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伏羲祠廟志
- 劉雁翔
- 10516字
- 2021-10-11 18:44:49
第一節 臨潼區驪山人祖廟
一 驪山人祖廟沿革考述
酈山人祖廟又稱仁祖廟、人宗廟,或仁宗廟,尚有稱人種廟者,在西安市臨潼區驪山最高峰九龍頂。始建時間不詳。1967年人祖廟之人祖爺伏羲、人祖婆女媧塑像被當作“四舊”砸碎,像內有木牌,上書“永樂五年三月二十八日落成,華清道人李紀仙”字樣,[1]可證廟至晚建于明代以前。
康熙《臨潼縣志》卷3《祠祀志》說:
露臺祠,在驪山東南二十里,祀漢文帝,帝欲作露臺,惜百金中人產而止,民感之為立祠,俗呼仁祖廟。
又,乾隆《臨潼縣志》卷34《祠祀》說:
露臺祠,即仁祖廟,驪山東二十里,漢文帝廟也。帝欲作露臺,惜金中人十家產而止,民感之,為立祠。其地有露臺故基。
上引兩段資料,中心意思是說露臺祠就是仁祖廟,建廟起因是漢文帝罷新建露臺的節儉舉動。節儉是美德,貴為天子能考慮到普通勞苦大眾的疾苦而節儉,更是大美德,大仁政,普通勞苦大眾大受感動,于是立祠建廟紀念,廟名“仁祖”。依此,那祭祀的無疑是漢文帝了,和伏羲女媧無關。事實是否如此,還得從源頭說起。
《史記》卷11《孝文本紀》說:
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馳以利民。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產,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為!”
本來要建露臺的,鑒于造價昂貴,值抵中產人家十家的資產而作罷,這對一個可以任意動用全國資產的皇帝來說的確難能可貴,理當贊揚。《漢書》卷4《文帝紀》的“贊”對文帝輕徭薄賦,厲行節儉的種種舉措一一列舉,最后感嘆:“嗚呼,仁哉!”簡單分析,漢文帝的露臺計劃壓根兒就沒有實施,所以不存在、也不可能有乾隆《臨潼縣志》所言的“露臺故基”。即便是露臺真的興建了或興建未完成而停建了,其“故基”只能是在長安城中,而不是當時的新豐驪山頂上,因為原計劃修建的露臺本是完善宮室布局的一個組成部分,于是有文帝“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那樣的話。因此,驪山有“露臺故基”的說法不可靠。
乾隆《臨潼縣志》卷2《古跡》說:
露臺,《索隱》新豐驪山之頂有露臺鄉,極為高顯,文帝所欲作臺之舊址在焉。按《十道志》,漢文帝置露臺于此。《雍錄》,驪山露臺,文帝已有成基,而惜費不肯競役者也。《兩京道里記》,到此下視諸山,有羲軒以降形,今漢文皇帝祠是其處。
這段資料引經據典,所引都是唐宋間著述,其中《十道志》《兩京道里記》為唐代地理學著作,《雍錄》為南宋地理學著作,而《索隱》當指《史記索隱》,為唐代歷史學著作。《史記索隱》原文作“顧氏按:新豐南驪山上猶有臺之舊址也”。和“乾隆志”所引相去甚遠。其實“乾隆志”所引的所謂《索隱》文來自唐顏師古《漢書注》,原文作“今新豐縣南酈山之頂有露臺鄉,極為高顯,猶有文帝所欲作臺之處”。