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哲學知識體系建設文選
- 王立勝主編
- 19字
- 2021-09-28 15:57:44
第一編 加快構建中國哲學“三大體系”建設
論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中的六大關系[1]
王立勝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堅持問題導向是馬克思主義的鮮明特點。問題是創新的起點,也是創新的動力源。只有聆聽時代的聲音,回應時代的呼喚,認真研究解決重大而緊迫的問題,才能真正把握住歷史脈絡、找到發展規律,推動理論創新。”[2] 這一重要論述對于當前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三大體系”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論指引。以問題為導向來構建中國特色哲學“三大體系”,一方面需要我們回顧總結哲學學科70年的發展歷程,在總結經驗和成就的同時,發現制約學科發展的問題,另一方面則需要我們深入時代,從時代問題出發,從時代對哲學的期待出發,探索哲學解決時代問題的可能性。在這個意義上,所謂問題導向,就是以時代問題的哲學解決來促進哲學自身的發展,同時,通過突破哲學自身問題的限制,來加強哲學對時代問題的把握和解決能力。
回顧新中國70年來哲學研究的歷程,成就是顯著的,從主題、視野、方法、內容、思路、觀點、領域、成果等各方面來看,都在人類哲學研究的世界圖景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客觀地說,歷經70年實踐探索和理論沉淀的中國哲學研究正值繁榮時期。當然,繁榮絕不意味著已經到了發展的頂峰,反而更需訴諸不斷的“自我反思”來推進持續的發展。正是在此意義上,黨中央對于哲學社會科學的使命職責和戰略任務提出了新的要求,從“繁榮發展”的肯定期許強化為“加快構建”的迫切期待。黨中央對哲學社會科學的新要求反映了時代對哲學社會科學的更高需要。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當前哲學社會科學的發展已經不能充分適應時代的需要和黨中央的要求。作為當代中國的哲學工作者,對此應該產生高度的警醒,以政治的覺悟和學科的自覺來反省這種差距產生的原因。
經過觀察和思考,我們認為在當前中國的哲學研究中存在一些制約學科發展的瓶頸性問題,具體概括為六大問題,而這六大問題實際上對應著當前哲學研究需要加以妥善處理的六大關系,亦即,哲學發展與時代變革的關系,哲學研究與人民立場的關系,哲學研究的時代共性與學者研究個性的關系,專業分化與學科融合的關系,學術傳承與自主原創的關系,中國話語與走向世界的關系。
我們認為,如何處理好這六大關系,在一定意義上關乎中國特色哲學“三大體系”建設能否加快完成,關乎新時代的中國哲學能否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哲學支撐。當然,這六大關系或者說這六大問題,并非是今天新出現的問題,而是中國哲學發展中長期存在的問題,它們以不同形態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表現。因此,總結歷史經驗和教訓,深刻回應時代需求,面對未來中國道路的展開,我們有必要全面檢討這六大關系,提出正確處理六大關系的初步方案,為哲學研究的未來發展提供一個資鑒。
一 哲學發展與時代變革的關系
關于哲學與時代的關系,馬克思曾經有過一段經典的論述。他說:“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的精神上的精華,因此,必然會出現這樣的時代:那時哲學不僅在內部通過自己的內容,而且在外部通過自己的表現,同自己時代的現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3] 根據馬克思的論述,哲學與時代的關系,一方面表現為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它本身就自然是時代的產物,是時代在精神上的表達,時代精神就是哲學的內容;另一方面,哲學也通過與現實世界的接觸,與時代現實之間發生積極的相互作用,而這說明哲學對現實的介入正是哲學的外部表現。從以上兩方面看,我們可以說,哲學實為在思想中把握的時代。因此,哲學發展如何與時代變革發生緊密的互動關系構成了哲學研究的首要問題,這關乎哲學自身的生命力,關乎哲學自身存在的意義。這一論斷表明,哲學的發展絕不僅僅關注于自身體系的邏輯演進,更不會以哲學關心普遍真理、關心永恒問題的名義,放棄對分析、認識和解決重大時代問題的探究,放棄對人們改造現實世界的實踐關懷。這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區別一切形而上學的根本之處。實事求是的精神和實踐的指向,就是唯物辯證法指導下的對于現實世界的根本哲學態度。
