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子不錯，給玉鳳師妹裁身新衣服倒是不錯……”

顛顛輕若無物的鮫絹，再隨意揉搓兩下，江風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眼見江風手掌按在匣子上，就要合上蓋子，崔鏢頭哪怕心中震駭于他的武功，這時候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出面了。

“這位少俠……！”

“怎么？”

江風斜乜著瞟了他一眼，冷聲道。

“大家公平買賣，價高者得，你還想強買強賣不成？！”

說到這里，江風逼近一步，腰間佩劍隨之“鏗然”出鞘寸許。

“莫非，你覺得江某手中長劍殺不得人！”

“不至于，不至于！”

崔鏢頭怎么也想不到江風武功如此之高，但行事卻好像剛出江湖的愣頭青一樣，動輒就要拔劍分出個生死來。

好在他這些年的江湖不是白混的，也算見過不少場面，勉強壓下心中慌亂，不至于在臉上露怯。

腦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速轉動，崔鏢頭把腦袋撥得撥浪鼓一樣，滿臉堆笑道。

“我們福威鏢局行走江湖，向來最好結交朋友。

如果有武林同道來到福州，林總鏢頭更是會設宴款待。

少俠年紀輕輕，武功卻如此之高，咱們林總鏢頭見了一定會更加高興，怎么會為了件死物和朋友起爭執……”

崔鏢頭老于世故。

無論成與不成，只要把江風帶到福威鏢局里面，事情就直接轉到了林震南手中，他再沒有半點兒關系。

而且……

天下間的高手都是有數的，皆有各自師承來歷。

崔鏢頭這樣說，就是想打探出江風背后師門。

至于那匹鮫絹，正如崔鏢頭所說，再珍貴的禮物，總能找到替代品。

但這回退讓一步，賣江風這等高手一個面子的機會可不是經常有。

孰輕孰重，他可是再清楚不過。

崔鏢頭所說，正是江風刻意引導的。

見有了名正言順到福威鏢局的理由，江風回劍于鞘，原本的倨傲之氣頓時消散，臉上也自帶上了笑意。

“嗯，福威鏢局林總鏢頭做事大氣的名聲，我也時常聽家師提起，這回倒是江風魯莽了。”

見一場爭斗自行消弭，崔鏢頭暗暗松了口氣，臉上笑意更濃。

“敢問少俠恩師尊姓大名……？”

雙手抱拳，對著西北方向微躬身子，江風肅聲說道。

“家師名諱上別下鶴，江湖人稱‘仁義無雙’……”

“原來是江南大俠！”

崔鏢頭倒抽一口涼氣，暗暗慶幸自己剛才舉止言辭沒有什么失禮之處。

江別鶴的武功雖然算不上絕高，但也要看是和誰相比，林震南這種三流水準的根本無法相比。

而且論在武林中的名頭，更是比福威鏢局要響亮太多。

江南一帶最是富庶，在福威鏢局中的地位重要性僅次于總號。

如果得罪了江風，今后福威鏢局的鏢車在江南一帶可就沒那么順遂了，

想到這里，崔鏢頭急忙對身邊的趟子手使個眼色，讓他們準備先去通知林震南夫婦。

自己則是再次邀江風品鑒起三國海商帶來的貨品，想著把時間拖上一拖，讓林震南那里準備得更加周全一些。

————

等到江風“姍姍來遲”趕至福威鏢局時，看到的是，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黑漆銅釘的中門大開，服裝統一的鏢師分成兩列，雙手負于背后，昂首挺胸地立在左右兩邊。

“林總鏢頭有心了。”

看著林震南和夫人親自站在臺階正中等待自己，江風對身邊的崔鏢頭點點頭，露出滿意之色。

林震南是主人，若論年紀和江湖中資歷，算是和江別鶴同輩。

現在親自開門迎接，算是給足了江風這個小輩面子。

怪不得他明明武功平平，在做生意一項上卻是強爺勝祖。

在林遠圖東南四省的基業上，西進北擴，達到了今天南北十省的版圖。

剛剛用過早點，距離午餐還早，自然不可能大擺筵席。

“都說英雄出少年，古人誠不欺我！”