[2]省露臺而樹立大仁大德的形象,這事件極為典型,成為人主節儉的典故,也成為“致君堯舜上”的臣子心目中明君的標準之一,在艷羨艷稱之后將其坐實固定于某處,的確出于現實或心理需要。而由顏師古注來看,最起碼在唐代以前即認定露臺在酈山,那個“露臺鄉”應是露臺典故的產物。即如《括地志》所言:“新豐縣南驪山上猶有露臺舊址,其處名露臺(鄉)。”[3]但就《史記》《漢書》的《文帝紀》而言,絲毫看不出有建臺的舉動,只是“嘗欲作露臺”。顏師古注還是比較注意分寸,“猶有文帝所欲作臺之處”,到了南宋程大昌的《雍錄》直接就成了“文帝已有成基,而惜費不肯竟役也”,是說文帝搞了個半拉子工程,因為要省費用,便作罷了。無論如何驪山有露臺被唐宋人認定了。于是就有仁祖廟祀漢文帝的說法。
正是因為唐宋以來的一些地方志或史注都有文帝露臺在驪山的說法,這樣就影響到清代《臨潼縣志》的記載,將文帝露臺和仁祖廟合二為一,并認為仁祖廟祭祀的就是漢文帝。事實情況是仁祖廟從來都是伏羲女媧同祀,伏羲旁邊還有帝后女媧。驪山伏羲女媧傳說盛行,驪山之南麓便有伏羲女媧之母華胥之陵和華胥廟,驪山至今有猴娃坡、婆父石、磨合山、磨盤溝等和伏羲女媧傳說相關的地名。清代《臨潼縣志》所謂“仁祖廟”應是“人祖廟”或“人宗廟”,是人類始祖之意,非“仁君”之謂。全國各地伏羲廟都可以稱人祖廟,這是通例。
下來,再論辯一事。據《舊唐書》卷134《王玙傳》道士李國禎附,唐代宗廣德二年(764年),“道士李國禎以道術見,因奏皇室仙系,宜修崇靈跡。請于昭應縣南三十里山頂置天華上宮、露臺、大地婆父、三皇、道君、太古天皇、中古伏羲、媧皇等祠堂,并置掃灑宮戶一百戶。又于縣之東義扶谷故湫置龍堂,并許之”。昭應縣令梁鎮上表堅決反對并提出解決辦法:“其三皇、道君、天皇、伏羲、女媧等,既先各有宮廟,望請并于本所依禮齋祭。” 最終梁鎮意見得到代宗支持,李國禎的餿主意沒有變成現實。梁鎮所言伏羲女媧等“既先各有宮廟”是指這些先皇已經建有宮廟,至于建在什么地方,梁在提反對的七條理由時提及,“其道君、三皇、五帝,則兩京及所都之處,皆建宮觀祠廟,時設齋醮饗祀,國有彝典,官有常禮,蓋無闕失,何勞神役靈?”《新唐書》卷122《王玙傳》有概括解釋:“若三皇、五帝、道君等,兩京及所都各有宮廟,春秋彝饗,此復營造,是謂瀆神。”這里的“兩京及所都”應不包括“昭應縣南三十里山頂”,因為如果此處已有李國禎建議提及的宮廟就無須再建了。李國禎建議修建的宮廟中有露臺,此露臺和漢文帝要建而未建的露臺名同而實不同。這個露臺雖然也沒有修建,但驪山有人祖廟或許和這次動議有關。依此,似可將人祖廟的始建年份定在唐代宗以后的唐代。引文中的昭應縣治,在今臨潼區。[4]
在清代,由于年代久遠,人們對人祖廟所祀神靈已不甚了了。臨潼先賢博學如周燦,在其《游人祖廟記》中說:“殿內帝后二像袞冕翟茀,儀衛森列。近或稱為仁祖,謂文帝惜百金之費,后人即其地祠之,亦無不可也。”不置可否,覺得叫“仁祖”認為是漢文帝祠也可。伏羲女媧本是《史記索隱》所列三皇中的兩皇,同排并祀,理所當然。退一步講,即便是文帝廟,也不可能在帝像旁置一女像。由民俗的活化石地名及傳說,人祖廟內祀神形象可知,那就是伏羲女媧廟。