在新中國70年來的哲學發展中,不論艱難探索還是繁榮發展,都與對當時重大時代問題的認識和把握息息相關,都與新中國建設的實踐需要緊密相連。新中國成立伊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學習和宣傳,為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項工作的順利開展奠定了堅實的思想理論基礎。隨著中國進入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如何運用哲學的世界觀、方法論觀察和處理新情況,探索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道路任務,就成為新的現實問題。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引領下,中國哲學界圍繞主觀能動性和客觀規律性、思維與存在的同一性、“一分為二”與“合二為一”等展開探討,極大地推動了哲學事業的繁榮發展,也帶動了對現實問題的認識,推動了國家各方面建設的進一步開展。在此之后,新中國的哲學研究走了一些彎路,究其原因,在于一定程度上出現了形而上學的思想傾向,教條主義的盛行,帶來了哲學研究的停頓,同時也導致了哲學與現實之間的脫節。改革開放初期,為了確立實踐作為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實事求是地對待和開拓中國的發展道路,中國的哲學界形成了以傳統哲學教科書體系改革與思想解放為基本指向和主要任務的思想運動,哲學在適應時代變革中發出了時代的先聲,積極推動了時代的發展。
此后,伴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和經濟社會的多元發展,中國的哲學研究隨之也發生了一系列深刻變化。哲學與時代的關系開始從單一走向多元,哲學自身也逐步形成了多樣化、精細化和專業化的哲學形態。
在新中國70年哲學發展中,最為突出的是中國共產黨不斷貢獻出自己的時代哲學,它們是在實踐中形成并引領實踐發展的哲學,最為集中地體現了哲學與時代之間的深刻關系。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都是與時代深刻互動的哲學結晶,都是在回答時代之問中不斷形成發展的哲學體系。不論向社會主義過渡、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探索和經驗總結,還是圍繞什么是馬克思主義、怎樣對待馬克思主義,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建設什么樣的黨、怎樣建設黨,實現什么樣的發展、怎樣發展的基本問題,抑或從理論和實踐的結合上系統回答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什么樣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怎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大時代課題,這些都既是政治方略,更是哲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是在不同時代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運用和發展,是根據時代需要對中國哲學的繼承和創新。從根本上說,新中國70年哲學事業發展的主旋律,就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的發展,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和“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而這一主旋律,是整合中、西、馬哲學形成共同發展局面的產物,是從根本上呼應時代召喚的產物。
社會激劇變革的時代,一定是哲學社會科學大發展的時代。大時代呼喚大哲學。當前,有這樣一種論調,聲稱中國哲學和文化的繁榮“生于”動蕩亂世而非太平盛世,例如:春秋戰國的“禮崩樂壞”時代出現了諸子并起、百家爭鳴,秦漢的大一統時代卻“焚書坑儒”或者“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魏晉南北朝時期雖然國家分裂、戰亂頻仍,但佛教的本土化、道教的發展和玄學的勃興等構成了新一輪的哲學繁榮;北洋軍閥時期竟然是知識文化發展最為穩定的時期等等。對于這些歷史現象,我們要以唯物史觀來加以辨析。所謂“亂世文化繁榮論”,其實是一種本末倒置的歷史認識,亂世思想文化的繁榮,恰恰是基于時代的苦難,嘗試走出時代困境的思想努力,是司馬談所謂“務為治也”的思想表現。“亂世文化繁榮論”從根本上割裂了思想與時代,割裂了文化與實踐,是以形而上學的態度看待思想文化的典型。大哲學是呼應大時代的產物,而大時代總是由其所承載的偉大使命、由其所展開的偉大斗爭所決定的。如何深刻地理解時代使命,如何準確地判斷時代斗爭的方向,這是哲學研究的基本功。這種認識和判斷的功夫,正是為時代所需之哲學的題中應有之義。
