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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舊問題的新方法

在有些情況下,全球學研究取向也能為理解長期以來被忽視、忽略或故意回避的問題提供新的方法。例如,關于國際監管體系的全球史分析表明,現代國際條約體系可能有其內在局限。這種內在局限性部分是由具有經濟、政治和軍事影響力、能夠單方面采取行動的強國與無法單方面采取行動的小國家之間的不平衡所造成的。這些局限阻礙了強有力的多邊機構(如國際刑事法院)和條約(如《京都議定書》)的發展,從而極大地破壞了地緣政治秩序,增加了由非國家行為者(如伊斯蘭國)策動的地區沖突和暴力事件。通過改變我們看待國際問題的方式,全球學方法將會帶來思考諸如移民和人口販賣等古老而持久問題的新方式,而要解決這些問題對民族國家來說是出了名的困難。

在我們關于世界是如何組織和運作的普遍理解中,最常見的局限之一便是將民族國家視為理所當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活動載體。但是,正如邁克爾—羅爾夫·特魯約在其《全球轉型》(2003)一書中所作的令人信服的論述,隨著法語、英語、德語等語言的傳播,直到19世紀,民族國家才開始被公認為主要的政治實體(安德森1983;巴巴1990)。特魯約繼續寫道:因此,只有通過了解現代民族國家建設的相對短暫的歷史,才可能重新定義對舊問題的解決方案。

如果我們清醒地認識到,民族國家從來都不是像19世紀以來政治家和學者們所宣稱的那樣封閉且無可回避的經濟、政治或文化載體,我們就能更好地評估代表著我們這個時代的種種變化。一旦我們把民族國家的必要性看作現代性的活生生的虛構——事實上,把它看作人類歷史上一個短促的間歇——我們可能就不會對眼前的變化感到那樣驚訝,并能夠用恰如其分的學術想象力對這些變化作出回應了。(特魯約2003:85)

學者們只有打破將民族國家作為核心分析單位的過時的國際關系范式,才能開始對全球結構、系統力量和規制問題進行識別、整合和分析,而這些問題是同時在高于或低于民族國家的層面上運作的。當然,這并不是說民族國家在我們當前的時代已經不再適用,這顯然是錯誤的。在21世紀的最初數十年間,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國家,其中很多都采取了激進的保守主義立場,并使那些旨在鞏固民族自治和獨立的國家觀念的法律與政策制度化。然而,在當代后威斯特伐利亞的世界中,撇開保守主義政治論調、嚴厲的移民法和隨處可見的沙文主義民族主義,作為統治著世界的主要政治實體的民族國家的作用遭受了深刻動搖。(福克2002;布朗2014)

強大的分析工具

全球學研究取向還提供了獨特的視野和新的、強大的分析能力。通過將本土—全球連續統一體置于深刻的歷史背景中,全球學研究能夠揭示出那些我們非此便無法看到甚至想象的時間、空間和概念聯系。比如,它使我們能夠追溯帝國、殖民主義、現代帝國主義和當今世界新形式的帝國主義之間的聯系。全球學研究表明了各種事件、過程之間存在著重要聯系,即使這些事件乍看似乎是被時間、空間乃至我們自己人為的分類范疇所隔斷和分離的。

一個全球綜合體推動著新的分析性概念的發展。以勞工、人權、環境和婦女運動為例,對這些運動的研究往往是在單個國家背景下進行的。即使在研究國際性社會運動時,它們也通常是被作為互不相關的獨立現象看待的。與此相反,全球學研究取向則把這些運動作為具有全球性關聯的現象加以分析(馬丁2008)。進一步而言,全球學視野可以將它們作為一項更大的、旨在突出全球政治經濟體系中各類不平等、不公正的反體制運動的組成部分,相互聯系在一起。這種理解又可以反過來促成具有全球范圍大規模變革潛力的新層次全球性跨區域聯合。

實踐和政策含義

全球學研究取向非常重要,因為它為現實世界的問題提供了獨特洞見。例如,在《摩擦:一項全球性聯系的民族志研究》中,人類學家安娜·勞文豪普特·青分析了導致印度尼西亞熱帶雨林采伐的跨文化溝通與溝通失誤的過程(青2005)。參與這項研究的行為主體包括該地區的土著居民、重新安置的農民、環保人士、合法及非法伐木工、當地政客、政府機構、國際科學家、資源投機者與投資者、跨國公司以及聯合國資助機構。青所描述的“摩擦”乃是他們之間的集體互動、溝通失誤以及所有在翻譯解讀過程中缺漏的信息共同造成的結果。在印度尼西亞政府出于允許有限制的法律準入的考慮而撤銷了伐木禁令的地區,這也使得非法采伐和侵犯財產權的行為更趨肆虐以至于無法對它們進行監控。其結果便是地方和國家層面的功能障礙,從而使印度尼西亞當地的熱帶雨林和土著居民更容易受到全球市場大規模過度開發的損害。

