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脫身(重寫版)
- 宋國崛起
- 屏峰書生
- 3396字
- 2021-10-10 00:39:10
轟隆一聲巨響,一名縱火部的工人把自己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屋舍推倒在路邊,在無邊的晨光中,撩起一陣火紅的光芒,半個眼球都被絢爛的紅光所籠罩,火舌沿著梁木奔涌,像洪水席卷八荒,像蛟龍騰挪四野,街道被印染成紅彤彤的。
這樣的一幕,在都城內的幾處關鍵主道紛紛上演。宋公派往兩師的傳令使者均被火焰阻截在半路。
右師公子成佇立在營門。他身后的一干武士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一個個雙眼迷茫。一個自稱是司寇衙門的獄卒,跑到公子成跟前跪下。
“公子大事不好,一股賊人嘯聚攻打司寇衙門以劫獄,司寇不敵殉國,賊人正打開牢門,把牢中死囚一一釋放。賊人止百余,懇請公子從速發兵!”
此人周身衣物被火燎成破布爛衫,一側身體明顯有嚴重的燒傷,料是穿越火墻而致。
右師正要發話,遠處傳來一陣陣高聲的吶喊:“司寇謀反,正在攻打城南的左師營地!”
右師官兵夾在兩個消息中間,難辨是非。
一個聲音道:“公子,一國上卿有難,我等忝為右師官兵,平定國都之亂,義不容辭。”
另一個聲音則斥道:“豎子胡言亂語,司寇衙門被劫獄,與我等毫無干系,我等右師位在司寇之上,只知君命,豈能聽從小小司寇調遣?”
一石激起千層浪,多日來,右師官兵早對司寇不爽,紛紛下場咒罵。
“死的司寇才是好司寇。”
“要我看,司寇才是十斤骨頭,九斤反骨。”
“沒準真是司寇謀反,萬一中了彼輩的調虎離山之計,我等豈不是昏聵?”
獄卒聞言,面色鐵青,只能叩頭不語。
只聽公子成淡淡道:“都城構亂,在宋公命令抵達之前,不可輕易亂動,以免染上是非,被人誣為謀反從逆。”
公子成點了兩個部將的名字,他指著遠處的火海,吩咐道:“無論如何,滅火總是沒錯的,你二人速速組織人手,撲滅火龍。”
宋都建在睢水之濱,家家戶戶均鑿了水井,每一戶的水井上都設有抽水的提水車,此時桔槔已經被發明出來相當一段時間了。右師官兵有人負責踩踏提水車的腳踏抽水,有人負責把水運往火場,有人負責清理火場四周的可燃之物,防止火勢的進一步擴張。
終無一兵一卒向北出擊。
……
“真是恍如一夢。”戴拂在城北的晨風中感慨。短短半個時辰前,他還在糾結士可殺不可辱,到底是明天被斬于睢水之濱,還是自己先行了斷,留個體面。俄而,監獄外殺聲震天,隨后暗無天日的黑獄里爆發出山呼海嘯的萬歲聲,源源不斷的人如決堤的洪水涌入監獄,平日里人五人六,不可一世的獄卒灰溜溜地逃走,監獄里就成了大型認親現場,父子相擁而哭的場景比比皆是。
因為會駕車,戴拂載著墨點和公子卬抵達城北,莊遙不負眾望,用劍術“說服”了“察納雅言”的門官。
在墨點的指揮在場的工人,于甕城的南入口縱火,一捆捆干草被溶解在火色的顏料之中,熱輻射把城墻烤得熾熱。工人們在有序的組織下,排成縱隊,從北城門蜿蜒而出,男男女女拖家帶口向楚丘進發。
本來不可一世的司寇被斬落馬下,原本陽壽將盡的親人被武力營救,所有人都很清楚,此番自己確確實實是死中求活。五百個平素里為士大夫階級瞧不上眼的工人,竟然可以大鬧都城,陣斬上卿,乃至于事了拂衣去,不可謂不是傳奇。此戰最大的功臣就是眼前的公子卬,塵埃落定以后,工人們又迸發出陣陣歡呼,這不僅僅是為了勝利的喜悅,更是對公子卬的認可,感謝他給眾人帶來這場傳奇,一掃之前被惡政壓抑的悲傷和絕望。
“威武哉,三公子!”
被眾人竭誠擁戴的主角正靜靜地躺在戰車上,尚未從大戰的驚厥中蘇醒。墨點凝視著公子卬的面龐,清晨的光亮灑在他臉上顯得平靜恬淡。
墨點若有所思地對戴拂說:“曩者,選天下之賢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一人臨天下,力有未殆,又選天下之賢者,置立之以為公。賢天子、賢公既立,天下遂安。
譬如舉舜于服澤之陽,以為天子,天下平;舉伊尹于庖廚之中,殷商昌,為什么方今之世,舉人主不以賢不肖,只論親疏長幼?
倘若成公之后,不傳位以兄終弟及,而是從公室中遴選賢能之人,我等何須冒死劫獄?”
