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下的日本與東亞
- 楊伯江主編
- 9957字
- 2021-09-29 14:06:57
第一章 疫情與全球及區域形勢
疫情沖擊下的世界與亞洲[1]
當前,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及蔓延已成為影響國家間關系、國際格局及秩序變動的重要變量,疫情帶來的全方位沖擊使得原本就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世界更加充滿變數,不確定性進一步上升。如何辯證認識疫情沖擊下的世界和地區形勢,準確把握未來發展前景,成為擺在各國面前的當務之急。
一方面,疫情并未改變世界大勢,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基本方位沒有變化。像新冠肺炎疫情這樣的重大傳染性疾病一直伴隨著人類,人類社會正是在克服種種挑戰的過程中不斷獲得新生和發展。疫情的發生并未使世界脫離當今的時代主題,而是對全球化做了一次深刻、生動的注腳。中國對總體形勢的基本判斷應予堅持,即“世界正處于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和平與發展仍然是時代主題。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社會信息化、文化多樣化深入發展,全球治理體系和國際秩序變革加速推進,各國相互聯系和依存日益加深,國際力量對比更趨平衡,和平發展大勢不可逆轉。同時,世界面臨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突出,世界經濟增長動能不足,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地區熱點問題此起彼伏,恐怖主義、網絡安全、重大傳染性疾病、氣候變化等非傳統安全威脅持續蔓延,人類面臨許多共同挑戰”。[2]
另一方面,新冠肺炎疫情又以前所未有的沖擊力度,加速了世界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的趨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歷史進程進行著階段性重塑。作為一次全球公共衛生危機,新冠肺炎疫情相比其他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危機,如自然災害、金融危機等,具有突發性、無差別性、跨國性、不確定性等特征。疫情波及范圍廣、治理難度大、損傷程度深、恢復周期長,極易沖擊區域乃至世界經濟增長,造成危及一國國內乃至全球局勢穩定的復合性后果。[3]
一 疫情下的經濟全球化與世界多極化
首先,全球化趨勢不會逆轉,但節奏將會調整、范式會有變化。短期來看,疫情沖擊下,經濟全球化的確陷入了階段性暫停的窘境。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4月初,將近150個國家關閉了所有學校,強制取消了各種活動,80多個國家關閉了所有工作場所,目的是控制病毒擴散。旅行限制成為普遍現象。強制性封鎖加上消費者和生產者自覺保持社交距離,對全球經濟活動和貿易造成了混亂。[4]全球貿易投資急劇收縮,WTO已預測今年全球貿易將出現13%—32%的下滑。[5]世界銀行預測,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引發的全球衰退將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程度最深的衰退。[6]
嚴峻形勢催生了悲觀論調,疫情沖擊下,西方不少著名學者對全球化前景看衰,甚至認為經濟全球化已經終結。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斯蒂芬·沃爾特認為全球化會進一步消退,疫情將會創造出一個不再那么開放、繁榮與自由的世界;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所長羅賓·尼布萊特認為新冠肺炎疫情可能是壓垮經濟全球化的最后一根稻草。[7]實際上,經濟全球化的發展一直伴隨著反全球化、逆全球化的浪潮,“疫情終結全球化”觀點不過是這些浪潮的一種折射,反映了全球化進程中一直存在的不公平、不平衡和不協調的問題,反映了全球化利益分配的不均衡。疫情確實會對全球化形成“遲滯”效應,使全球化的節奏放緩,這意味著全球及區域供給鏈重塑,有關國家將陸續出臺政策,促使制造業回歸本土,全球主義讓位于區域主義,等等,整個世界進入到一種“慢全球化”的狀態。