這類功能/功能失調分析具有很多政策含義。例如,人們可以用這種方法來主張,資源匱乏型政府應避免其自然資源受到無節制開采。假如地方政府沒有足夠資源來對不利于環境和當地居民的開采過程進行監控、強制、限制并從中受益,他們就應該使用那類更容易執行的管制措施,如在規定區域內禁止所有的鉆井、采礦、捕魚和狩獵活動,直到能夠對其進行適當監控和控制為止。

類似的這類研究表明,在那些全球體系政治、經濟、文化和法律諸要素交互作用的地方進行研究時,全球學研究取向的視野可能是最有價值的。通過關注交流過程以及從地區到地區、從全球到局部的溝通、翻譯與詮釋的互動過程,全球視角能夠超越單一民族國家,強調并探究全球體系、結構和制度的各種功能及功能障礙。地緣政治和經濟力量對諸如大規模移民、沖突、氣候變化和資源枯竭等全球性問題的產生負有責任,在此意義上,對更大體系的分析對于理解和處理這些問題至關重要。

全球公民和公民身份

全球學研究領域擁有改變學生和資深學者對當前全球問題的理解方式的能量。我們每天都面臨著各種各樣的頭條新聞,它們把世界呈現為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相互脫節而又混亂嘈雜的事件。全球學研究取向鼓勵研究者去辨別那些橫跨時空維度的持續性模式。例如,研究者可能會努力應對可持續經濟發展的挑戰。一項關于經濟發展的全球學研究分析可能會包括殖民時期的區域歷史、多國發展政策、國家政治、人口與環境變化以及當地制度、習俗和農業生產活動。在思考這些跨時空的多重因素和觀點時,學者們很可能會與現代發展模式的影響、局限正面交鋒。循著類似的方式,他們也可能需要處理多種歷史、經濟、地緣政治與文化因素,這些因素形塑了在人權、全球共同領域等全球治理議題大背景下的各種全球性問題,如移民、貧困、地區暴力和種族沖突等。通過這樣的方式,全球學研究取向為學者們提供了一種獨特、連貫也更全面的理解正在進行中的全球性事務的方法。

全球視角使研究者和學生能夠通過新的方式去理解這個世界,并作為世界公民而行動(高德利2016)。教導下一代學者超越民族主義去擁抱更廣闊的人類社會,并鼓勵他們嚴肅思考全球公民身份的可能性,能夠改變他們有關個人在社會中的角色、有關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相互間的共同點的根本理解。

批判性思維

概括起來說,批判性思維意味著一種開放性思考、挑戰自己的假設和概念、反思指導人類行為的知識結構,并對特定交流形式所隱含的偏見提出質疑的意愿。如邁克爾·斯克里文和理查德·保羅所言,作為信念和行動的指南,批判性思維是一種智力訓練過程,包括主動熟練地對通過觀察、經驗、反思、推理、溝通收集或產生的信息加以概念化、應用、分析、綜合和/或評估。在其范本形式中,它建基于超越學科分野的普遍知識價值:清晰度、準確性、精確性、一致性、相關性、可靠的證據、充分的理由、深度、廣度以及公正性。(斯克里文和保羅1987)

成為一名具有批判性的思考者并不像有些缺乏經驗的學者所傾向認為的那樣,意味著消極的或試圖消解一切。相反,成為一名具有批判性的思考者是指拒絕自滿于對一個問題或概念的固有理解,并提出新的問題來檢驗自己原先的觀點、來尋求理解與解釋它們的新方法。在很多國家,批判性思維方式在高中課程中就被教授給學生,并被視為促進有獨立觀點的知識交流和反思性語境的必要條件。而在大學階段,無論是在社會科學、人文學科還是自然科學領域,批判性思維都是具有開創性、進步性意義的學術工作的核心。

