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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德國環境史研究方法

經過四十年人與自然關系的歷史探索,德國環境史這門20世紀70年代史學中的“編外史”逐漸步入正史,并成為今天史學中的顯學,可見這門新史學自身所蘊藏的無限生命力和廣闊的發展前景。回顧20世紀70年代末的德國環境史研究,它還僅是由一些自然科學工作者、資源保護和政府職能部門所涉獵的零星研究,時至今日,一批專業研究隊伍業已形成。聯邦政府的大力支持、社會輿論的大力宣傳、諸多社會團體的大力資助、高校教授講席的不斷設立、環境史課程的大量設置、環境史研究中心的不斷創立、國際學術的廣泛開展和交流以及各種環境史研究成果的不斷問世,都昭示著德國環境史研究自身所蘊藏的潛力和光明前途。如何書寫這部嶄新的專門史,和全球各國其他學者一樣,德國學者也在不斷進行著知識、觀念的更新和理論創新,如何以自然為鏡來檢視人類活動的利弊得失?如何在全球史視野下更好地做到“全球性思考,局部性行動(Global denken,lokal handeln)”?如何將“可持續發展”“人類命運共同體”和“人類生態系統”等理念貫穿到自己的環境史研究實踐中?如何更有效地探討人、自然、環境、技術和社會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并提出解決環境危機的設想和建議主張?如何實現人類社會文化建構或價值取向的大同?這些都是環境史學者需要回答的問題,所有這些問題最終都必然要落實到環境史學者的“知”與“行”上,正如德國學者施馬爾(Stephan Schmal)所說的:“是否擁有應對未來環境的能力,每個人的批評意識應作為最重要的評判標準。行動所及之處,他自己必須做到理性掌控,不斷審視自己的訴求是否合理,是否給環境增添任何負擔。一句話,他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只有這樣,環境史學者才能給人以鼓勵,并為未來豎起一個方向正確的引路牌。”[61]所以,“知行合一”、真知實行應成為環境史學者的不懈追求和終身使命。

鑒于這樣的使命要求,中國同行在研究其他國別環境史時也需站在這樣一個新高度來總領全局,放眼全球,在牢固樹立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世界觀的前提下,以生態學研究為出發點,以歷史學為落腳點,摒棄原有的人與人互動關系的社會歷史觀,代之以新型的人與自然的社會自然觀,在人類生態系統理念的指導下,運用自然學科和人文學科知識,科學實證,努力探求歷史的客觀性、真實性、確定性和因果規律,揭示人與自然關系演變的內在邏輯,認清當今環境危機的積聚過程和歷史本質,最終達成人與自然的和諧和促進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作為當今世界發達國家,德國在生態文明建設方面所積累的許多經驗都值得我們借鑒和學習。這其中,日耳曼民族自誕生以來在和自然交往過程中所形成的許多優秀的生態文明思想和實踐需要我們關注學習。通過對德國環境史的研究,我們不僅可以從新的史學角度挖掘德國各歷史時期許多重大問題,同時還可以找到日耳曼人在與自然互動方面的許多成敗得失,這些不僅是日耳曼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同樣也是我們人類文明進步重要的思想結晶和優秀成果。歷史學家錢乘旦說過:“聆聽歷史是一種偉大的才智”,[62]只有通過多方面的聆聽、觀察和思考,我們才能擁有敏銳的嗅覺和聰明才智,才能做到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更好地為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服務。