現在基本廓清了人祖廟和伏羲女媧的關系,接下來應該記述人祖廟的建設沿革,而這方面的內容,臨潼舊志相關條目全然不載,只好星星點點勉強而為之了。周燦《愿學堂文集》卷11有《重修人祖廟募疏》,是說臨潼知縣“錢侯”即錢天予(康熙十五年至十八年在任)因人祖廟求雨應驗,應主持道人之邀,準備整修人祖廟,帶頭捐款之后,資金仍然不足,于是請周燦撰文以“廣行勸募”籌集資金。時在康熙十七年(1678年)。另,今人祖廟遺存重建碑一通,主體漫漶不清,落款“大清光緒十三年歲次癸巳八月穀旦”,刻有捐款人姓名多人,可知此廟在清代至少重修過兩次。
民國時期修葺情況失載。民國11年(1922年)編輯的《臨潼縣志》卷2《古跡》列“露臺”、卷3《祠祀》列“露臺祠”,所記內容和乾隆《臨潼縣志》一字不差。1950年新成立的仁宗鄉人民政府以人祖廟為辦公場所。1950年又在廟內辦學,名仁宗廟小學。因用房需要,廟內建筑時有破壞。1967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伏羲女媧塑像被砸。1969年因興建微波站,廟內建筑全部拆除。1998—2000年周圍群眾在遺址上集資蓋磚瓦房數間,從此有了廟的標志。2000年,臨潼籍作家龐進考察“人祖文化”時對局部恢復的人祖廟有一段描述。
恢復了的人祖廟是新修的,簡陋了些,卻收拾得干干凈凈。坐北朝南的正殿里敬祀著伏羲女媧的神像,院子里新栽了樹木花卉。住廟的老者告訴我,廟是在鄉政府的支持下,由當地群眾集資修建的。說著帶我們到廟外看磨子石,兄妹石和猴娃坡,說剛才霧還大得啥都看不見,這會你們來了,霧散了。果然,霧去天開,朗朗的陽光照下來,山野草綠柏翠,一派清麗。[5]
如今臨潼區人民政府著力打造女媧文化,而人祖廟狀況也有改觀。一些戶外運動者徒步登山,經常以人祖廟所在的九龍頂為目的地。每年七月十五日的廟會依舊熱鬧,搭臺唱戲,求神敬香,人潮涌動。

圖4 臨潼驪山人祖廟門坊
二 焦生全關于人祖廟的記述
焦生全系臨潼人,現為驪山女媧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其出生地就在驪山人祖廟村,并在人祖廟內讀完小學,其對廟內建筑,所祀神靈及歷次破壞情況十分清楚,也可以說是民國以來人祖廟歷史的見證人。其回憶文章《驪山人祖廟》全面客觀,準確生動,特予以輯錄。
1.建筑格局
人祖廟背面南建于驪山最高峰嵮土坪之上。地勢南低北高,落差一米有余。其平面外圍輪廓隨山頭外形走勢大致呈橢圓形,南寬北窄。南北直徑約60米,東西直徑約30米,總面積約為1400平方米。
人祖廟主建筑設置在南北同一軸線。自南至北共有四幢建筑,均為硬山抬梁式磚木結構。第一幢俗稱前殿,三間,四架椽,間寬約4米,脊高約6米,進深6米,脊高約8米,南墻根地平高出前殿地面0.8米。第三幢俗稱上殿,也叫大殿或正殿,是整個建筑群的核心部位,三間,七道檁,六架椽,間寬約4米,進深約10米,脊高約10米,南墻根高出中殿地面約0.5米,背墻根高出北院地面約1米;最北邊有3小間兩層木板閣樓,總高5米左右,人稱魁星樓。
前殿和中殿之間留有200平方米左右的院落,稱前院。前院東西兩側分別建有東西相向而立的東配殿和西配殿。東西配殿完全對稱,各為三間、四架椽。配殿北山墻與中殿前屋檐同處于東西一條直線,南山墻與前殿東、西山墻之間留有兩塊梯形空地,分別建成東道房和西道房,中殿與上殿屋檐之間僅留有1米左右距離。上殿與魁星樓之間有一個小小的后院。后院東西兩側建有僧道生活用房。