但從長周期看,全球化體現了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大勢不可逆轉。世界整體發展史觀認為,從封閉走向開放、從隔絕走向聯系為人類所向往,是人類生活、生產與發展的基本軌跡。而新冠肺炎疫情給了人類進一步思考完善全球化的機會,會促使我們思考如何實現更公正、更平衡、更和諧的全球化。各國會更加重視參與全球化的步調與方式選擇,更加注意平衡社會與市場,更加強調競爭公平,更需要正視公私企業并存發展的世界經濟微觀形態。[8]疫情之后,以人工智能、互聯網金融、全球遠程同步視頻等為標志的數字經濟或許會成為推動新一輪全球化的主要動力。
其次,疫情考驗各國的治理能力,全球力量對比發生變化。治理能力是國家運用制度管理社會各方面事務的能力,包括改革發展穩定、內政外交國防、治黨治國治軍等各個方面,[9]是國家綜合實力的全面和集中表現,更是對國家運用自身軟硬實力能力的一種綜合衡量。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是對世界各國國家治理能力的一次綜合測試,測試結果表明發達經濟體應對疫情的治理能力遠低于預期。截至2020年7月20日,美國累計確診3760975人,累計死亡140471人,高居全球首位;在累計死亡人數排前10名的國家中,歐洲國家占了4個(英國、意大利、法國、西班牙),在累計確診人數排前20名的國家中,歐洲國家占了6個(英國、西班牙、意大利、土耳其、德國、法國)。日本本土確認感染病例25425人,排在全球第58位,病死率3.87%,排在全球第53位,盡管擴散速度遠遠低于歐美國家,疫情在總體可控范圍內,但疫情暴發以來安倍政府領導的防疫工作沒有達到國民的期待值。
相對于傳統發達國家,新興市場國家盡管公共衛生管理系統普遍基礎薄弱,但中國等國卻在這次測試中交出了值得稱道的答卷。國家治理能力決定著一國的疫后經濟恢復能力,新興市場國家與發達經濟體之間的相對實力差距因疫情而縮小,而且正在形成趨勢。根據2020年世界銀行發布的《全球經濟展望》報告,預計發達經濟體今年的經濟活動將收縮7%,新興市場及發展中經濟體(EMDE)將收縮2.5%;如果發達經濟體能在年中、EMDE能在稍晚時候遏制住疫情,預計全球經濟增長率將在2021年回彈至4.2%,其中發達經濟體增長3.9%,EMDE增長4.6%。從中國、美國、歐元區三大經濟體的橫向比較來看,世界銀行預計中國2020年經濟增長1%,2021年回彈至6.9%;美國經濟2020年將收縮8%,2021年回彈至4.5%;歐元區經濟2020年收縮10%,2021年回彈至6%。根據以上數據計算,2020年中國的GDP將達到美國的72.1%(中國約為14.22萬億美元,美國約為19.72萬億美元)。這些數據表明,無論是從新興市場國家與傳統發達國家,還是從世界前兩大經濟體美國與中國的比較看,全球力量消長都在發生著重大變化。[10]
再次,疫情暴露了美國全球維穩能力的不足,國際秩序在失序風險中積聚重構動力。面對疫情,作為“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以及全球化曾經的主導者,美國提供公共產品、維護秩序的意愿和能力進一步下降,國際秩序面臨失序風險。疫情暴發前,特朗普政府奉行的美國優先和反全球化政策不但使自由主義全球經濟秩序逐步失去制度基礎,加劇了民族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的抬頭,也使美國自身的領導力和權威大為削弱。疫情則導致美國全球領導能力進一步弱化。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發達國家將國內矛盾如居民收入不平等、地區發展失衡、制造業衰落等歸咎于全球化,進而采取鼓勵制造業回流、阻止跨國公司全球配置產業鏈、保護本國產業等措施,這些措施因疫情而得到強化和固化,其結果是美國等發達經濟體的經濟可能趨于惡化,[11]美國的全球維穩能力也會因此進一步削弱。美國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科里·舍克指出,面對新冠肺炎疫情,原本可以通過國際組織提供更加豐富有效的信息,使各國政府有更多時間進行準備并把資源調配到最需要的地方去,疫情的全球沖擊原本可以得到極大的控制,然而,在這場領導力測試中,美國“掛科”了。由于美國政府的狹隘自私與無所作為,美國將不再被視為國際領導者。[12]