經過70年的發展,中國人民從站起來、富起來的奮進歷程,逐漸迎來了強起來的歷史局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建黨90多年、建國70年與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道路所取得的成就,迫切需要在哲學理論層面充分闡釋中國道路的價值內涵,迫切需要基于5000多年的文明史來闡釋中國道路的文明史意義,迫切需要基于500年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史來闡釋中國道路的世界史意義,迫切需要基于170多年中國近代史來闡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道路的中國史意義。新時代呼喚充滿文化自信的哲學。因此,加快構建符合新時代的中國特色哲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賦予中國哲學界的歷史使命和重要責任。我們要以開闊的理論視野和深厚的歷史情懷,以熔鑄古今中西一切智慧結晶的哲學抱負,面對中國乃至世界所面臨的發展和治理問題,承擔中國文明和人類文明更化的使命,自主構建中國理論、中國思想、中國學術,推動人類社會的健康發展。
二 哲學研究與人民立場的關系
任何一種學術研究都離不開一定的立場,后者在一定意義上決定著學術研究的方向正確與否,以及能夠達到的高度和深度。哲學研究不僅不可能沒有立場,而且研究哲學在某種意義上就是要首先認識哲學中的立場。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學習馬克思,就要學習和實踐馬克思主義關于堅守人民立場的思想”,“始終把人民立場作為根本立場”。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首先就要學習馬克思主義的人民立場。馬克思說過,人類的目的就是改造世界,認識世界只是為了更好地改造世界。那么,哲學作為認識世界的方法,其認識的成果就表現為改造世界的實踐效用,而這種改造世界的實踐效用取決于其立場是否正確。
針對立場不堅定導致的內部機會主義以“馬”(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的個別語句)反“馬”(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從而否定無產階級革命的謬誤,列寧曾經明確提出了哲學的黨性原則,并使之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特征之一。他指出:“透過許多新奇的詭辯言詞和學究氣十足的煩瑣語句,我們總是毫無例外地看到,在解決哲學問題上有兩條基本路線、兩個基本派別”,“最新的哲學像在兩千年前一樣,也是有黨性的。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按實質來說,是兩個斗爭著的黨派”。[4] 堅持哲學的黨性原則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特征,堅持哲學的黨性原則就是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來指導哲學研究的實踐,就是以立足人民的立場來從事哲學研究的實踐。只有如此,哲學研究才能夠真正發揮改造世界的實踐效用。
同樣,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堅持人民立場,是當代中國哲學區別于其他哲學的根本標志。在哲學研究中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就是要始終站在人民大眾的立場上,一切為了人民,一切相信人民,一切依靠人民,全心全意為人民謀利益。不同于它產生以前的各歷史階段占統治地位的理論,馬克思主義首次站在人民立場上探求人的解放的思想體系。其之所以能夠深刻改變人類歷史命運從而具有跨越時代的世界影響力,就是因為它指明了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劇中人”與“劇作者”,根植于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實踐中,以實現人自身的解放為崇高的價值追求。正如馬克思所說:“理論只要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所謂徹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5]