整座廟宇布局考究,結構嚴謹。廟宇屋頂與墻壁全用青磚、青瓦、白石灰砌成。各殿宇屋頂全部采用鏤刻龍、鳳、鳥、獸、花卉、云紋等圖案的青磚玉脊。各殿屋脊兩端均有一形狀怪異的鴟吻,使廟宇外觀顯得十分威嚴,加之前低后高的地勢,拾級而上的三座大殿,參拜者自會感到如臨圣殿,須仰視才能觀瞻之威儀。建筑所用椽檀、閣樓的浮雕、圓雕圖案和精美的壁畫,或龍或鳳,或鳥或獸,或人物山水,或花卉草蟲,或歷史典故,或神話傳說等藝術杰作盡出自高人之手。中殿有兩根直徑約為80多厘米的棗木大梁,其粗細長短及自然生成的彎曲形同一模所制,不知其取材于何地,觀賞者無不稱絕。綜觀人祖廟整個建筑格局和規模為驪山所有廟宇道觀之最。
2.彩塑神像
前殿三間,中間為人行過道,東間塑一坐像,中年男子,眉清目秀,和善可親,長髯垂胸,身著藍色長袍,頭戴儒巾,右手捻須,左手抱紅色葫蘆,人稱“藥王”。左右男女侍從各一人。西間塑一白須長者,右手持一龍頭狀藤杖,左手搭膝而坐,腰背前傾微駝。童顏鶴發,絡腮胡須如縷縷銀絲,慈眉善目,笑容可掬,顯得十分慈祥。大家稱他為“土地神”。土地神左右亦各有一男女侍童。
中殿中間為開間,前后各有四扇格子門,成為進出通道。東間面南塑一中年男子形象,道巾道袍,頜下微須,眉清目秀,背上斜背一把寶劍,手持拂塵,瀟灑脫俗,人們叫他“韓湘子”。西間面南亦有一尊中年男子彩塑,滿臉絡腮長須,滿頭披肩散發,一雙醉眼半睜半閉,表情似怒似愁,身著一領破舊道袍,跣足盤腿而坐。人們管他叫“無量神”。
中殿東西兩邊共有十幾尊站立彩塑,其形象各異,造型逼真生動,表情喜怒哀樂各具特征。有文官、有武將,有黑臉白臉,有紅臉黃臉,有老有少,有善有惡。善的人見人喜,惡的望而生畏、毛骨悚然。小時候打這兒經過時必須有大人們領著,捂著眼睛、屏著呼吸、心驚膽戰地輕輕走過,生怕驚動了那些兇神惡煞。在我記憶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西墻中央那尊武士像:身高八尺有余,頂盔貫甲,彩帶飛揚,一張長長彎彎的鷹鉤嘴,一對兇光逼人的鷹眼,背上長一副巨形翅膀慢慢張開,左手持一鋼鏨向前伸出,右手握一巨大鐵錘高高舉過頭頂,身體前傾,大人們把他稱為“雷神”。等我長大讀過《封神演義》后,才明白他和書中描寫的雷震子一模一樣。
上殿彩塑神像是整個人祖廟的核心,全殿群體彩塑以人祖爺即伏羲、人祖婆即女媧為中心,給人們肅穆、威嚴、神秘之感。上殿正中央青磚雕刻砌成1.5米高的神龕基座,神龕上有一精雕細刻、做工精美、造型考究的木雕暖閣,暖閣有東西兩門,閣內塑有龍椅寶座,座上東邊塑一帝王形象,西邊塑一女后形象。二像均正襟危坐,高約三米多。東邊那位帝王戴王冕,身著龍袍玉帶,年約三十上下。面部豐滿,鼻直口方,兩耳垂肩,唇上微須,雙手捧一玉圭,目光炯炯有神。西邊那位皇后頭戴鳳冠,身著團鳳繡花裙,滿身飾品珠光寶氣。雙手放膝上,臉向右微側,儀態端莊而拘謹,體態豐腴而嫵媚。人們對女后的姿態、表情頗有微詞,然而“兄妹成婚、面帶羞澀”的說法則占上風。