與此同時,隨著全球各國實力對比的明顯變化,世界多極化趨勢加快,國際格局面臨重大調整,國際秩序重構的動力在積聚。受美國單邊主義、對華“脫鉤”、退群解約等政策性因素影響,“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呈現碎片化特征,世界主要力量如中美之間、美西方內部、美日之間圍繞秩序重構的價值理念存在分歧,在體現權力分配的國際機制的運行上,各方之間的博弈愈演愈烈。不過,正如新加坡學者鄭永年所指出的,國際秩序并不一定因美國的衰落而坍塌。[13]在中國學界看來,當前的國際秩序狀態更像是一個過渡期,一種新的秩序正在多方博弈中逐漸醞釀。近代以來國際關系的歷史表明,每一次世界秩序的變更,幾乎都出現了一個多元、多樣、多極力量共同參與,甚至是共同主導下的世界秩序。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是歐洲內部多元化的初步體現,1814年維也納體系意味著跨歐亞大陸的各大文明之間的共處,1945年雅爾塔體系則包含著美、英、法、中、蘇各大文明的多元共存。2008年金融危機后國際治理體系的重心從G7向G20轉變,盡管沒有終結冷戰后美國稱霸的局面,但凸顯出多元多極并進的強勁勢頭。在政治經濟不平衡規律的作用下,力量變化所觸發的危機,幾乎推動著每一次世界秩序的變更,以不同程度走向多元化,而不是霸權化,當年如此,今后也極有可能出現這樣的態勢。[14]
二 區域化發展與亞洲的未來
近年來,“世界經濟政治重心向東轉移”的趨勢一直在持續,亞太、東亞在世界經濟、國際政治中的地位不斷上升。2015年德國東亞問題專家卡爾·皮爾寧提出,一個新的多中心化的世界正在悄然成型,亞洲成為當今世界最具發展活力和潛力的地區之一,世界經濟和政治的重心,毫無疑問正在從北大西洋向亞洲轉移,即從西北部向東南部轉移。[15]2019年,麥肯錫全球研究所發布題為《亞洲的未來》的研究報告,認為亞洲世紀已經開始,亞洲是世界上最大的區域經濟體,隨著其經濟進一步融合,有可能推動并塑造全球化的下一階段。全球跨境流動正從貿易、資本、人員、知識、運輸、文化、資源七個方面向亞洲持續轉移。在包括GDP和消費在內的主要宏觀經濟指標中,亞洲在全球范圍內的重要性不斷上升。2000年,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亞洲占全球GDP的32%,該份額在2017年增加到42%,并且到2040年有望達到約52%。相比之下,2000—2017年歐洲的份額從26%下降到22%,北美從25%下降到18%。按消費量計算,2000年亞洲占全球總量的23%,到2017年升至28%,到2040年,亞洲可能占到39%。[16]但從中近期看,亞洲經濟正在經歷各種疊加效應的沖擊,區域化發展的外部風險提升,內部困難增多。新冠肺炎疫情如同一把雙刃劍,亞洲經濟既可能因其沖擊而獲得區域化加速發展的新機遇,也可能因美西方的戰略打壓而削弱繼續發展的活力。深化區域合作、共同應對挑戰,對促進亞洲經濟增長有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的意義。[17]
當前,大國在亞洲的戰略集結度進一步上升,地區經濟—安全二元化結構副作用日益突出。亞洲的可觀未來提升了美歐等域外力量對本地區的戰略關注度,中國應對疫情的相對從容與富有成效強化了美西方對中國影響力不斷擴大的戰略警覺。在此背景下,區域內固有矛盾不斷激化,地緣競爭進一步加劇,中國與周邊關系將增添更多變量,面臨更大挑戰。中美關系是影響亞洲地緣政治前景的最大變量,特朗普政府挑起貿易摩擦,進而借疫情向中國發難,使得原本就已不睦的中美關系更加緊繃。西方政治家們對意識形態過度著迷,擔憂中國對西方的醫療援助會影響受援國民眾對中國的看法,而這種狀態只會妨礙西方正確地認識國際形勢的發展趨勢并做出適當的調整和改變,甚至會加速西方的衰落。[18]