“批判性思維”一詞源于19世紀下半葉,通常與新馬克思主義思想及其對作為現代自由主義經濟學基礎的理性行為者模型的批判聯系在一起。到了20世紀,批判性思維則是與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年鑒學派和法蘭克福學派聯系在一起的。年鑒學派成員包括呂西安·費弗爾、馬克·布洛赫和費爾南·布羅代爾等。這些學者合力引入了一種新的史學研究方法,這類史學研究在對包括佃農、農民和窮人在內的所有社會階級進行嚴肅的文化和社會歷史分析的過程中,采用了一種更具整體性的方法取向。法蘭克福學派成員包括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多諾、赫伯特·馬爾庫塞、埃里希·弗洛姆和沃爾特·本杰明等。其他重要的批判思想家還包括安東尼奧·葛蘭西、喬治·盧卡奇和尤爾根·哈貝馬斯,這里僅列舉了其中幾位。其中很多人為躲避納粹德國的迫害,遷移到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這些知識分子對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意識形態感到幻滅,并試圖去理解階級沖突和社會不平等的深層結構與機制。在理論上,他們努力克服實證主義和基于觀察的既定思維的局限,并將這種思維看作對革新性政治思想和行動的桎梏。

今天,批判理論在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催生了大量的理論視角,包括文學批評、詮釋學、符號學、文化研究、庶民研究、世界體系理論、批判種族理論、女權主義理論、酷兒理論和后殖民理論(科林斯1990)。盡管這些重要視角在尋求社會變革的程度上有所差別,但它們都共同致力于對社會意義的解讀、對意識和主觀性敘述的潛在形式的揭示,以及對結構與行為主體之間的權力動態的反思(穆爾尼克斯2012)。在所有學術活動中,有一點非常重要,即不能將批判性思維與道德上的美德或某套預定的目標畫上等號。正如詹妮弗·威爾遜·穆爾尼克斯所述:

作為一種學術美德,批判性思維并不指向任何特定的道德目標。也就是說,本質上它并不包含一組使用該方法則必然導致的固定觀念。例如,兩位批判性思想家都忠實妥當地運用了與批判性思維相關的技能,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可以持有相反的觀念。因此,批判性思維無關乎我們在思考什么,而是有關我們如何思考。(穆爾尼克斯2012:466)

在全球學研究領域內,批判性思維被公認為能夠促生新問題以及適于探討全球性問題和過程的新型研究的重要元素(Appelbaum & Robinson 2005;Juergensmeyer 2011;Steger & Wahlrab 2016:147-181)。全球學研究對固化了權力等級與現狀的邏輯、分類、意識形態和假設提出質疑,在這些進行質疑的方法中就能發現批判性思維的存在。它顯現于全球學研究的跨學科努力及其對既有學科知識的內在挑戰中。例如,全球學研究探討了民族國家和國際關系范式的局限性,從而對民族主義和單一的國家認同保持警覺(安德森1983)。全球學研究還對主流經濟學、自由市場意識形態,以及經濟現代化和發展模式背后的那些假設作了批判,在這類模式中,歐洲居于中心地位,而其他所有人則被降到外圍(Escobar 1995)。在該領域對新形式的帝國主義以及歧視、剝削和暴力的結構化、制度化模式的質疑中,批判性思維更加明顯。故此,全球學研究質疑了諸如理性主義、民族主義、世俗主義、現代性、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發展和民主等概念,以及種族、性別、階級、宗教和民族的自然化了的分類。

批判性不應被理解為一種破壞性的或消極的沖動,相反它是一種建設性的、包容性的力量。在分析意義上,對支配性范式的解構常常是極富成效的。因此,盡管鼓勵多元、非主流觀點的學術活動可能因其挑戰了既定真理和理解方式而具有危險性,但它同時也可以是一個創造性的過程,不斷生成新的研究途徑,并指向新的融合與答案(尼德溫·皮爾斯2013:7)。最后或許也是最重要的,批判性思維通過幫助受壓迫者發聲、承認非西方的認識論并將南方國家納入新形式知識的生產過程中,強調了對全球學研究的包容性的要求。

非西方認識論和多元聲音

全球學研究領域反映出學界內一種日益強烈的覺知,即我們所處的當代世界要求新的理論、分析、方法論和教學方法取向。一些學者更進一步承認,歐美學術界可能并沒有用來理解和應對這個相互聯系日益緊密的世界的所有答案。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識到,西方的知識范式可能無法解決由西方國家自身所造成的問題。

