沒用兩分鐘就飛了回去。他把車往門洞里一扔,就沖回家里。父母還沒到家,按慣例他該先去按開電飯煲,但今天也顧不得了,進門鞋也不脫,徑直跑進自己的房間,從柜子里掏出相冊來。
從最后開始翻,先是運動會班級合影。沒有程凡的影子。薛晶想不起程凡本來應該在哪里。假如消失一個人,照片應該是什么樣子呢?是會出現一個空位嗎?沒有找到。他仔仔細細數過去,緊緊站著四十一個人,很齊。一點都看不出應該還有一個人。
這時,王瑞說的那句話浮現出來:“我們四個在山上遇見了什么妖怪,讓我們產生了幻覺……”
家里只有他一個人,房間采光不好,有些陰森森的。他嚇得一哆嗦,跳起來跑到最明亮的陽臺上,縮在角落,面朝空曠的房間,保證屋里的一切都能盡收眼底。薛晶這才掏出相冊繼續看。他想起初一春游野炊的時候,薛晶跟程凡負責提水走在后面,周老師給他們一起拍過合影,他記得很清楚。
薛晶往前翻,沒有找到那張照片。相冊每頁都是三排六張,他隱約記得那張照片就位于中間。但翻到那個位置,照片上卻是李勇拽著自己的衣服開玩笑,班長溫佳燕正生氣地罵他們。他記得有這事,但不記得周老師抓拍過,更不記得有這么一張照片。
妖怪……
這時,屋里突然傳來一串急促的電話鈴聲。薛晶尖叫一聲,嚇得把相冊都丟了出去。叫完他才覺得丟人,但還是不由膽戰心驚地想起了《午夜兇鈴》。好歹是正午,陽氣重,他鼓起勇氣抓起電話,用了很大力氣說:“喂!”
“我!”李勇在電話另一端叫道,聲音也巨大,震得薛晶鼓膜痛,“照片里也沒有程凡了!相冊壓在我家柜子底下,上面還有鎖的!”
“我也是。”薛晶害怕地說,更覺得陣陣發冷,“我把王瑞連進來。等著。”
廠里的內線電話開通了電話會議功能,他們經常用。薛晶按了R鍵,然后撥通王瑞的電話,剛響半聲就被接起,“喂?”薛晶把李勇連了進來,“我剛到家,正在拿相冊。你們看過了嗎?”
王瑞用脖子夾著話筒,伸手把相冊從封套里取出來翻閱。薛晶說:“我們兩個的合影里都沒有程凡。好像……真的是我們記錯了一樣。”不知不覺,他開始用王瑞的那個說法,本沒有程凡這個人,是他們四個的幻想。
李勇馬上插話:“不要亂講!”
電話里傳來王瑞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然后是噼噼啪啪翻動相冊硬塑料頁的聲音。兩個人都聽見他長長的深呼吸。“等一下,我把劉子琦連進來。”一聲噠,王瑞切了出去,留下另外兩人靜默著。
等了快一分鐘,電話里傳來嘀的一聲。緊接著是王瑞的聲音,“現在我們四個都在。我剛才已經給劉子琦說了。”
“現在怎么辦?”劉子琦問。
王瑞說:“我現在給程凡家打電話,你們等著。”十幾秒之后,王瑞的聲音傳來:“這不是程凡家電話?”
一個誰也沒聽過的東北老太太的聲音說:“都說了打錯了,咋還這么膈應人呢?弄利索了再打啊。”
啪嗒一聲,第五個接進來的電話掛了。王瑞深吸一口氣,話筒里的呼吸聲非常詭異。“都聽到了?現在……程凡家電話,不是程凡家電話了。”
“你沒有打錯吧?”李勇問。
“你們電話每個我都存了快捷撥號的,打了幾年了,能打錯嗎?!你來打?”王瑞心浮氣躁,話也像子彈一樣。
“別生氣!別生氣。”薛晶說,大家安靜下來,“現在……怎么辦?”
“嗯……”王瑞沉吟了半天,“還有一個辦法。”
“快說!”李勇催道。
“程凡的爸爸,我給他打電話試試。”這是個好主意,薛晶連忙問:“但怎么跟他說呢?怎么問呢?”
“沒想好,打了再說吧。我查一下總廠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程凡的爸爸是總廠的外務助理,王瑞很快從墊在電話機下面的那本《404電話簿》查到了總廠辦公室的電話,遲疑了一會兒,才打了過去。這樣的操作他已經進行得非常熟練了,對方接通的瞬間,王瑞把另外三人也連了進去。
薛晶、李勇、劉子琦,都屏住呼吸不敢說話。只聽王瑞問:“是程曉威程叔叔嗎?”
對面聽到稚嫩的聲音明顯愣了一下,“是我,你是哪位?”王瑞本能地想要報名字,就像以前給程凡打電話那樣。但今天他已經有過太多教訓,于是努力咽了回去,但稱呼卻改不了,“程叔叔,我想問一下您兒子的情況。他今天是怎么了?”
“誰?”程曉威音調一變,王瑞心里咯噔一下,“我兒子?什么我兒子?你找哪個程曉威啊?”
“您是廠里的外務助理,程曉威叔叔對吧?”王瑞再次確認,“程凡的爸爸。”
“我是廠里的外務助理,也叫程曉威沒錯。但是我連婚都沒結過,哪里來的兒子?跟我開什么玩笑呢?”
王瑞叫一聲:“掛!”然后啪啪啪啪,三個人幾乎同時掛掉了電話,只有劉子琦沒經驗,被叫了幾聲“喂”才手忙腳亂地掛掉,只留程曉威在電話那頭不知所措。
程凡的爸爸,沒有結過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