將江風延請到大廳中，用過了兩杯清茶，寒暄過后，林震南忍不住開口贊嘆。

“相比之下，犬子平之就太過平庸了。”

提到了他，林震南不忘問上一句。

“對了，這孩子去哪兒了，家里來了貴客，還不趕緊過來……”

林震南已經從回來報信的趟子手嘴里聽到了江風顯露的一手暗器功夫。

知道不要說兒子，就算是自己，都是望塵莫及。

至于姿容氣度，更是完全沒得比。

林平之也算是俊秀，皮膚白凈，甚至被余人彥兩個嘴上調笑說是大姑娘。

但是江風這具皮囊，可是與江楓有七八分仿佛，所以才會激發他作為第一張人物卡。

要知道，江楓當年可是人稱“玉郎”，風靡整個江湖，據傳沒有少女抵得過他輕輕一笑。

林平之與之相比，差不多就是土坷垃之于珍珠美玉的差距。

林震南夫婦膝下只有一個獨子，王夫人對林平之從小溺愛慣了，只覺得天下間就要數自己兒子最為完美。

但是在見到江風后，也是無法反駁分毫。

甚至忍不住心中暗暗一蕩，后悔自己早生了十幾二十年，嫁給了林震南為妻。

聽到林震南提到林平之，王夫人本能生氣回了一句。

“你生的兒子，自己都不知道嗎？

這些日子，每天一大早就帶著白二、陳七他們出去打獵，不到天黑絕不回來……”

林震南當然知道。

之所以這樣說，無非是為了讓江風聽到，免得讓他誤以為是自己兒子故意怠慢。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目的雖然順利達到了，但自家夫人的氣性居然如此之大。

王夫人出身洛陽金刀王家，金刀門在武林中的字頭比福威鏢局更硬。

兩方結親時，正好是福威鏢局北上擴張的時候，多少也有倚仗王家在中原附近勢力照拂自家生意的意圖。

再加上王元霸兒子有兩個，但女兒卻只有一個，王夫人上有兄，下有弟，最是受寵，閨閣之中，就養成了潑辣的性子。

林震南在家中，聲音難免要弱三分。

不過，在外人面前，王夫人還是很懂得維護他“一家之主”面子的，沒想到今天卻讓他有些下不了臺。

“林總鏢頭過謙了。”

對于忽然變得有些尷尬的氣氛，江風佯裝不知，主動把話題岔開替他緩頰。

“令祖遠圖公單憑一口長劍，打敗天下黑道無敵手。

武藝之高，劍術之強。

家師認為只有二十年前失蹤的‘天下第一神劍’燕南天燕大俠，以及當今五岳劍派的左盟主可以與之媲美。

聽聞總鏢頭武功乃是他老前輩親傳。

遠圖公七十大壽金盆洗手那一日，年僅十六歲的總鏢頭更曾當眾試演武功。

單掌滅燭，銀箭射穴。

赴宴的各位英雄看了無不贊嘆，都說林老英雄好福氣，林家繼起有人，這福威鏢局在閣下手中，更當發揚興旺。

這些年，福威鏢局的鏢車遍及大江南北，足可見他們慧眼如炬……”

劉喜既握有東廠，又與紅葉齋關系密切，自然早把福威鏢局的事情查了個底掉兒。

江風趕路途中，也順便瀏覽了一遍這些情報。

足以讓他對林震南性格了解得更加透徹。

“江大俠仁義滿江湖，沒想到居然也聽過震南的事情！”

