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卬喜滋滋道:“灌溉渠建成后,還需要打造提水的工具,我這里有龍骨水車的圖紙。若數戶人家共用一車,則可以大水漫灌田畝,滋潤小麥。”
龍骨水車后世號稱應用最廣泛的農用水車,從外形上觀之,好比是袖珍版摩天輪,構造原理及類風車,可手搖、腳踏、畜力拉纖、風力驅動、或是水力推動。
由于冶煉鋼鐵和鏈條制備的科技樹尚未被點亮,采用木制龍骨葉板的龍骨水車就是公子卬能想到的最實用的提灌工具。
在矩形的長槽內,龍骨葉板傳動力道,足以使得渠內的水源被搬運到較高的田地中。
“此車省力輕便,兩個成年男子就足以搬運,數戶共用,足以令十口之家能多開辟新地,而不止于百畝之數?!闭聬饘訁n剽竊的發明贊不絕口。春秋時代,灌溉主要是依賴桔槔。這種商代發明的、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汲水工具,所用不過是木架與石塊組成的簡陋杠桿。
在農業興盛、國民開智的齊國,那里的農人還會使用轱轆,利用手柄搖轉能提水于低處。
公子卬又道:“若是光大水漫灌,而缺乏排堿渠道,則良田也會日趨退化成鹽堿地,故而我還設計了排水渠。”
說完,他又得意洋洋地取出另一份圖紙。
不同于灌溉渠,當章愷聽說還要挖一套排堿渠,就無法理解。
人類很早就覺醒了種田的技能,懂得如何分辨好田與壞田,但是習得如何把壞田改造成好田的手段,還要歷經兩千年之久。
“不知道子樂(章愷的字)有沒有見過有些地,會起一層白白的霜?”
章愷雖然不似公子卬這樣的未來人,知道什么是鹽堿,但畢竟是開拓過的農業專家,他點點頭:“那些地段基本上種什么作物都要奄掉。”
“那是因為土里有太多的鹽分。如果野人們不修建排堿渠的話,大水漫灌的肥田沒個一兩年就要變成那種結成’白霜‘的爛田了?!惫訁n常常逛B站的科普欄目,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因為土壤的鹽堿化,很快文明就落寞了下去。若是治理不好鹽堿,那長丘難逃前車之敗。
“好端端的,土地哪來的鹽,又沒有海水貫入田里,怎么會被鹽壞了地?”章愷質疑道。
“子樂打過井沒?”
“使人打過。”
“敢問井水的味道是什么樣子的?!?
“那就要看打的井在哪里了。有的井打得淺,出的水咸,甚至有的澀得不能下咽。有的井打得深才出水,出的水清冽可口?!?
“不錯,子樂知道地下有水,淺層地下水大多是有鹽的,但三百尺以下的深層地下水則是沒有鹽的。這些鹽有的是雨水里自帶的,有的是江河湖海帶來的。
如果我們年年大水漫灌,濟水里的帶鹽的水,就進入土地,河流水的鹽份含量比大海要少,比雨水要多,假使我們不修建排堿渠,把多余的水排出去,水就會滲漏到地下,淺層地下水就會逐年抬高。差不多三年能抬高九丈。
帶鹽的淺層地下水就會把地底的鹽分帶到地表,這些過多的鹽分就會毒害作物,導致減產甚至絕產,若不加治理,后果堪憂。”
在前世的某個十年中,全國的關鍵機構癱瘓,連帶著水利機構也被一幫不學無術的家伙把持,他們只曉得灌溉的好處,卻不會鹽堿化治理,導致水利建設倒退了十幾年。土地鹽堿化的速度實在駭人,三年內淺層地下水能竄上十八米之高,以至于有了三年的災荒。
若不能防患于未然,公子卬就怕長丘再鬧糧災。
章愷悄然,陷入沉思,良久才消化掉公子卬所述的知識,詢問道,“若得排水渠,又待怎樣?”
“如果有排堿渠,灌溉之后,多余的水得以即時排出,地下水位的上漲就可以得到抑制,此其一也;如果有排堿渠,則可以“澆水洗鹽”,也就是說,下苗后將土地里過多的鹽分稀釋,然后把鹽以鹽水的形式從排堿渠排出,此其二也。
最后,另外大澇之年,排堿渠還可緩解澇情,保護作物。”
章愷被戳到了感興趣的知識盲點,忙請教洗鹽的細節,公子卬道:“有個洗鹽的口訣,叫做‘頭水大,二水趕,三水洗個臉’,什么意思呢?首次洗鹽的時候,苗小根淺,須根少,須用大水稀釋毒鹽;頭水洗后,二水洗鹽要趁早,以免地表返鹽,壞了苗;兩次洗鹽后,一般農田里,土壤鹽份已然無幾,第三次可洗可不洗,即使洗洗,也是稍微過一場而已……”
章愷聽得仔細,一邊的田單只覺得在聽天書,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太無聊了,誰來終止這場談話。田單的眼神和蕩虺一觸碰,二者彼此感應到對方的同感。
“太傅!不好了,有國人尋釁滋事。”
有人報告樊氏作坊那邊鬧情緒、罷工、出了亂子。
“豎子好膽!”田單高興地跳了起來道:“太傅,單請求彈壓,定叫禍首不得好死!”
公子卬白了他們一眼。工人是他的基本盤,如無必要,他怎么會下令鎮壓?況且在后世的人看來,罷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是表達訴求的常規途徑,沒必要上綱上線。
“太傅,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為官。今天木工鬧情緒,明天銅匠若是也鬧情緒,又待怎地?
治國以懲六逆,倡六順。六逆者,低賤的人妨害高貴的人,年少的辱慢年長的,疏遠的離間親近的,資歷短淺的取代資歷深厚的,勢力小的凌駕于勢力大的,淫亂的敗壞道義的。
這話可不是我一人胡謅,乃是殷人三賢之一的箕子說的。太傅乃殷宋嫡血,沒道理不知道。今時今日,樊氏犯六逆,當立行誅滅,以儆效尤?!碧飭螝怛v騰,章愷最近和太傅說的話有些太多、太投機了,章愷表現的機會多了,顯得其他人被冷落了,田單也很想在擅長的領域——也就是殺人方面表現一番。另外國人和士人分屬兩個不同的階級,章愷對鬧事的工人沒有任何感情,殺他們和殺動物沒什么區別,根本沒有J級的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