據民族研究學者喬治·利普西茨所述:“遍及世界的新的社會關系正在迅速產生新的社會主體,這些新主體都有其獨特檔案、想象、認識論和本體論……認知的劇變要求我們重新思考關于地點、時間、知識的基本分類”(利普西茨2010:12-13)。從民族研究中汲取靈感,全球學研究取向要求我們重新思考知識生產的支配性形式,并更多地吸收在西方學術和教育活動中通常得不到體現的批判聲音和多元認識論(參見Freire 2000;Ng?g? 1986)。全球性分析應包含邊緣化的經驗和非英語方言表達的聲音,這其中很多都見證著全球體系的種種不公正現象,包括嚴重的不平等、極端貧窮、侵犯人權、剝削人力與自然資源、環境退化、區域暴力和種族滅絕(McCarty 2014b)。互惠的學術交流、雙語翻譯和聯合研究計劃為吸收不同觀點提供了途徑。只有通過有意識地為批判性聲音和非主流認識論騰挪出空間,并在新知識的生產過程中與非西方學者共享話語權(史密斯2012),全球學研究才能有潛力去辨別并處理當今世界最嚴重的全球問題的各個方面(Featherstone & Venn 2006;Darian-Smith 2014)。

然而,認可并合法化非西方認識論所包含的遠不止被動的道義支持或積極的物質支持。西方學者必須克服他們的民族中心主義,并做好準備來接受多元認知方式對他們自身世界觀的改變(Santos 2007,2014)。這對北方國家的一些學者來說是非常困難的,因為他們對自身的智識優勢深信不疑。但是,我們還是應該積極地看待對支配性范式的解構,將其視為一個創造性的、建設性的、包容性的過程和一個克服那些認為自己的工作適用于整個世界的西方學者“狹隘、傲慢和愚蠢”姿態的機會(Rehbein 2014:217)。更重要的是,這是超越西方學術固有限制、使新的富有成效的研究路徑成為可能、發現研究全球問題的新方法并產生更公正和可持續結果的最可靠途徑。

這種關于必須促進、接受和學習歐美世界觀以外的人們的認識,是建立在知識社會學基礎上的,它指出一種對超越民族國家的思維的要求。麥克·布洛維指出,這一新的跨學科取向“必須與主要關注市場社會發展的經濟學,以及關注國家和政治秩序的政治科學區別開來——這些北方國家的學科更專注于構建一個遠離現實的世界模型”(布洛維 2014:xvii)。作為對這方面討論的補充,Nour Dados 和 Raewyn Connell認為:“重新構建社會科學的認識論已然確立。”現在最需要的是用一種新的方式,采用南方國家的、可稱之為后殖民理論敏感性的視角,來發展更多知識領域(Dados and Connell 2014:195)。Boike Rehbein宣稱,這就要求“不多不少一個全球化世界的批判理論”(Rehbein 2014:221)。

作為批判的全球學研究者,我們必須對產生于北方國家的知識的支配性和排他性保持高度警覺。對接受和學習非西方知識的排拒,使我們與從前充斥著壓迫和歧視的殖民時代保持著危險的聯系,而統治著那個時代的正是無知、自大以及其他人的沉默。想要避免重蹈我們西方的知識分子先輩們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暴力覆轍——盡管方式不同,我們就必須始終保持警惕,克制我們的普遍主義假設(Darian-Smith 2016;Smith 2012;Kovach 2009)。

發展全球倫理

夸梅·安東尼·阿皮亞在其具有影響力的著作《世界主義:陌生人世界的倫理》(2006)中,深入討論了關于一種共享的全球倫理的思想。隨著世界變得越來越復雜和互聯,相應產生了嚴肅對待全球倫理問題的需要。阿皮亞敦促我們去“了解其他地方的人們,關注他們的文明、他們的觀點、他們的錯誤、他們的成就,不是因為這樣做將使我們達成某種共識,而是因為這將幫助我們適應彼此”(阿皮亞:2006:78;另見貝克2006;貝克和西納德2006)。

在全球學研究背景下,相互適應則勢必需要在對話過程中為通常被排除在知識生產過程之外的人們騰出空間。這就意味著在流變的地緣政治格局的更廣闊背景下,積極培育新的主體、參與和表達形式(Falk 2014)。正如黑人革命女權主義者奧德瑞·洛德數十年前所寫的那樣,這甚至可能需要學習如何“與那些被界定為體制外的人士共襄事業,從而定義和追尋一個在其中所有人都能蓬勃發展的世界。這就是要學習如何利用我們的差異并使之轉化為優勢”(洛德 1984:113)。這意味著要明確承認,任何全球化進程、事件、問題或議題都涉及倫理的多元性,同時尊重、學習并接觸具有不同倫理視角的人們,對于努力生活在一個和平的、互相支持的世界中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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