殿前依明柱分東西站立四尊文官武將,文東武西相對而立,身高3米左右。兩位文官一老一少,均雙手執笏板,畢恭畢敬,昂首挺胸。兩位武官一黑一白,一惡一善。那位黑臉的將軍滿臉絡腮短須,身穿皂色戰袍,鐵盔鐵甲,大瞪雙目如銅鈴,張口齜牙如血盆,右手提一鋼鞭,左手叉腰,威武無比。那位白臉將軍面如滿月,眉清目秀,銀盔銀甲,雙手把劍拄地,年少英俊、氣宇軒昂。可能是由于大殿不夠寬闊的緣故,只能由他們四位來代表天子殿下的文武百官了。
在伏羲、女媧神暖閣前東西兩側,從屋頂梁沿第二道柱子塑著盤旋而下兩條巨龍,足有十幾米長短。東邊巨龍呈藍青色,西邊巨龍呈火紅色,兩條巨龍頭東西懸空相對,伸向中央,血盆大口,張牙舞爪,十分嚇人。各自的前爪一只抓住屋梁,一只盡力伸向前方,要廝斗,要爭奪,要親近,要爭寵?……不得而知。這兩條巨龍的龐大造型、顯赫的位置以及喧賓奪主的構圖,顯然是獨具匠心的。我猜測,藝術家們所要表達的主題也許正是伏羲、女媧文化的真諦。
在伏羲、女媧像的背面墻壁有一精美的木雕神龕,神龕內雕一布袋和尚盤坐閣內。神龕高約80厘米,佛像高約60厘米。在神龕上方墻上白描一只下山猛虎,虎的背景有山有水,懸崖上雜草叢生、古樹參差。在虎上方墻壁的不同方位各塑身高不足50厘米的十八羅漢,每尊彩塑下方有一塊突出的云彩托著。有站有坐,有伏有臥,有老有少,有善有惡,有的駕龍,有的騎虎,喜、怒、愁、思,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前院東配殿有三尊女神,居中者年紀稍長,和藹慈祥。左右兩尊均為少女模樣,體態豐盈,美貌婀娜。三位均盤膝而坐在木雕暖閣之內,不同的手勢和所持法器,分別代表她們所司之職與廣大神通。當地人把她們通稱為“娘娘婆”,東配殿自然也被稱之為娘娘婆殿。
前院西配殿又被稱為“老爺殿”,正中塑一關帝圣君,端坐虎帳,身高丈余,內穿鎖子金甲,外罩綠色盤龍戰袍,面如重棗,鳳眼蠶眉,五綹長髯拂胸,威武逼人。關帝右手捋一縷長須,左手持一書卷,真可謂“義存漢室三分鼎,志在春秋一部書”,其左側為關平,面如滿月,眉目清秀,銀盔銀甲,雙手捧著“漢壽亭侯”大印;右側侍立一位黑臉虬髯大漢,虎目圓睜,鐵甲皂袍,雙手持著龍偃月刀,乃關帝侍衛周倉。
綜觀人祖廟塑像,其造型、神態、服飾、設色等無不精到,屬藝林高手之杰作。
3.古樹名木
20世紀60年代以前,人祖廟曾是古木參天、青翠環繞,其中百年以上古樹不計其數。
生長在廟宇前院的一棵古柏,高約12米,樹身主干高6米左右、直徑達1.26米(1960年前后古柏被當時的人民公社砍伐解成板后我親自量的)。樹冠分成三個枝杈,分別伸向西北、西南、東南方向,其中西南、東南兩枝枝繁葉茂,覆蓋了大半個院落,唯有伸向西北方向的枯枝像虬龍蜿蜒升空一樣,更顯古老而蒼勁,每遇夜風襲來,其聲如虎嘯龍吟,聞之無不悚然。聽老人講,這棵古柏至少有千年以上高齡。60年代初,被當時的人民公社賣給代王姜塬,慘遭砍伐厄運,實在令人痛惜。
在廟南門外東側崖邊曾有一棵遠近聞名的龍槐。這棵古槐粗細兩抱有余,高約20米,樹身向東南方向傾斜45度而盤旋彎曲,其樹冠頂部有一團枝葉上翹,直徑不過兩米,好像龍尾擺動。樹身上下左右分別大致對生4枝,形成巨龍4爪。站立樹下,抬頭仰望,好似一條巨龍從天外飛來,一頭扎進驪山之巔。樹干靠近根部生成一洞,可藏匿兩名頑童。根據俗語“千年柏、萬年槐”之說推算,古槐大約有數千年高齡。這棵被當地稱作風水樹的千年古槐,在“文革”期間竟被一狂徒用數十公斤炸藥雷管炸得粉身碎骨,使人痛心疾首不已!
