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史研究論叢·2021年春季號(總第十八輯)
- 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明史研究室
- 2049字
- 2021-09-29 13:51:38
一 項喬的舉業教授經歷
項喬少從鄉人張璁(1475—1539)學舉業,嘉靖八年(1529)中會試第二名,時張璁為首輔,故避嫌未就庶吉士試,乃授南京工部主事。嘉靖十五年(1536),項喬調任廬州知府,編纂《左傳拔尤》,作為諸生作文的范本。這是可知項喬最早編纂的舉業用書。該書今已不存,《項喬集》中有項氏自序:
《左氏》浮夸,唐韓子有是論矣。近世學文者,又類宗之。然或以艱深文淺近,非獨使人不能句,雖俾其人自讀之,亦莫繹其意脈之所在……某幼癖好之,拔其可法之尤者,手謄三卷,為敘事,為辭命,為議論。竊常展玩,未嘗敢以示人。守廬之五月,會九庠英俊而廩食之,時出以正其文藝。諸生曰:“是不可私也。”遂付之梓,庶使廬陽文體,藉是少變焉耳。然善讀者得之章句之外,其所以謀身謀國者將無不在,似未可輒以浮夸病之也。[6]
嘉靖士人學文崇尚《左傳》,乃受李夢陽等復古派作家大肆提倡先秦秦漢文之影響。然《左傳》文字艱深,士子學之,難以句讀和尋繹文章意脈。項喬乃摘錄書中“可法之尤者”,分為敘事、辭命、議論三大類,各自為卷。他的這種文章分類體例,乃是仿照真德秀《文章正宗》一書。《文章正宗》從明初以來長期作為翰林學士的學文范本,[7]后經由“臺閣體”作家的推廣,成為普通士子寫作時文時的重要參考書。項喬編纂該書,在體例上仍遵循傳統的“臺閣體”文章規范,在內容上則明顯受到當時風行的文學復古思潮的影響。書刻成后,項喬贈予友人劉梅國一套,并在信中批評復古派作家自謂“《左傳》家數”,作文卻“減易字句,觸目聱牙,雖俾其人自讀之,亦不能繹其意脈之所在”[8]。可見項喬一方面受文學復古思潮影響,另一方面對當時復古作家的創作深懷不滿。
項喬對于文學復古十分不滿,經由好友唐順之(1507—1560)的勸勉,漸而從專注文章復古轉向探討經義。項喬與唐順之乃同年進士,二人常以詩歌相唱酬。嘉靖十三年(1534)春,項喬由北京改官南京,唐順之以詩贈行。[9]但在嘉靖十六年(1537),項喬接唐順之書信,唐順之自述罷官歸鄉后,“大悔曩時孟浪,痛自磨刮,直欲掃去枝葉文飾,從根本上著力,久之亦漸覺有灑灑處”,勸誡項喬也放棄詩文復古創作,改“從根本上著力”,研習經義。[10]項喬“奉讀再三,如膏肓之得良藥,不惟終身所當勉行,且使廬之人士佩服而傳誦之”。不久,他兩次路過常州,致書唐氏,惜手書今不得見。從《項喬集》中文字可見,項喬此后確實專注于探究經義,批評專意文辭創作耗費精力。嘉靖二十五、二十六年,項喬調任松江同知,與唐順之相居甚近,二人時常往來論學。[11]項喬有《雜著》一篇,記錄平時讀書心得,間有經義新解,其中有4條自述受唐順之啟發。[12]
此后,項喬又編刻了《表則》《舉業詳說》和《義則》等用書。《表則》兩冊,亦是項喬少年習舉時所編。原書今已不存,從書名來看,是教授諸生應試“表”這一文體的用書。嘉靖十六年,項喬出示此書,諸生爭錄,合肥知縣潘恕請求刊刻。次年六月,項喬朝覲后丁母憂歸,途經丹陽。潘恕遣人告知《表則》已經刊行,請求賜序簡端。項喬以未及校正婉辭。嘉靖二十一年(1542),項喬起復,出任河間知府。周子允寄來前刻《表則》一書,項喬乃躬為校正梓行,發予諸生人各一編,以便傳習。[13]與《表則》一同刊行付予諸生的,有《舉業論》一冊。該書今已不存,項喬后來編纂的《舉業詳說》便以此為基礎加以增補。《舉業詳說》一書,本文下節將詳論之。
嘉靖二十六年(1547),項喬轉任福建按察僉事督理屯田水利,雖不與教育之責,然教授舉業聲名在外,吸引泉州諸生黃日煦、孫振宗等慕名前來學習。項喬政事余暇,乃出《義則》一書示之自學。二生將此書獻于府學教授紀日昌,并得知府方克(1548—1553年在任)協助,將之刊行于世。[14]
教授舉業對于項喬本人來說,絕不僅是政學之暇的閑余之舉。他曾對諸生黃日煦、孫振宗等道:
自念不肖微長,惟此舉業,然不惟無提學分,所至類近科場,便當遷擢。今又升河南副使行矣,豈命中無文昌星乃爾耶?[15]
自謂“不肖微長,惟此舉業”,極能反映項喬對于舉業價值的看重。感慨自身“無提學分”和“命中無文昌星”,說明了他急切渴望擔任提學官員,教授士子舉業。項喬多年為官,卻始終未能擔任掌管教育之職。所謂“類近科場”,乃指他所擔任的福建按察僉事和即將出任的河南按察副使。明代提學官常由按察僉事或副使擔任,然朝廷除授項喬按察僉事,專督屯田水利,河南按察副使整飭大名等府兵備,均非專責以學校事宜,故只能自慨“類近科場”。
盡管如此,他仍以“雖專督屯之任,實叨按察之任”名義,在福建按察僉事任內,提倡士子習舉不能專重格式,更要在內容上做到觀點自得,并特意樹立郭文煥、馬蒼錫兩位諸生作為典型進行獎勵。[16]遇到擔任提學官的友人,他便極力向他們介紹自己的時文評判標準。如他曾勸浙江提學張岳“于舉業取其心得而不取其掇拾,取能合體裁而不取其詞華”[17],建議提學官田渭陽在取士時,不要專重時文的文字風格。[18]
在很多人眼中,舉業只是功名利祿的敲門磚,像項喬這般視為自身“微長”,如此看重舉業價值的學者,的確算是一種異類。這與他特殊的舉業觀點密不可分,而集中體現其舉業觀點的,是《舉業詳說》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