中美戰略博弈加劇促使美國更積極地利用多邊杠桿實施對華壓制,其中,亞洲域內同盟體系最可資利用。美國強化運用現有雙邊同盟,推動“同盟+”網絡化發展趨勢,提高盟國及友邦地位和作用,拓展“長臂管轄”觸及范圍。在美國迫使盟國對華同步施壓乃至“脫鉤”的問題上,日本的表現尤為值得關注。從日本過去兩年里修改的外商投資法、對政府采購產品對象國的限制等,都可以窺見美國“長臂管轄”的影子。疫情暴發后,關鍵醫藥及醫療設備產品被加入外商投資限制的范圍之內。日本推動簽署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前身是美方主導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其中的跨境數據流動規則是當初美國打下的底子;2019年日美兩國在簽訂貨物貿易協定的同時還簽訂了數字貿易協定,重新確定了跨境數據自由流動以及禁止數據本地化的規則。由此,美國在日實施數據治理的長臂管轄既有了國內法基礎,也有了雙邊協議保障。2019年年底日美主導修訂《瓦森納協議》這一集團性出口控制機制,增加了對12英寸硅片技術出口的限制內容。分析認為,這是要對中國實施“卡脖子”工程,精準打擊中國快速發展的半導體產業。在美國打壓華為的同時,日本也約談了幾家中國高科技公司的負責人。疫情暴發后,日本政府出臺政策支持在海外投資的日企回撤國內或實現多元化,宣布向把生產轉移回日本的公司提供貸款2200億日元,向把生產轉移到其他國家的公司提供235億日元。這些都與美國提出的一系列逆全球化措施如出一轍。今后,日本將加強經濟安全作為修改《日本國家安全戰略》的重要內容。[19]
隨著美國及其亞洲盟國收緊經濟安全政策,亞太特別是中國周邊區域的經濟—安全二元化結構更為突出,地區體系內“撕裂”現象更為明顯。中國周邊國家多以中國為頭號貿易伙伴,同時又是美國軍售、收緊同盟之網的重點對象。在中美關系相對穩定時期,上述二元結構尚能基本保持功能性穩定,背離現象并不十分突出,中國周邊國家擁有一定的戰略空間,在依靠中國發展經濟和依靠美國維護安全二者之間維系平衡。但隨著中美戰略博弈加劇,周邊國家在經濟和安全二者間保持平衡的空間縮小,亞洲經濟發展面臨失去活力的風險,美國及其亞洲盟國在本地區提供國際公共安全產品的難度和不確定性也同步增加。
不過,從長周期、積極方面看,亞洲經濟發展的韌性依然全球領先。亞洲經濟特別是東亞太平洋地區經濟雖因疫情沖擊而急劇衰退,但較其他地區情況尚好,仍將牽引全球增長。中國依然是亞洲經濟增長的龍頭,同時,疫情還催生了區域化加速發展的動力。根據世界銀行對世界各地區經濟的預測,2020年東亞太平洋地區GDP增速將降至0.5%,歐洲中亞地區將收縮4.7%,拉美加勒比地區增速將下降7.2%,中東北非地區將收縮4.2%,南亞地區將收縮2.7%,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將收縮2.8%。[20]盡管東亞太平洋地區經濟增長將創下1967年以來的最低值,但對比世界其他地區經濟的萎縮程度看,亞洲地區在疫情沖擊下依然保持一定增速實屬不易。如果再對照一下世界銀行對各地區2021年經濟恢復程度的預測,我們對亞洲發展的韌性將更加充滿信心。數據顯示,2021年東亞太平洋地區經濟增速將恢復至6.6%,而歐洲中亞地區、拉美加勒比地區、中東北非地區、南亞地區、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則分別為3.6%、2.8%、2.3%、2.8%和3.1%。[21]數據還顯示,2020年中國仍可以保持1%的增速,此外本地區還有老撾、緬甸和越南可以保持正增長;2021年中國將恢復至6.9%的增速,本地區還有馬來西亞與中國增速持平,其他國家則低于中國速度,可見疫后中國依然是亞洲經濟增長的總引擎。還有一組數據的對比能夠反映出中國經濟在疫情沖擊后的恢復速度是超預期的:世界銀行2020年1月的預測數據曾顯示,中國經濟2020年將收縮4.9%,2021年增速為1.1%,但到了6月,其預測調整為增長1%和6.9%。[22]
表1 2020年6月世界銀行對部分東亞太平洋國家2020—2021年經濟增長速度的預測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新冠肺炎疫情在引發全球化調整、生產鏈重塑需求的同時,在東亞還催生出深化區域合作的需求。換言之,亞洲特別是東亞區域合作的必要性反而因疫情更加凸顯。病毒攻擊不分國界,但帶有地域性特點。生產基地與消費市場之間距離越遠、布局越分散,就意味著風險越大。因此,國際合作可能會更多考慮地理、地緣性因素。各國海外投資的企業將會把經營重點放在本土或更靠近本土而不是更遠的地方。對那些國土面積狹小、戰略縱深有限的國家來說,本土化實際就意味著“本地區內”。這將促進地緣經濟思維的上升。[23]正如2020年4月14日“東盟與中日韓(10+3)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領導人特別會議”所體現的那樣,合作抗疫、促進區域一體化、加強政策協調和暢通產業鏈成為東亞各國共同的呼聲。各國將加大區域內投入,區域合作成為優先選項,呈現深化發展的勢頭。[24]新冠肺炎疫情下,世界不同地區的表現存在較大差異,歐盟、東亞(包括東北亞和東南亞)、北美國家,各個地區政府及民眾在反應和對策上都有明顯不同。