在新時代堅持人民立場,就是要堅持和實現人民主體地位,就是要堅持和實現以人民為根本評判標準,就是要堅持和實現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就要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特別是要以反映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最新理論成果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引領。這種思想引領,主要表現為兩點:第一,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確立哲學世界觀方法論。馬克思主義關于從現實物質生活出發研究人類社會及其發展規律等原理,為我們研究把握哲學學科各個領域提供了基本的世界觀方法論,為我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提供了基本的認識論和方法論,正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使我們的實踐方略具有了戰略高度,使我們的共產主義理想信念建立在科學理論的基礎之上。第二,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解決哲學研究為什么人的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為誰著書、為誰立說,是為少數人服務還是為絕大多數人服務,是必須搞清楚的問題。世界上沒有純而又純的哲學社會科學。世界上偉大的哲學社會科學成果都是在回答和解決人與社會面臨的重大問題中創造出來的。”[6] 因此,牢固樹立為人民做學問的理想,是新時代哲學研究的基本宗旨。
回溯新中國70年中國哲學事業的發展歷程,能否正確處理哲學研究與人民立場的關系,既決定了哲學的命運,也在一定程度影響了實踐的成敗。只有樹立為人民做學問的立場,哲學研究才能繁榮發展。當前的哲學研究中存在這樣一種傾向,認為哲學是研究永恒問題和普遍問題的,因此哲學是以普遍的“個人”為出發點的。這種認識實際上模糊了哲學的“人民性”。在我們看來,所謂立場就是認識的立足點,我們不可能脫離具體的立足點來認識世界和認識人自身。所謂人民立場就是從整體出發,從現實出發,從事實出發,回到事物本身,回到現實本身,回到我們所處的整體本身,回到生活世界本身。在這個意義上,哲學研究雖然具有理論靜觀的形式,但在根本上從來沒有脫離火熱的生活實踐,哲學不是生活實踐的旁觀者,哲學是以理論的方式參與實踐、介入生活。這種介入性使得哲學不可能沒有立場,不可能失去其在世存在的立足點。純而又純的哲學研究,不僅是不可能的,更是從未出現過的。人民立場首先是一種對待生活世界的態度,一種盡可能從整體出發的認識論視角,一種從事實出發、回到事物本身的觀察和分析問題的方法,從這種態度、視角和方法出發,人民立場就自然內具了一種致廣大而盡精微的道德情懷,一種人民至上的情懷。正是這種情懷,讓我們的哲學成為了有溫度、有力量的人民的哲學、時代的哲學。
三 哲學研究的時代共性與學者研究個性的關系
哲學發展與時代變革的有機互動、哲學研究與人民立場的內在一致,揭示了哲學本身的性質及其發展的一般規律。這個規律在具體研究活動中表現為哲學研究的時代共性與哲學工作者的研究個性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兩者之間的關系,在一定意義上決定著哲學研究的品質,也影響著哲學研究的創造力的發揮。
關于共性和個性的問題,毛澤東同志的矛盾分析法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指導作用。毛澤東同志的矛盾分析法著重強調共性與個性的辯證關系。他在黨的七大政治報告中說:“不能設想每個人不能發展,而社會有發展,同樣不能設想我們黨有黨性,而每個黨員沒有個性,都是木頭”,“我們要使許多自覺的個性集中起來,對一定的問題、一定的事情采取一致的行動、一致的意見,有統一的意志,這是我們的黨性所要求的。”[7] 共性和個性的辯證關系,就是強調在充分發揮個性的前提下凝聚共性,在凝聚共性的目標下發揮個性的自覺性。脫離了共性強調個性,個性就成為無秩序的散漫;脫離了個性強調共性,共性就成為了僵化機械的無機秩序。毛澤東同志為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制定的校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就是對共性和個性有機互動形成的秩序狀態的準確描述。