結合德國環境史研究現狀和德國環境史研究自身的特點,本研究擬采用如下四個方法對德國環境史作全面深入的研究。

第一,將“人類生態系統理論”和“可持續發展理念”這兩根紅線貫穿到本研究中。所謂的“人類生態系統理論”,就是指人類與環境相互作用關系的理論。具體地說,就是人生來就有一種與環境互動、互惠、互適的能力。既然個人的行為是有目的的,那么他就要遵循適者生存的法則。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這其中,個人的意義由環境賦予。既然個人的問題是生產生活中的問題,那么個人問題的理解和判定也必須在其生存的環境中來進行。[63]基于這樣的核心理念,環境史要考察的既不是自然的歷史,也不是人的歷史,更不是兩者簡單疊加的歷史,而應該是以人類活動為主導,由人類及其生存環境中的眾多事物共同塑造的歷史。基于這樣的理解,本研究將日耳曼人與其自然環境視為一個相互依存的動態整體,在運用現代生態學理論并借鑒多學科技術方法的基礎上,著重考察一定時空條件下日耳曼人與其所處環境之間相互作用、彼此反饋和協同演變的歷史關系和動力機制,其中所涉及研究對象既包括自然、社會、經濟、文化、宗教等宏觀層面的問題,也包括戰爭、瘟疫、災害、氣候、污染、飲食、土地、城市、人口等中觀層面的問題,當然也包括對森林植被、海洋湖泊等微觀層面的研究。總之,凡是日耳曼人與環境彼此發生過的歷史關聯,都要納入考察視野,所要達到的目的就是以日耳曼人為研究對象來充分認識“人類生態系統”的形成和演變。此外,在開展本研究時,“可持續發展”理念也應該作為一根紅線貫穿始終。眾所周知,“可持續發展”理念的要義是:人類在向自然界索取、創造富裕生活的同時不能以犧牲人類自身生存環境作為代價,一旦索取過度,便會遭到自然的懲罰。所以,人類應協調人口、資源、環境和發展之間的相互關系,在不損害他人和后代利益的前提下追求發展。有鑒于此,這一生態社會學理論將回放到歷史的坐標系,比如在林業資源使用方面,“可持續發展”理念鼻祖、近代德國林學家卡洛維茨(Hans Carl von Carlowitz)的“森林永續利用”理論,即砍伐多少森林就栽種多少樹木將作為重點研究對象進行闡釋。在考察農業生產方面,要考慮到某種農業生產方式是否或在多大程度上具有可持續性這一特點,也就是說,這種生產方式是否或在多大程度上對自然條件造成損害,還比如,某個農業社會是否或在多大程度上具備這一能力,在不損害自然條件的前提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農業生產,開展經濟活動。[64]

第二,避免主觀偏好,以客觀理性的態度開展德國環境史研究。環境史研究中往往不乏帶有主觀感性情緒的現象,要么痛陳“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種種弊端,要么走到另一個極端,竭力主張奉行“生態中心主義”,結果往往會失之偏頗,甚至產生偏執,主要表現為有人自覺或不自覺地懷有某種歷史幻想,沉醉于古希臘羅馬田園牧歌式的“和諧”天堂,或過度溢美古代生態智慧和環保制度,或武斷定論“經濟開發即是環境破壞”。有鑒于此,在開展本課題研究中,需以理性中立的立場,客觀評價史實,避免“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和“生態中心主義”的意氣之爭,抓住環境問題的歷史本質,將“以人為本”的生命關懷、“與萬物為親”的生命共同體理念作為環境史學的精神內核,實現從“衰敗論敘事”向“地方性知識”[65]的理性過渡,比如在研究中世紀、近代早期人們砍伐森林、開墾土地、移居苔蘚地時,就不能將那一歷史時期人們對資源的開發輕易給出“嚴重破壞了環境,從而導致了環境的嚴重惡化”這樣的結論,因為在當時的歐洲,人們以為科學技術水平低下和生產條件欠發達,還不足以給自然環境帶來毀滅性后果。還比如,在研究探討納粹德國自然保護的成敗得失方面,應尤其注意敘事立場和表述方式。盡管納粹德國在景觀規劃、公路建設、森林種植、自然遺產保護等方面在當時都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但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服務于第三帝國侵略和妄圖獨霸全球的需要。所以,其血腥野蠻歷史背景下的環境史研究應給予人這個大自然中普通生態因子更多的生命關懷和人文關懷。只有這樣的歷史研究方可稱得上是帶有溫情且富有正義感的歷史研究,才符合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立場,才能對歷史事實做出公允的評判。此外,避免在價值評判上所采取的“庸俗化”和“妖魔化”取向,既不要將人視為大自然的惡魔和環境問題產生的罪魁禍首,也不要賦予自然以極高的道德隱喻而將其神圣化和絕對化,因為在人類生態系統中既沒有什么所謂的贏家,也沒有什么輸家,[66]他們原本就與其他物種一起構成這個地球上和諧的生命共同體,協同進化,共生共榮。