疫情應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各個地區內在的文化共性,相對于歐美的“工具理性”思維,東亞國家的抗疫舉措體現出“人本化”價值觀念。而這些文化共性或將成為進一步加強區域合作的社會文化基礎。[25]以東北亞地區為例,中日韓長期機制化合作成效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過程中得到檢驗,三國關系實現良性互動、三國合作被賦予新動能,這也意味著東北亞區域治理迎來重要機遇期。下一步,中日韓需要利用好與歐美成功防疫之間的“時間差”,主動優化分工合作、攜手維護制造業供應鏈安全穩定與深化拓展各領域合作;同時,三國應超越抗擊疫情合作,從非傳統安全領域入手推動區域治理取得進展,以區域治理為切入點推動實現東北亞秩序轉型。
三 中國外部環境與應對策略
綜上所述,新冠肺炎疫情如同一副催化劑,觸發了全球范圍的綜合性危機,全球化出現“慢”化及回歸“經濟主權”趨勢,[26]美國國際影響力和領導力下降,中美戰略競爭持續加劇,國際秩序加速調整演變,中國所處的安全和發展環境出現重大改變。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面對嚴峻復雜的國際疫情和世界經濟形勢,我們要堅持底線思維,做好較長時間應對外部環境變化的思想準備和工作準備”。[27]面對外部環境中顯著增多的不確定不穩定因素,中國最需要守住自信,保持定力,冷靜分析,智慧應對;針對形勢變動中蘊藏的潛在發展機遇,要善于搶抓先機,科學研判,揚長補短,提質增效。
綜合來看,面對疫情沖擊下的國內外環境,中國依然是“危”“機”并存,關鍵在如何化“危”為“機”。短期內,中國在發展和安全兩個層面上要面對較多的風險和挑戰,但放眼中長期,現在恰恰是利用外部壓力進行倒逼式改革、挖掘自身潛力的戰略機遇期。
從發展角度看,短期內,由于疫情仍在全球蔓延,中國參與全球化的進程會受到一定遲滯。一是外部需求大幅萎縮,貿易增長持續下降,中國很多地方的企業復工之后,由于歐美國家的訂單減少甚至消失,所以無法恢復正常生產。二是疫情暴發后,全球生產鏈、物流鏈和價值鏈處于恢復、調整、重建之中,美歐日等的部分企業或產能可能遷出中國,從而給中國帶來較大的產業調整成本。但從長期看,中國有望從“受限的全球化”中獲益。一是美歐日企業或產能不可能全部撤離,部分企業即使回遷,也將是一個比較緩慢的過程。二是美歐日企業撤出后,會騰出一定的國內市場空間,中國本土企業可以迅速占領。中國不僅是世界上產業門類最齊全的國家,而且國內市場空間廣闊。對中國本土企業來說,“受限的全球化”不僅可以使其占領外企離開后留下的產業鏈和市場空間,而且可以對那些外企進行補充替代,進而向產業鏈上的高附加值環節攀升,加快實現產業升級。[28]從經濟全球化角度看,疫情還凸顯和強化了中國在推動全球化方面的作用,無論是疫情下還是疫情后,中國都有進一步對外開放和推動全球化的堅定意愿。2020年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在《關于新時代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意見》中,明確指出堅持擴大高水平開放,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并以開放促改革、促發展。[29]
從安全角度看,美西方十分擔憂中國在全球抗疫過程中國際影響力、地緣政治影響力的上升。美國不會想和其他國家共享國際權力,尤其是與一個同自己文化、價值體系、意識形態和政治制度那么不相同的國家共享權力,[30]中國面臨的安全威脅正在從傳統地緣政治安全領域向經濟安全和非傳統安全領域擴散和蔓延。隨著中美戰略博弈持續激化,不排除美國嘗試觸碰中國的核心利益,如臺灣問題。2019年5月美國國會通過“2019年臺灣保證法”及“重新確認美國對臺及對執行臺灣關系法承諾”決議案,2020年3月又以415票贊成、0票反對的壓倒性票數通過了所謂“臺北法案”。美國特朗普總統于3月27日簽署了這項法案。這些都會激化中美在臺灣問題上的深刻矛盾,甚至成為未來沖突的導火索。美西方在借疫情散播“中國責任論”“中國威脅論”的同時,對安全問題的重視日漸上升,更多地把經濟、科技問題與國家安全結合起來考慮。面對美西方在地緣政治、經濟安全、國際輿論等方面的多重打壓,中國需要反思自查在參與全球治理、掌握國際話語權、參與國際規則制定諸方面的漏洞和短板,同時著眼自身獨有的戰略優勢,不斷增強抵御國際風險的能力。中國擁有全球最完整、規模最大的工業體系和強大的生產能力、完善的配套能力,擁有1億多市場主體和1.7億多受過高等教育或擁有各類專業技能的人才,還有包括4億多中等收入群體在內的14億人口所形成的超大規模內需市場,正處于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快速發展階段,投資需求潛力巨大。[31]不管外部環境如何變幻,經濟潛力足、韌性強、回旋空間大、政策工具多的基本特點和優勢都是中國戰勝挑戰、贏得未來的根本依靠。