……
宋公派出的御士在武庫撲了個空,抵達司寇衙門時,伏尸滿地,再聞訊向北城門趕來,為大火所阻攔。兩相耽擱,工人們大多都已經拔營遠去了,只留有莊遙等寥寥幾人,仗著有車,大膽斷后。
門官耏氏的門客已然盡數驅散,只扣留了門官本人作為人質,以免他們去而復返。
甕城入口的大伙還在燃燒,但已經無人為之加薪添柴。為首的御士,莊遙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行刺當日,追擊自己,被唇舌勸退之人。
御士氏老,是宋戴公下面的小支。甫一到此處,他就甩開膀子帶頭干活,征用附近的陶瓶瓦罐,組織長龍,引井水滅火。燃燒的火星不斷墜落在他的四周,猶如流星四下飛濺,他甚至懶得用余光打量。
往前一步是地獄般的烈焰,身后則是朗朗人間。
宋成公在位時,御士就是一個敦厚老實之人,干活賣力,忠于職守,從不對上級下達的任務說半句牢騷。憑借服從和本分,他很快得到了宋成公的青睞。
但好景不長,宋公御上位以后,單位轉瞬變天。他被打上了前朝舊臣的標簽,他在貳廣部隊的位置被宋公御在長丘的舊部所取代。不被重視、不被信任,除了值班,再不能多見宋公一面,君主也不會如宋成公那樣平日里用言語勉勵自己,感謝自己忠誠的付出和幾年如一日的堅守。
干最多最累的工作,受最薄最吝嗇的獎賞,在派系區分中,他感受不到尊重。昔日邊陲之地的武人轉眼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明明有字,卻偏偏被以小字輩的稱謂所稱呼。每次集中訓話的時候,都說自己這些都城的兵沒見過血的淬煉,養尊處優,百無一用。
御士心里憋著一團火,總想找機會證明自己不是廢物。但因為性格老實,腦筋總是轉得沒有別人快,說話總沒有別人甜,而屢屢錯過機會。宋公清理耏寬之后,公子江斬手多人之余,總有職位空出來,御士卻把握不住。都城出身的一些小年輕,總能比他會來事,會走動,有的甚至還會上書提意見,一個個爬到他的頂頭,機會有之,奈何老實人把握不住啊。
好在上天不負老實人,機會再現。都城出亂,長丘舊部,以心腹之身,拱衛宮門不出,腦子靈活的小年輕,又念及兵兇戰危,帶隊出擊的任務攤牌到了自己的頭上。雖然同去的同僚都頗有微詞,但他覺得畢竟富貴險中求,搏一搏,寒衣換玉帛。
盡管同僚們忌憚賊人劫了武庫,多半武德充沛,在旁摸魚,但他手上潑水的動作依然不輟。他的動作把城墻上偵察的莊遙嚇得不輕。
按照老氏御士埋頭苦干的速度,沒多久,這火墻就要被撲滅,驅車追逐,先行一步的工人隊伍多半要被攆上。
在莊遙的極力催促下,墨點和戴拂叫醒了公子卬,手忙腳亂地給火堆拾柴。
三個大漢輪番伺候,搬空了預制的干草,還把甕城的箭塔推倒,充作燃料,也敵不過老氏御士的奮斗。
什么仇什么怨啊,隔著火墻,三人對對面的“卷王”又敬又怕,公子卬扶著腰,在車上坐下,揮揮手,表示實在干不動了,任誰大戰一場,還要高強度對壘,實在是有心無力。
城頭上的莊遙靈機一動,玉音放送:
“兀那漢子,可還識得我?”
老氏御士聞言抬頭,雖然刺殺當日,莊遙蒙面,但是再聞聲線實在太熟悉不過。
“可是彼時指點的高人?”
“是極是極,足下別來無恙。”
“高人此來,有何見教?”御士對莊遙的智慧和劍法頗有忌憚,不敢莽撞。
“我敬重足下是名勇士,只是你我分屬不同,所以昔日兵戎相見,不忍加害。如今足下奮力滅火,我恐足下會淪為我劍下亡魂,以至于折損國家一名忠勇,實在是心有惋惜。
足下力氣充沛,率眾攻我之時,尚且未能傷及于我,如今廢力滅火,只怕火盡之時,已不是我一合之敵,此乃以逸待勞之計也。竊為足下不取也。”
御士答曰:“我為宋主賣力,不得不如此。”
莊遙一把拎起門關耏氏,橫劍于喉:“此門官也,祖上為武公效力,力敵長狄而身死殉國,武公感其忠勇,賜為耏氏,頒下祖制,允耏氏子孫,累世為城門、宮門之衛。今門官為宋公守北門,力盡為我所擒,我念其世代忠義,不忍殘害,欲離城后釋之。
足下若執意滅火,就是你我決死之時,屆時門官必不得活,足下大抵難存,至于足下身后之人,亦多有隕落,雖依宋公令,而使宋公損失羽翼。
足下若待火自滅,我自然從容退去,再不興事都城,足下可不費吹灰之力,收救大夫之功,宋公亦保其忠義,此所謂一舉而兩得,足下以為如何?”
老氏躊躇間,身邊的同僚紛紛勸他,不要累死累活打水,著急去送死,能解救一名大夫,也足夠交差了,莫要貪功而行險。
一些同僚對宋公頗有微詞,要拼命的時候,讓我們赴湯蹈火,要提拔的時候,只想著長丘的嫡系,真把老實人當牛馬啊?
老氏本人也被莊遙的言辭打動:“大鬧都城、行刺宋公,有這樣本事的人,居然也敬重于我,在眾目睽睽下,稱我為勇士。”
一種被尊重、被需要的滿足感油然而生。兼以邏輯通順的說辭、同僚的左右,老氏默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