第三,注重傳統史學研究,開拓新史學領域。鑒于歐洲大陸歷史悠久,文化源遠流長,人文底蘊深厚,本研究首先關注的是對一些環境史重要源頭領域的研究,這其中應包括農業史、城市環境史、工業污染史、森林史和殖民史等研究。在農業史研究方面,借助于法國年鑒學派對總體史觀念、長時段理論以及對地理環境等結構要素高度重視的治史方法,可以對中世紀至德國革命前的農業史進行一個系統深入的研究,而工業革命后的農業環境問題則主要側重工業技術史來闡述環境的急驟惡化,如化肥的發明使用以及大型農業機械的投入使用。此外,和農業緊密相關的氣候問題也將納入到這個領域內進行考察,因為“氣候直接影響農業收成,進而影響農民生計和鄉村穩定”。[67]城市環境史則可從城市飲用水、污水處理和垃圾問題等入手,借以突出城市居民和周邊生存環境彼此之間的相互影響。在工業污染史研究方面,因歐洲學者自始就非常重視工業及污染問題,所以這方面大量的研究成果可以作為本研究的重要參考依據,特別是其中的歷史地理學、技術史、經濟史、醫療史、生態學和環境科學等方面的研究將作為重點對象進行考察。[68]在森林史方面,德國所走過的漫長的艱辛曲折的森林保護之路可更好地揭示日耳曼民族為何視森林為身體庇護所和精神家園的秘密。此外,作為后起殖民國家,德國在西非、西南非、東非、太平洋島嶼、我國青島膠州灣進行殖民侵略所造成的環境破壞以及所造成的社會影響也將納入環境史視野進行研究。在傳統史學研究基礎上,需要注意的是,新史學內容應為本研究增添更多的亮點,在這方面,疫病史、海洋史、戰爭史方面的環境問題研究需有新的視野和突破。在疫病史研究方面,黑死病、霍亂、瘧疾等疾病將作為重點研究對象,尤其注重事件發生過程中人類與致病微生物的動態交互性,引入自然科學相關理論,探討熵增和負熵驅動作用對疾病發生、傳染、流行所發揮的功用,從而豐富今天所倡導的21世紀的“新疾病史學”,為人們建立更加健康的生活方式提供借鑒。[69]在海洋環境史研究方面,德國波羅的海和北海上的近遠程運輸、漁業捕撈、海產養殖包括海岸邊地形地貌的歷史變遷也將成為關注的新焦點。在戰爭環境史方面,也將對素有“蠻族”之稱的這個好戰民族所發動的許多地區戰爭(如三十年戰爭)和世界毀滅性戰爭(如兩次世界大戰)所帶來的生態災難進行新的探索,尤其是揭示納粹生態法西斯思想中虛假生態和諧背景下所暴露的血腥和扭曲。總之,在這些研究中,德國環境史應成為一部“上上下下的歷史”,力爭做到在“以自然為鏡”的前提下,嘗試“跨學界實踐”,從而讓本研究更形象地展現“自然的力量”,[70]并在傳統研究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對史學理論有新的豐富和發展。

第四,充分把握治史基本原則,注重技術方法的合理運用。首先,史學研究過程中注重的是對史料來源的考證、揭示、整理和分析,要嚴格遵守“孤證不立”原則,尤其是對二手史料的甄別篩選和謹慎援引。有鑒于此,在該研究過程中,應多從正史記載的歷史信息中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在比較各史家的史料和觀點方面力爭持客觀公正的立場,分析史料的合理可靠性,尤其是帶有主觀感性的史料則更需辨別取舍,力爭做到去偽存真,做出正確的史料價值判斷,為本研究服務。其次,鑒于有不少西方學者帶有本民族、本地域“主導文化”情結,或進一步說,帶有“西方文化中心論”這種“文化帝國主義”思想,在進行本研究時也要注意對此思想的甄別、抵制和批評,比如有些德國學者對本民族雅利安人所謂血統高貴的稱頌、對威廉帝國殖民侵略的開脫和粉飾、對反猶的冷處理甚至對納粹生態法西斯保護自然環境的某些稱道等,這些都應予以嚴厲的抵制和批判,因為這種知識話語霸權甚至立場的錯誤不僅不能達成學術上的共識,還會阻礙環境史的進一步發展。在學術研究全球化日趨明顯的今天,如何去民族化、抵制文化霸權應成為共同書寫全球環境史的一種新文明觀。再次,在具體技術層面,本研究將根據不同的研究對象使用不同的技術分析方法。這些技術分析方法包括考古發現、歷史文獻使用、樹木年輪分析、冰帽和冰芯分析等。由于中世紀包括之前的歷史據今天很遙遠,研究此時期人與自然環境的關系就離不開對考古實物的發掘和史料分析,此外,樹木年輪分析、冰帽積雪層分析等技術方法也可作為重要的輔助手段對史實進行甄別。歷史文獻多誕生于近代以后,這其中的經書禱文、農書日歷、稅目賬單、銷售冊簿等都是重要的歷史參考資料。鑒于德國擁有世界上最多的工業博物館,所以進行現場考察或查找這方面的資料也是考證德國工業污染史的重要方法之一。總之,多種方法的綜合運用即可豐富這門新史學研究,也可為其他國別史研究提供一些重要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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