回眸新中國哲學研究70年的歷程,一些具有深遠影響力的成果正是在正確把握哲學研究的時代共性與學者研究個性的關系上取得的。以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為例,在真理標準大討論這場思想解放運動中,哲學所各領域的研究人員以及《哲學研究》編輯部積極介入其中,為了共同的思想解放事業貢獻智慧力量。面對西方哲學在20世紀80年代引發的熱潮,及其與中國現代化實踐的內在關系,葉秀山、王樹人研究員作為總主編促成了中國第一部多卷本學術版《西方哲學史》問世,推動了中國學術視野下的西方哲學史研究;面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傳入,徐崇溫研究員主編了“國外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研究叢書”,推動了中國哲學界對西方馬克思主義發展的了解,對認清相關問題、破除相關迷信產生了積極意義,等等。這些成果不僅對中國哲學學科建設和文化積累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還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和社會影響力。這些重要的學術成果,都是恰當處理了哲學研究的時代共性和學者研究個性關系的產物。
哲學研究的時代共性,在一定意義上,是一個時代當中所有從事哲學研究的學者共同面對、共同具有的,雖然哲學研究強調一種獨創性,強調一種獨自面對真理的態度,但這種獨創性并不是對時代共性的否認,卻恰恰是以個性獨創的方式對時代共性的發明和發現。真正的獨創性的研究,都是更深入、更全面、更先一步發現時代問題、發明時代共性的研究。個性獨創不是脫離時代的孤絕的創造,而是更深入地理解時代、理解人民的產物,是表達時代共同情感、提出時代共識的產物。真正意義上的個性獨創,都是深刻了解學術共同體的共同使命,充分自覺學術共同體的共同問題意識之后的獨創。當前哲學界存在一種現象,一些學者秉持獨立個性的理念,推崇個性大于共性,認為哲學研究就是個人孤絕的事業,哲學家就是超前時代的先覺者,哲學共同體的事業只能干擾學者個人的獨創性。這種認識就是典型的形而上學者的態度,自以為擺脫了柏拉圖所謂的“洞穴”,卻墮入了施特勞斯所謂的“第二層洞穴”。
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三大體系”,對歷史賦予新時代的哲學課題,給出我們時代的哲學回答,這是當前哲學研究的時代共性,也是當前中國的哲學共同體需要完成的時代任務。一個好的獨創性的哲學研究,在一定意義上就是深刻回答了這個時代共性問題的研究。一個好的獨創性研究離不開學術共同體的相互協作和交流,而一個好的學術共同體,也必須在深入的個性交流互動中才能真正形成整體的力量。哲學共同體的共性要求與學者個性獨創并不矛盾,兩者之間更是一種相互支撐、缺一不可的有機關系。
在當前時代,共同的時代命題和人民情懷賦予了哲學共同體以共同的使命任務。這一共性,要求哲學共同體,以問題為導向,以使命任務為責任,自覺扭轉當前日益顯著的專業化、細碎化的學科發展傾向,自覺突破學科之間的壁壘,整合不同學科,凝聚不同的個性研究,整體性地回答時代課題。當前哲學研究普遍存在的專業化、碎片化傾向,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強調個性獨創的結果,是個性獨創的研究未能深入于時代問題的深處,而為專業化的形式所半途截留的產物。個性獨創流為碎片化的知識,而無法提供整體性的認知。因此,我們迫切需要強調以時代共性問題為指引,以跨學科的學術共同體的交流協作來引導學者研究的個性獨創,促使學者的個性研究突破專業化的藩籬,以整體性的視野整合碎片化的知識。我們必須自覺把握學術個性的時代共性,自覺認識到構建中國哲學與闡釋中國道路之間的內在一致,把個人學術追求同國家和民族發展的需要緊密聯系在一起,創造出經得起實踐、人民、歷史檢驗的精品力作。
四 專業分化與學科融合的關系
學科體系建設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的基礎。學科的設置是中國社會發展和學術發展的歷史產物,相應地,學科的調整也要適應新時代的理論需要和實踐需要。一直以來,專業化是推動學科設置、調整和發展的重要力量,從而形成了當前多樣化的學科布局。然而,也要看到,高度分工、零敲碎打的“碎片化”研究,已經難以回答新時代重大理論和現實問題,開展跨學科、跨領域聯合攻關,逐步成為學科發展的新動向。專業化與整體性的關系,是哲學學科體系建設的關鍵內容。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學者已經明確提出目前哲學二級學科劃分的弊端。例如,劃分標準不一、不合邏輯,有的似乎按照地域,有的則根據研究主題或思想流派。在哲學學科被機械割裂的情況下,各二級學科自我封閉甚至“老死不相往來”,學術研究閉門造車式的專業化傾向日趨嚴重,極大地阻礙著哲學學科本身的發展。與此同時,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哲學學科中的指導地位和哲學其他二級學科的相對獨立性之間的關系,也是至今沒有被正確認識和妥善解決的重要問題。