聽到自己的得意事跡，林震南手撫長須，有些自矜又有些復雜地笑了笑。

林遠圖出身莆田南少林紅葉禪師門下，非止記憶過人，本身武功、悟性同樣極為不凡。

否則，當年他也不可能在沒有翻閱修煉過《葵花寶典》的情況下，能夠隨機應變，憑借自身見解忽悠住岳肅、蔡子峰兩人。

再從中闡悟衍生出一套“辟邪劍譜”出來。

要知道，岳肅、蔡子峰兩個是華山劍氣兩宗徹底分化的重要人物，武功、劍法絕非泛泛。

就算沒有得傳“辟邪劍法”的秘密，但有林遠圖親自指點打下的根基。

林震南如果按部就班持續下去的話，雖然成為一流高手沒有指望，但步入二流高手之境，想來不算太過困難。

也足以護住“福威鏢局”的招牌了。

否則，以林遠圖縱橫江湖四五十年的見識閱歷。

怎么會想不到吃鏢行這碗飯的，如果后人武功不濟，遲早會招惹到忍不起的人物。

肯定會早早安排子孫收了牌子，另謀他業。

只可惜……

林震南在經營生意上實在是一把好手，憑借著人情往來，稱兄道弟，再加上林遠圖留下的幾分殘余威名，居然無往而不利。

既然用錢和動動嘴就能解決問題，林震南自然不會再傻不拉嘰地苦練武功。

更何況他執掌福威鏢局的二十來年時間里，新開辟了六省的商道，都需要他出面一一打通關系，哪里有時間練功。

也就這兩三年，生意徹底穩定下來，才算是比較安定。

荒廢了這么多年，真要說武功的話，雖說對敵經驗增加了不少，但是真不比十六歲那時候強出多少。

自家人知自家事，所以聽到江風稱贊時，林震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對了……”

望著端坐在客位下首的江風，林震南忽然靈機一動，驀地生出個想法來。

江風武功之高，放眼江湖小一輩中，怕是少有人及。

他的資質當然很高，但必然也與江別鶴的指點教導離不開關系。

如果……能夠讓兒子林平之拜入對方門下的話？

林震南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誘惑性十足，令得他都忍不住口干舌燥起來。

林平之跟著江別鶴練幾年武，也是一把好手不說。

還能借勢搭上江別鶴在江南一帶的人脈關系。

林平之又是洛陽金刀王家的外孫、外甥。

閩地又被林家經營了三代之久，根基深厚穩固。

這樣算下來，福威鏢局在東南、江南、中原一帶這些日月朝最精華的區域，就真正連為一片，成為可以代代相傳的鐵飯碗。

更何況，江別鶴背后還有著東廠劉喜的門路，如果能夠與之搭上關系。

福威鏢局開遍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都不是奢望。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自古以來，武林中人與朝廷官府的關系就隱約對立，不怎么受其管教約束。

為朝廷效力的，往往被視作鷹犬，在江湖中武功再強，評價也是不高。

但是，鏢局不同。

首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都是在當地有家有業的，先天上就受了約束。

其次，吃走鏢押送這門飯，畢竟要和官府打好關系才吃得長久牢靠。

事實上，福威鏢局這些年發展迅猛，猶勝林遠圖在時。

除去林震南手腕過人外，也是因為他大伯，林遠圖當年收養的義子投入了軍中，累加升遷。

所以，林震南對于搭上東廠關系發展自家鏢局生意，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想到就要去做，不知道江風會在福州逗留多久，怕是錯過這個村，就再沒這個店了。

林震南沉吟了片刻后，果斷做出決定。

“哪里哪里……”

擺擺手掌，林震南狀似無意地開口，旁敲側擊道。

“林某這些微末功夫，哪里比得上江大俠的驚人藝業，就連江少俠都遠遠不及。

如果犬子平之能夠跟在少俠身邊學上兩三手功夫，那么他可真就受用無窮了。

老夫也能安心將這間鏢局傳到他手中了……”

嘴上說著，林震南眼睛灼灼地望著江風，意思表露無疑。

“這個林震南，倒是乖覺，順桿子往上爬的本事不小……”

江風心中暗笑一聲。

林震南都說得如此直白了，江風又不傻，怎么可能聽不出來。

不過也真難為林震南了。

倉促間，考慮的竟是十分周到。

眾所周知，“江南大俠”江別鶴門下只有一個弟子就是江風。

如果林平之拜師江別鶴，他的人脈資源自然要分潤給林平之部分，不再是江風獨有。

認真算下來，其實對江風利益有損。

林震南顯然是很清楚這點，擔心江風會從中阻攔，所以才刻意強調將來要將福威鏢局的祖傳基業傳給林平之。

這樣一來，情況可就大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