中國正在“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這一國際地位歸根結底是由舉世矚目的經濟發展成就所奠定的。同樣,中國有效應對外部風險挑戰的前提也在于穩住和進一步推動經濟社會協調發展,以及更積極、更主動地參與區域化和全球化發展。中國應抓緊利用好與歐美在疫情控制上的“時間差”,力爭率先全面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積極調整、主動作為。在經濟產業上,一方面全力推動產業轉型與提質升級,通過科技研發逐步實現高技術產品及其零部件的進口替代,提升在區域乃至全球分工體系中的地位;另一方面集中資源,大力開發欠發達地區,通過投資改善發展環境,釋放發展潛力,帶動內需規模性發展以支撐總體經濟增長。
對外政策上,中國應借疫情防控合作契機,主動推動區域融合與經濟一體化,積極推進“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如期簽署,并在此基礎上加快推進中日韓自貿協定談判。同時,以東北亞為重點,推進區域治理合作。此次疫情暴發及各國的應對,不僅給出了區域化加速的前景,而且為東北亞區域化發展的路徑、方式提供了啟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歐盟的困境反映出其一體化模式存在的問題,特別是經濟社會一體化政策與國家主權之間的矛盾。從這個角度看,東北亞區域應當以治理為導向、而非以權力為導向構建地區秩序。東北亞通過治理合作推動區域一體化與地區秩序轉型,更適合采用東盟模式,重大決策在國家而非地區組織的層面上作出,不照搬強行“大一統”的歐盟模式。其關鍵是:奉行“柔性的多邊協調主義”原則,堅持“優化存量、改善變量”的基本思路,探索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的實操路徑。[32]
[1] 楊伯江,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所長、研究員。
[2] 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新華社,2017年10月27日,http://www.gov.cn/zhuanti/2017-10/27/content_5234876.htm[2017-10-30]。
[3] 楊伯江:《疫情影響評估及“后新冠”階段國際形勢展望》,中國社會科學網,2020年4月27日,http://www.cssn.cn/gjgxx/gj_bwsf/202004/t20200427_5119035.shtml[2020-07-07]。
[4] Dana Vorisek,“COVID-19 will Leave Lasting Economic Scars around the World”,https://blogs.worldbank.org/zh-hans/voices/covid-19-will-leave-lasting-economic-scars-around-world[2020-06-08].
[5] 楊伯江:《疫情影響評估及“后新冠”階段國際形勢展望》,中國社會科學網,2020年4月27日,http://www.cssn.cn/gjgxx/gj_bwsf/202004/t20200427_5119035.shtml[2020-07-07]。
[6] Justin-Damien Guénette,“Global Economy Hit by Deepest Recession in 80 Years Despite Massive Stimulus Measures”,https://blogs.worldbank.org/voices/global-economy-hit-deepest-recession-80-years-despite-massive-stimulus-measures[2020-06-10].