解決哲學二級學科劃分的關鍵不在于如何“分”,而在于如何“合”。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學科體系,應立足中國實踐的具體問題,以實踐中的實際領域為研究對象,而不是機械地照搬西方的學科劃分。哪些領域值得我們進行理論說明,哪些領域值得我們以新的理論進一步指導,我們就應該在何處用力。因此,傳統的學科劃分已經無法適應時代發展,如大數據、人工智能造成的種種問題,已不再是單一哲學學科的問題,既涉及我們對西方技術理性的分析,也涉及倫理領域的反思,還涉及如何運用唯物辯證法指導具體實踐的問題。應對這樣的問題,就需要我們花大力氣研究當代中國哲學學科體系的一體化建設。
當代中國哲學學科體系的一體化建設,要從根本上處理好學科分化的必要性與學科融合的必然性關系。學科分化在一定程度上是知識發展的必要途徑,但學科過分分化又會限制知識的發展,因此,學科的融合就是知識發展的必然。這種融合是與它所根植的實踐相適應的,是時代境遇與實踐發展的內在要求。哲學教科書體系改革以來涌現的各種通論或導論類的著述,不論圍繞思維與存在的關系而進行的“馬哲”與“中哲”的融合,還是追問“存在為何”而作的“西哲”與“中哲”的融合,都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隨著中國道路的不斷豐富與完善,必然要求哲學的不同分支學科之間的更深層次和更廣范圍的融合。分化與融合之間的辯證關系,實際上是一個動態的辯證互動關系。嚴格說來,哲學學科的發展更應該符合哲學的本性,哲學作為一種貫通的智慧,本不應該受制于學科分化的制約,而是應該始終掌握住學科分化和融合的主動性。哲學學科的一體化建設,就是要充分發揮哲學的智慧通達的優勢,找到哲學學科發展的內在動力。
五 學術傳承與自主原創的關系
學術體系建設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的核心。哲學的現實形態,是古往今來各種知識、觀念、理論、方法等融通生成的結果。馬克思主義的資源、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資源、國外哲學社會科學的資源,共同構筑了中國特色哲學成長發展的深厚基礎。與此同時,我們的哲學有沒有中國特色,歸根到底要看有沒有主體性、原創性。跟在別人后面亦步亦趨,不僅難以形成中國特色哲學,而且解決不了中國的實際問題。因此,中國特色哲學學術體系的建設,要處理好傳承性與原創性的關系。
當今中國正處在一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新時代,民族復興的前景已然可期。在這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期,哲學社會科學當然不能缺席。這就需要我們秉持宏大的國際視野和清醒的歷史思維,對新時代哲學社會科學在空間與時間、世界與歷史的坐標上有清醒理性的認識。
在縱向坐標上,中國哲學經歷過豐富發展,也有過失落和低潮。中國哲學發展的歷史就是一部不斷喚起自信、凝聚自信、堅定自信、升華自信的發展史。中國傳統哲學博大精深,是中華民族凝聚和歷史傳承的文化血脈和精神基因。傳統的哲學不可能直接解決當今中國的發展問題,但可以激活今日創造之精神驅動力。可見,中國哲學繁榮發展當經歷繼承傳統—揚棄傳統—轉化創新—超越傳統幾個階段,需要我們“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中國傳統哲學,著力建設新時代體現繼承性、民族性、原創性、時代性、系統性、專業性的中國特色哲學。
在橫向坐標上,當今中國正經歷著歷史上最為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也正進行著人類歷史上最為宏大的實踐創新,新問題、新矛盾層出不窮,這就需要哲學以中國視角觀察中國實踐,需要把握好“立足中國,放眼世界”這一新時代哲學的立場問題,需要堅持“與時代同步,以精品奉獻人民,立足歷史巨變的生動實踐,深刻回答時代課題,提出具有自主性、獨創性的理論觀點,闡釋好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8],更需要破解現實問題,為新時代培根鑄魂。問題是時代的聲音,“正是問題激發我們去學習,去實踐,去觀察”,也正是對時代重大問題的解答、總結和提煉,才能形成重大理論成果。比如,破解資本主義經濟危機難題,創立了科學社會主義;破解壟斷資本主義時代難題,創立了帝國主義理論;破解中國革命難題,創立了新民主主義理論;破解中國改革、發展難題,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等等。