古剎北門外塄坎上曾生長三棵合抱以上粗細的中槐,在60年代初同樣未能逃脫砍伐劫難。
至今尚存的古柏僅有三棵,古廟遺址南門外兩棵,緊靠西南方向一棵,盡管屬原來廟中古樹的孫子輩,亦被列入名樹保護之列。
4.興廢與變遷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戰亂年代,人祖廟曾是地方政權鎮壓土匪和向群眾逼糧逼款、拉丁拉夫的“閻王殿”。在這里曾斬殺過十多個地方土匪頭目,也逼死過不少良民百姓。原有的住廟道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李姓人家因生活所迫從商洛一帶逃荒至此,壯著膽帶著妻兒老小住進了這座“閻王殿”內不足20平方米的西道房,這位老人除了開荒種地,還時常打掃庭院、清掃神龕塵埃。每逢農歷七月十五人祖爺過會時,會長分給李老漢一些香火錢以示酬謝,同時還把歸廟會所有的幾畝山坡田地租給他耕種。從此李老漢就蓄了發,梳了髻,成了人祖廟不脫產的道人了。
1949年麥熟時節,駐扎在臨潼縣城的解放軍僅派了兩騎解放軍一官一兵,前往人祖廟招降了潰逃在驪山一帶大約一個團的國民黨軍隊殘部。1959年成立仁宗鄉人民政府,人祖廟從此成了地方人民政權的所在地。
為了解決鄉政府機關用房,首先“請”中殿和西配殿的神像“搬家”。1953,在東配殿設立了一個復式小學班,正式命名為仁宗廟小學。隨著學生人數的增加,西配殿的三位“女菩薩”不久也被“請”出了廟堂。一兩年后,學校規模擴大,把全鄉五六年級的學生集中起來,增加了兩個高級小學班。這樣,中殿和東西配殿均被用作教室,前殿的“藥王”“土地”也把地方讓出來給遠路的小學生作宿舍。在1955年至1956年間,鄉政府機關為了擴大使用空間,除上殿人祖爺、人祖婆塑像外其余塑像全部被拆除,并對上殿、中殿屋頂進行修復、翻新。同時又在北院蓋了三幢辦公用房,在中殿西側的空地上新蓋了一幢教室,設立了初級中學班。這樣,除了人祖爺和人祖婆所占有的20多個平方米以外,整個人祖廟幾乎全被古為今用了。
1967年七八月,“文革”小將們在打倒“走資派”后,又向人祖爺、人祖婆造反了。百十名紅衛兵手持镢頭鐵锨,三下五除二,就將這兩位毫無反動言行的彩塑泥胎打得粉身碎骨。有幾個紅衛兵在兩尊泥像胸部打開一個洞,尋找銅鏡——聽說古銅鏡價值連城。銅鏡沒找著,卻使在場的我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每尊塑像的胸部均露出一個木牌,上面的字跡清晰如新。人群散去之后,我悄悄取出這兩塊長約30多厘米、寬約10厘米的木牌,來不及看清上面的字跡便揣在懷里帶回家中。晚上我在煤油燈下仔細閱讀,木片上毛筆正楷書寫兩行小字:“永樂五年三月二十八落成,華清宮道人李紀仙。”當晚,我那剛滿周歲的侄兒徹夜哭鬧不止,我媽問我:今兒拆人祖爺你動手了?我說:沒有。是你把廟里的啥東西帶回來了?我沒吭聲。我哥在一旁說:我看你娃懷里揣了兩個木牌。我媽大發雷霆:廟里的東西拿不得,趕快把那兩個牌牌給爺歸還了!母命難違,無奈,我趁著天還未大亮,揣著這兩個木牌再次來到廟前把它塞到廟門塄坎下的灌木叢中。往事已過去30多年了,但是木牌上的內容卻永遠銘刻在心中,我明白,迄今為止,這兩行字將是人祖廟復修年代的唯一考證,今天我把此事用筆記下來,或許以后能派上用場。
除此之外,人祖廟遺址現存唯一一塊石碑,上面記載著“大清道光十三年歲次癸巳八月穀旦,住持:楊本龍,弟子:陳和明”,同時銘刻著維修擴建廟宇的詳情以及捐款人的姓名。