[7] “How the World will Look after the Corona Virus Pandemic”,Foreign Policy,2020.
[8] 傅夢孜:《新冠疫情沖擊下全球化的未來》,《現代國際關系》2020年第5期。
[9] 習近平:《在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中國共產黨新聞網,2015年7月20日,http://cpc.people.com.cn/xuexi/n/2015/0720/c397563-27331317.html[2020-07-08]。
[10] The World Bank Group,“Pandemic,Recession:The Global Economy in Crisis”,2020,https://www.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global-economic-prospects[2020-10-30].
[11] 姚枝仲:《新冠疫情與經濟全球化》,《當代世界》2020年第7期。
[12] “How the World will Look after the Corona Virus Pandemic”,Foreign Policy,2020.
[13] 鄭永年:《國際秩序倒坍了》,《聯合早報》2020年6月2日。
[14] 馮紹雷:《我們正在經歷的,是世界秩序過渡期的一場綜合性全面危機》,觀察者網,2020年6月28日,https://www.guancha.cn/FengShaoLei/2020_06_28_555551.shtml[2020-07-08]。
[15] 卡爾·皮爾寧:《人民日報國際論壇:當世界重心東移》,《人民日報》2015年8月19日。
[16] Oliver Tonby,Jonathan Woetzel,Wonsik Choi,Karel Eloot,Rajat Dhawan,Jeongmin Seong,and Patti Wang,“The Future of Asia:Asian Flows and Networks are Defining the next Phase of Globalization”,2019,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https://www.mckinsey.com/featured-insights/asia-pacific/the-future-of-asia-asian-flows-and-networks-are-defining-the-next-phase-of-globalization[2020-07-08].
[17] 張宇燕、徐秀軍:《亞洲經濟運行的現狀、挑戰與展望》,《東北亞論壇》2020年第4期。
[18] 張馳、鄭永年:《新冠疫情、全球化與國際秩序演變》,《當代世界》2020年第7期。
[19] 「安保戦略、多角的に改定 日米安保発効60年 ミサイル防衛や技術保護、年內に」、『日本経済新聞』2020年6月26日。
[20] The World Bank Group,“Pandemic,Recession:The Global Economy in Crisis”,2020,https://www.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global-economic-prospects[2020-11-10].
[21] The World Bank Group,“Pandemic,Recession:The Global Economy in Crisis”,2020,https://www.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global-economic-prospects[2020-10-30].
[22] The World Bank Group,“Pandemic,Recession:The Global Economy in Crisis”,2020,https://www.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global-economic-prospects[2020-10-30].
[23] 楊伯江:《“后新冠”時期的世界將會怎樣》,《世界知識》2020年第9期。
[24] 傅夢孜:《新冠疫情沖擊下全球化的未來》,《現代國際關系》2020年第5期。
[25] 楊伯江:《中日韓合作戰“疫”與東北亞區域治理》,《世界經濟與政治》2020年第4期。
[26] 張馳、鄭永年:《新冠疫情、全球化與國際秩序演變》,《當代世界》2020年第7期。
[27] 習近平:《堅持底線思維 做好較長時間應對外部環境變化的準備》,新華網,2020年4月11日,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jyjl/e/202004/20200402954380.shtml[2020-07-08]。
[28] 張馳、鄭永年:《新冠疫情、全球化與國際秩序演變》,《當代世界》2020年第7期。
[29] 《關于新時代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意見》,中國政府網,2020年5月18日,http://www.gov.cn/zhengce/2020-05/18/content_5512696.htm[2020-07-08]。
[30] 鄭永年:《國際秩序倒坍了》,《聯合早報》2020年6月2日。
[31] 《危機中育新機變局中開新局:習近平擘畫中國經濟新發展》,人民網—理論頻道,2020年5月24日,http://theory.people.com.cn/n1/2020/0524/c40531-31720982.html[2020-07-07]。
[32] 楊伯江:《疫情影響評估及“后新冠”階段國際形勢展望》,中國社會科學網,2020年4月27日,http://www.cssn.cn/gjgxx/gj_bwsf/202004/t20200427_5119035.shtml[2020-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