可見,加快構建哲學學術體系,就需要以中國問題為導向,學貫中西,在繼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創造性地提出中國理論。為此,要提高運用馬克思主義指導學術體系建設和學術研究的能力,善于融通馬克思主義的資源、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資源、國外哲學社會科學的資源,從而生成一批有深厚馬克思主義理論素養、學貫中西的思想家。要以中國實際為研究起點,從中國改革發展的實踐中挖掘新材料、發現新問題,提出具有自主性、原創性的理論觀點,構建具有自身特質的學術體系。要在古今中外豐富的學術思想中汲取營養、推陳出新,傳承中華文明、弘揚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健全完善具有中國特色、體現時代精神的哲學學術體系,努力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這些都需要我們打破路徑依賴和思維慣性,加大探索,鼓勵創新。對此,哲學研究所應繼續發揮組織、引領中國哲學界的職能,利用自身資源優勢,鼓勵立足中國問題的概念生產、理論創新、跨界交流,促進中國哲學界的協同創新、共同繁榮。
六 中國話語與走向世界的關系
話語體系建設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的目標。理論的生命力在于創新,作為內容的理論學術觀點要立足中國、與時俱進,同樣的,作為形式的話語表達也要適時適勢處理好本土化與世界化的關系。提升中國表達,要既立足本國又學習外國,要既接續傳統又觀照當下,用融通中外古今的理論框架和概念表述,提出具有普遍性意義的概念和理論,來闡釋中國實踐、中國道路。話語體系建設的前提是實踐的成敗,如果理論無法解釋成功的實踐,說明理論自身喪失了生命力,已經脫離了鮮活的實踐。中國話語體系建設,就是要緊緊貼近偉大的中國實踐,貼近偉大的中國人民,同時也要貼近外部世界發展的實際、貼近外部世界人民的期待,用讓外部世界明白的話語方式,提出有底氣、有思想、有自信、有感染力、有影響力、有主導權的中國表達。唯此,才能盡早告別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尷尬境地,盡早改變當前“西強東弱”“他大我小”的國際哲學話語權格局。
當前,就中國話語的自主構建而言,最大的發展掣肘是既有的知識體系不能滿足現實的需要,也就是“概念短缺”問題的出現。一方面,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在快速現代化的過程中已經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不僅形成和積累了社會治理和國家制度建設的豐富經驗,而且作為經濟社會發展之多重結果的政治、文化發展也在快速推進,這些現象都亟須中國的哲學在概念、理論層面的詮釋。另一方面,中國現有的哲學話語從總體上說多源于西方范疇,雖然體系龐大、內容豐富,卻難以對中國現實、中國經驗和中國問題作出全面而有效的解釋,仍舊存在一定程度的“西方中心論”。西方的哲學理論在解釋中國問題時總是遇到兼容性問題。中國走的是一條符合本國國情的發展之路,這決定了哲學理論也需要具有中國特色。
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話語體系,應用中國概念講好中國實踐,以中國實踐促進中國哲學概念的生成發展,讓哲學講新時代的“中國話”,讓世界理解中國哲學、聽懂中國故事。為此,要形成基于中國經驗、能夠解釋中國現象的概念,以這樣的概念為基礎構建能夠闡釋中國社會現實的知識體系;在滿足中國自己的需要的同時,提煉標識性概念,打造易于為國際社會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引導國際學術界展開研究和討論,從而在人類文明發展和哲學話語體系中確立中國的地位。
應當看到,70年的中國實踐已經為我們提出了基本的研究范式,我們需要從中國問題出發,提升概念供給的能力,以合適的概念、恰當的理論來表述、凝練中國實踐。不僅要具有過硬的學術水準、理論高度,而且要對決策產生積極影響,對社會產生積極影響,讓人民群眾認可,而不能自說自話、自娛自樂、孤芳自賞。要消除中國學術與世界學術之間或多或少的隔膜,讓世界了解哲學中的中國。為此,需要重新喚起對重大現實問題的理論關切,鼓勵面向人類文明的哲學思考,鼓勵走向世界的學術精品,鼓勵廣泛深入的社會調研,鼓勵深入基層了解國情民情,力求在某些實踐領域的理論研究上率先突破,以符合新時代的哲學話語闡釋、引領中國實踐。
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的重大戰略任務,是新時代繁榮發展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事業的崇高使命,是廣大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的神圣職責。為了完成三大體系建設的使命任務,哲學工作者必須面對錯綜復雜的環境與形勢,從宏觀上、整體上分析和解決問題,深入考察問題之間的內在聯系,審慎處理好以上“六大關系”,從根本上著手,促進哲學事業的整體繁榮,促進新時代中國特色哲學的加快形成,不辜負初心使命,不辜負時代所托。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