如今的人祖廟已面目全非了。1959年在“備戰、備荒為人民”“提高警惕,要準備打仗”的口號指引下,國家決定在人祖廟修建一個現代化的微波通訊站,對外代號叫“一七一”。由于原址面積不夠用,便將原所有建筑物全部拆除,并把地平面向下降低兩米多。拆下來的磚瓦、木料全部幫墊在地基四周,衛星接收天線凌空而架,新型平房拔地而起。二十多年過去了,突然在幾天時間里,微波通訊站搬遷,不知去向。搬不動的“小洋房”,也被人們挖門窗、拆磚瓦,拿回家發了小洋財。剩的只有殘垣斷壁,一片廢墟。
但是,無論歷史興衰和風云變幻,來人祖廟朝拜和觀光的人卻從未間斷。“文革”以前,每逢農歷七月十五,四面八方來此燒香、許愿的香客蜂擁而至。做小買賣的商販也牢牢抓住商機不放。搭臺唱戲、頂禮朝拜一年勝過一年,真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即使在思想禁錮的非常時期,偷偷來這里燒香禮拜的善男信女也屢禁不絕。改革開放以來,常有三五成群的觀光者,或乘車或徒步頻頻來到驪山之巔憑吊華夏先祖,飽覽這里特有的大自然神奇風光。20世紀90年代末,有一位身居鬧市的張先生,來到這荒涼的古廟遺址,付出數萬元積蓄,加上民間捐助,在人祖廟遺址上重新蓋起了四幢磚瓦房,根據自己的想象塑造了伏羲、女媧等神像,恢復了七月十五古廟會,吸引了更多的游人紛至沓來。
對一座已徹底毀壞的廟宇來說,以上素描式的實錄非常重要,誰研究驪山人祖廟都離不開,大抵也不會比這更為詳盡。與其摘要引之,何如全文錄之,于是著著實實當了一回文抄公。焦文《驪山人祖廟》,載西安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西安佛寺道觀》,《西安文史資料》第28輯,陜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86—391頁。另見《中華民族的始祖根基,潛力巨大的旅游資源——驪山人祖廟考察手記》,李炳武主編《驪山女媧文化論文集》,三秦出版社2007年版,第34—44頁。
三 周燦散文二篇
周燦,字星公,明末清初陜西臨潼縣懷仁里人。清順治十六年(1659年)進士。曾任禮部郎中、南康知府、四川提學道等職。著有《愿學堂集》20卷。周燦出身書香門第,頗有才名,當地人寫當地事自有獨到之處。“記”寫游人祖廟所見之景,“疏”寫重修人祖廟始末及意義,均是研究人祖廟的重要文獻,一并錄之。周還有《游驪山東繡嶺記》和《游驪山西繡嶺記》,并為上乘的寫景文字,有柳宗元《永州八記》之妙。
游人祖廟記
驪山東嶺,離邑二十余里,有人祖廟,相傳為天皇氏。邑乘云即露臺祠遺址。余生長其地,四十余年未嘗一寓目焉,每聽人談及,不禁神往。
乙卯小春三日,風微日和,因戒仆馬出郭門,過秦始皇陵,迤邐而東。少憩于草堂寺,抵八里坡,乘筍輿而上。時寒霜初降,木葉半脫,殘黃剩紫,掩映山谷間,令人應接不暇。土人多負崖而居,鑿穴筑茅,三三兩兩,各成村墟。對岸籬落雞犬相望,而羊腸紆折每數十里始得達也。
日晡,至石家窟突,有居人留餐。前此皆東南行,此復循嶺而西,至張家窟突,宿焉。有余伯父草堂,結茅數間,坐臥其中,惟見山光云影,怡人心目,昔人所謂“山深似太古”者于茲見矣!
次日,西南行。日上舂,至廟,踞東山絕頂,一望豁然。殿內帝后二像袞冕翟茀,儀衛森列。近或稱為仁祖,謂文帝惜百金之費,后人即其地祀之,亦無不可也。山形聳拔,俯視群峰,回環莽互,有執玉朝宗之勢。復東南行,至土門,食于黃翁家。度嶺而南,至張家凹;由黃家嘴歸,復至黃翁家宿焉。
次日西歸,由蟒石溝下。石形類蟒,背有杵痕,土人傳為光武降蟒處,其誕殊甚。或以問余,余戲對曰:“蟒與莽同,此亦尊漢惡新意。”或笑,以為奇解。北過房家崖,盤回而上,至西山最高處。俯眺平川,煙騰云繞,上下一色,恍若天地接也。瞰烽火臺,往時望之在云霄之上者若邱垤焉,豈非所履高則難為下耶?遂取道老母殿,由柏林坡下,歸自南郊。往回三日,窮幽探微,攀緣殆盡。
夫以遲之數十年之久者,畢之三日之內,由一念勇往所致耳!乃知天下事類非悠忽者所能為也,寧僅游山覽勝而已哉!
