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巳就半蹲在床邊，仰著頭看她，帷帽蓋在頭上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可不知道為什么，楚竹就是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很壓抑的情緒。

他不是目無情嗎？

楚竹面容比較清瘦，這樣看著更添了一絲冷冽，只有這一刻，楚衍生覺得他好像從未真的認識過她一樣。

“小竹兒，別生氣，常太醫能來，還多虧了七殿下......”

楚衍生見沈子麒兩人的臉上明顯有些不悅，上前解釋道，把方才的事情從前到后都說了一遍。

楚竹默不作聲，半晌開口勉強道了歉，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把幾人請了出去。

她想過千百種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打算救治的人，就是上一世要了她性命的人。

命運弄人！

她答應了要救他，難不成大婚過后，再殺了他？那何必多此一舉？

如果可以，楚竹不希望和任何人有什么感情上的牽絆，尤其是仇人！

人一旦有了執念，活得就不夠通透，容易鉆牛角尖。

霜絳去了南街，恰逢孟欽當時不在仁德堂，她只能無功而返，回來只聽說楚竹并無大礙，對發生的事情和楚竹的心里變化，一無所知。

只是未來的三天，楚竹都閉門不出，也不愿意跟人交流。

直到第四天林潼提著食盒，敲響了楚竹的房門。

“小竹兒，娘帶了南街的糕點，吃點嗎？”林潼聲音似白云般溫柔，仿佛能將人融化。

楚竹這幾天身形更消瘦了，濃重的眼圈以及眼里的倦意，襯得她的膚色愈發蒼白。

“不吃。”楚竹怏怏道，聲音減弱，后面用只有她自己聽到的音調說，“你又不是我娘。”

門外的林潼好像有了什么感應一樣，鬼使神差般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了？”

“比如，你的娘親？”林潼試探性問道。

聞言，楚竹身形微動，沒應答，她很感謝這些天林潼對她的善意包容，但是，這樣自欺欺人，到最后也不過是自找苦吃罷了。

林潼在外面站了會，見她沒有動靜也就不再說話，想了想把食盒放在了門口，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

良久，宛如雕像的楚竹這才有了動作，那模樣，好像剛給一個木偶注入靈魂一般，行動僵硬，表情冷淡。

夜已深，楚竹見外面皓月當空，地面似乎撒了一層銀光，驀地想到她滿月那年也是這樣的夜晚。

大火沖天，似要燒穿了天空，燒紅了月亮。

楚竹一步步走到門邊，隨著“嘎吱”一聲，皎潔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楚竹抬腿往外走，卻忽地發現動不了。

低頭看去，竟是林潼坐在她門口斜靠著睡著了，因為楚竹開門，她便緩緩地斜倚在了楚竹的腿上。

不過因為楚竹的腿已經麻了，根本沒感覺到。

楚竹一下子僵住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嘴里不停地喃喃著，“為什么為什么......”

好像在念什么咒語一樣，林潼在這細微的嗡嗡聲吵得心神不寧，隱隱又覺得睡得不舒坦，就翻了個身，這一動人直接摔了下去。

“哎喲喂—”

林潼捂著右側的腦袋倒吸了一口氣，不停的揉搓，抬頭才看見楚竹正呆著一張小臉看著她，只是，雙目無神。

還有額頭那抹鮮艷的鳶尾花。

林潼眉心一皺，起身把楚竹抱在懷里，抬手就把她的額頭捂住，轉身進屋就把門反鎖了。

當時那老嬤嬤還說過，楚竹出生眉心有妖紅色鳶尾花胎記，是妖孽出身，后來過國師出面，以母救子，她才活了下來。

林潼那時候是半信半疑的，總覺得那老嬤嬤在鬼扯。

尤其是她見到楚竹，雖然有些瘦小，但是干凈利索，臉蛋的肌膚也是吹彈可破，白皙水潤，哪里有紅色的鳶尾花？

可是......

現在楚竹就站在她面前，額間的鳶尾花似乎泛著妖冶的紅光，在這深夜里顯得格外惹眼。

“小竹兒？”林潼晃了晃失神的楚竹，“你這胎記怎么出現了？”

一句話讓楚竹幡然清醒，條件反射般捂著額頭，連連退離林潼。

警惕，恐懼，強作鎮定，甚至是自卑，在她的眼里交織出現。

看得林潼心都揪起來了。

“娘不會傷害你的。”林潼柔聲道。

“你不是我娘。”楚竹看著她，眼里似古井無波，聲音平淡無奇。

“我娘死了。”

“是我害死了我娘。”

短短的三句話，從她嘴里就那樣很輕松地說了出來，林潼偏偏感受到了一種隱忍，似壓抑了很多年。

也是，她生來不同，又怎么會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

林潼只以為是林佳佳那邊搞得鬼，讓楚竹自卑自閉，這樣就不會去跟楚婉茗搶風頭了。

于是，就在心里給對方狠狠地記了一筆。

“小竹兒，對不起，你貌若孩童，我便忽略了你已經十二歲的事情，也忽略了你快要長大成人，總拿你當孩子，是我的過失。”林潼歉然道，一改平時瞇瞇眼的樣子，顯得很莊重。

楚竹沒說話。

“衍生一歲高燒，三歲割傷了小手臂，六歲調皮爬樹摔折了腿，七歲跟人打架，八歲突然穩重了起來，九歲在學堂已經深得先生喜歡，十歲能替我核對賬面，十一歲有擔當重禮儀，十二歲他有了妹妹，就是你。”

“衍生的每一年發生的大大小小的瑣事，我都能記住。我相信，若是有機會，你娘親也想這樣看著你。”

林潼一字一句，句句戳心，站在為人父母的角度告訴楚竹，她眼里的孩子每年發生了什么，有什么變化。

是長高了，還是長胖了。

是哭了，還是笑了。

“你娘親選擇護你無憂，定然想讓你安安穩穩地生活，而不是看你在這陷入深度自責之中。”

“你信不信我？”林潼握著她的手，溫柔一笑。

楚竹仔細想著她這番話，想了良久，久到忽然感覺到額前被遮住才回神。

“這條抹額我許多年前就準備了，也就是生了衍生沒多久，聽說了你的事情后。”

林潼仔細端詳著，心中十分滿意。

楚竹滿臉茫然，伸手摸了摸額頭，指腹輕輕摩擦到左側，凹凸不平，從紋路來感受，似乎是一朵花。

“這是梅，傲雪凌霜，孤芳自賞，你無需管旁人什么眼光，活你自己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