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陽撇起雙眉，目光不著痕跡地避開桌上三人。

衛青笑容微僵，霍去病不言不語，二人俱是沉默下來。

幾人都是心如明鏡的主，自然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漢庭希望周陽能助他們一臂之力，周陽卻不愿意跟他們一起往死里沖。

漢庭和周陽并沒多大牽扯，往頂里說也只算是相熟。

周陽連漢庭寥寥幾張面孔都認不全，為何要跟隨他們一同自取滅亡？

他們不清楚自己的結局，周陽還不知道嗎？

劉徹一死，漢庭再撐不起偌大的東土，到時候便是哀鴻遍野。

周陽既然修行煉氣道，本是逍遙人間的真仙，為何要自尋麻煩，把自己攪和進這潭渾水里？

周陽微微垂眼，隨即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未曾回頭，不愿看到身后那些令人心煩的面孔。

霍去病欲要起身，被衛青一把攥住。

霍去病回頭看向衛青，卻見他一副冷厲模樣，緩緩搖搖頭。

“你要記住，我大漢，從來就不寄希望于外人。”衛青神色冷峻得如同堅石，拽著霍去病的手掌逐漸用力，將其撲通扯得坐下，“他幫我大漢，我等記著情便是。他不幫，大漢依舊長存！”

霍去病在凳子上未曾坐穩，一個踉蹌，連人帶凳翻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無奈地抬起臉龐，看著自己的親舅舅，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沒必要這么用力吧？

若不是霍去病已經鍛成了皮膜，這一拽都能叫他躺上個十天半月。

從地上爬起來，霍去病疼得直咧嘴，瞪了衛青一眼，報復似的搶過他手中的羊腿，不顧手上的油膩，狠狠咬下一口。

滿嘴流油間，霍去病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話雖如此，但由不得人家于他有恩。他未曾找到報答的機會，心里堵著一口氣兒難泄。

他年少習武，如今已是名震天下的武將。

他也是心高氣傲的主兒，但在救命恩人，半個授道恩師面前，實在是擺不出絲毫架子。

他天然就比周陽低一頭！

不僅本事比不得人家，還欠下這么多的人情債，怕是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東海之畔，一道頎長身影踏浪而行，身側熱浪不斷翻滾，將濺起的水花盡數蒸干。

白衫鼓蕩飄揚，衣炔獵獵而響。

清秀青年如同謫仙，唯獨眉宇間噙著化不開的糾結之色。

他回眸看一眼大漢邊關，煩悶地甩甩濃密的墨發。

若是擒妖拿怪，他眼也不眨一下。但是唯獨碰上這些爛事兒，他卻束手無策。

前世如此，今生如是。

他心里清楚，對付仙庭是取死之道，眼下這么做才能明哲保身。

但是，自打他離開長安，他心里頭總是感覺不暢快。

他就像一條流亡老狗一般，被仙庭攆得四處亂竄。

哪怕漢庭眾人是自己的祖先，他也不能和他們站在一塊。

周陽皺眉不已，五指猛然攥緊，忿忿地朝著平靜海面掄出一拳。

波瀾乍起，點點水霧剎那間籠罩四方。

洶涌的波濤倒卷而起，以青年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半空中好似長龍的磅礴海水重重拍打而下，再次掀起巨大的波瀾。

狂風怒號著卷起無邊水浪，將青年單薄的身影吞噬殆盡。

海面逐漸平息，周陽束發被打濕，散亂垂至雙肩，渾身衣衫淋濕緊貼在身上。

他任由水滴在面龐上滑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心中莫名的不忿，突然化作滿臉苦笑之意。

縱然心向漢庭，他還是拿不出和仙庭作對的勇氣。

筋斗云再快，也逃不出仙庭的天羅地網。

孫猴子翻再多的跟頭，也翻不出世尊的三寸掌心。

何況他？

說到底，他只是個俗人而已。

他不是英雄，也不是豪杰，更算不得梟雄。

明知道仙庭強大，他心中的念頭只有退卻，只余脫身。

他知道天高地厚，卻沒有放手一搏的氣概，終究是差了一籌。

周陽自嘲一笑，像他一樣的俗人，若是沒有機遇，可能終身只是庸庸碌碌而已。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只是個掌握些許力量的普通人而已。

既沒有真正修行者千百年修行的心境耐性，也沒有鐵血無情的手腕和果決。

更可笑的是，直到現在，他才看清自己。

他長松一口氣，微微合眸，收拾好自己的心緒，任由翻滾的海浪打濕衣襟。

突然間，周陽緩緩睜眼，眸內一抹漠然涌上瞳孔。

沾濕的衣衫貼在上身，顯得他格外精壯。

面龐被海水沾濕，添上幾分柔和之感，臉色反而攀上一縷冷漠。

他漠然看向腳下，一層層漣漪于足下蕩開。

微不可查的波瀾涌動，讓周陽的神色徹底化作冷漠。

他突兀探出一只手掌，修長五指間，恍若有劈江斷流之能！

一掌豎劈，氣血驟然沸騰，海面隨之拉開一道綿延數十丈的湛藍水簾。

手掌所及處，水面蒸作一縷縷氣息！

原先的水面陡然間消失不見，四方海水蒸作空無一物。

周陽身下，一頭丈許長的蛟龍愕然睜著雙眸，還未回過神來。

也來不及回過神了。

下一刻，成千上萬縷精純氣息轟然砸落！

四方海水還未傾瀉而下，便被磅礴氣息重新撐開。

猙獰的蛟龍這才緩過神，感受著身周凝滯的感覺，張開血盆大口，盯著周陽嘟囔道:“還是個煉氣士？”

它不急不緩地抖了抖身子，全然不顧身后沉重的壓力如同山傾地覆。

片刻后，它甩甩蛟首，猩紅眼眸內獰色徐徐涌現。

“離我不過七尺，誰給你的膽子。”蛟龍話語剛落，身軀驟然前探，“小覷本王？！”

帶著些許獰笑，蛟首怒揚而起，沖著周陽亮出一口鋼牙！

周陽面無表情，好似沒有反應過來。

蛟龍打一個響鼻，蛟首一探，穩穩地叼住那顆小巧的頭顱。

上下頜猛然合攏，火花四濺。

如同咬住一塊寶鐵，一枚精鋼。

蛟龍面上的疼痛之色掩蓋住眼底的愕然，丈許身軀順勢朝著下方落去。

落去。

等了許久，蛟龍聽不到往日的清脆入水聲，抬眼一看，只是一張漠然的面孔。

氣血灼灼而起，蛟龍身旁驟然間像是燃起一座滾燙烘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