按:錄自周燦《愿學堂集》卷4《記》,康熙二十四年刻本。文著于康熙十四年(1675年)。
重修人祖廟募疏
驪山東南二十里有人祖廟,土人稱為人皇氏,邈莫可稽。邑乘云,或謂漢文帝欲于此起露臺,繼以百金之費而止,人懷其德,立祠報享,稱“仁祖”焉。廟內帝后二像袞冕襜褕,后代之制,人以其靈爽,遂竟為隆古之稱云。
今歲季夏,大旱連旬,焦禾槁稼,群情皇皇,有無秋之恐。金陵寓庵錢侯惻然動念,徒步山崖,躬叩神祠,請水靈湫,葆幢金皷,迎歸城邑,為壇祈禱。次日,云興雷作。又次日,自晨抵暮,滂沱普潤,連宵未已。環瞻隴陌,露葉芃芃,萬民舞蹈若更生。復修醮拜謝,送水還山。其住持道人以殿宇日久將圮,稽首而請。侯慨捐清俸,庀材鳩工。猶慮費用浩煩,欲廣行勸募,以疏文屬余。
余邇來戒筆,不敢為緇黃作曹丘。蓋以時際多艱,杼柚興嗟,琳宮紺殿率視為不急之務。分不得已之絲粟以營可已之事工,孰不聞。余言而蹙額也。若茲舉大有不然者,當熿炎方張,遍禱弗應,三旬不雨,其有秋乎?百谷不登,其有民乎?有珠盈篋不可以飲,有錦盈笥不可以食,其不相率而為溝中之餓殍也幾希矣。今仰荷侯力,弘被神庥,婦子寧盈,室家慰藉,所謂肉既枯之骨而起之九死之余也。痛定追思,感懷必切,募捐京坻之遺禾,人損盤飱之剩粒,群心向往,亦何難成聚沫之海為積塵山也哉!于以答神貺而報侯功,厚人心而美風化,所關非鮮淺也,余曷敢辭筆墨之勞。君子其敬聽余言也夫。
按:錄自周燦《愿學堂集》卷11《募疏》,康熙二十四年刻本。文著于康熙十七年(1678年)。
四 民間傳說選錄
人祖廟的傳說
人祖廟,一名露臺祠,今名仁宗廟,在驪山之巔的九龍頂,距縣城十公里,有公共汽車可以到達。
相傳女媧煉石補天之后,漫天洪水把人類都淹死了,世上只剩下伏羲、女媧兄妹。他倆想,兄妹二人能不能成為夫妻,成為夫妻要是不生孩子,人類就不會有子孫了。但是,兄妹結婚“又自羞恥”。便商定,把兩個石臼從山頂滾下去,倘若兩個石臼合而為一就結婚,如果兩個石臼各自分開,就不成夫妻。
在一個月明如晝的夜晚,兄妹倆向天禱告后,就分頭把石臼的磨碨從九龍頂上滾落下來。兩個石臼在月光照射下閃著白光,從山坡上往下滾,落到谷底后,磨碨兩扇嚴嚴實實地合在一起了。因為兄妹結合是件令人難堪的事兒,當時女媧便以布蒙頭,兄妹遂結為夫妻,生下了一些孩子。這些孩子就是今天的人類。民間從此留下了新娘子頂蓋頭,夫妻拜天地以及洞房門額上常寫“天作之合”的習俗。后來,人們在女媧兄妹向天禱告、分頭滾磨碨的地方修祠祭祀,取名人祖廟。至今在人祖廟附近的農村,還有每年農歷七月十五紀念他們的羲氏圣會節。
人祖廟西南坡下的一條山溝叫“磨子溝”,又叫“碨子溝”,谷底存一合石磨,當地人叫“圣碨”,相傳是女媧、伏羲兄妹滾磨成婚時落到溝底的石臼。驪山北麓的戲河原叫伏羲氏河。人祖廟的西坡下有個山谷,名叫風王溝。伏羲女媧都是風姓,可見,伏羲氏河和風王溝都是紀念伏羲女媧兄妹二人的地方。
按:錄自王向陽《臨潼史話》,陜西旅游出版社1990年版,第11—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