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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嗣昌(重寫版)

“字以‘嗣昌’則如何?”公子卬一言既出,賓客無不訝異。

“嗣昌?愿聞其詳。”這下連樂豫都坐不住了,這離題也離得太遠了吧?

“諸君取字,都側在張揚‘蛇’的德行,然而虺定為蛇,而蛇未必為虺。

夫蛇也,大則五丈(約十米),重逾男子,小則不足一兩。人言,大蛇曰蟒,小而毒者,曰虺。蟒與蛇,形體懸殊,性亦存異。

夫蟒者,體魄壯碩,恃乎蠻力,每見弱者,必纏繞其氣門,縊之以使斃命,而后血盆大張,獠牙鋒利,以吞噬骨肉,一如饕餮鯨吞。

夫虺者,強度不足而韌性有余。匍匐于沙漠戈壁者,有之;蟄居于奇寒冰魄者,有之;無鰭卻穿行于水藻;無足卻疾行于草木。無巨蟒之強,而百獸不敢欺;無足趾之利,而橫行山野。

冷暖不能克,威武不能屈,但因其微小,善于潛藏蟄伏。藏于土垢,則大地庇之以暖,藏于草木,則天敵不能察覺。

虺亦有繁衍之能也。虺不同于蟒,其型微縮,一胎之崽,少則數十,多則上百,子嗣不絕,繁衍不息。

虺于百蛇之類,以毒為最。小則力不能行,故而藏劇毒于齒間,毒雖劇烈,然量產不足,一旦揮霍,數日之間不能再毒。故而,虺如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又如周刀在懷,利刃在胸,雖有克敵寶具,輕易不可示人。

故而一虺于林,雖毒劇烈,毒少而不足懼;倘若一胎數十虺,宗族團結,眾志成城,輪番施毒,雖群象亦避其鋒芒。虺小而腹不貪,獵物必分與兄弟宗族而食之,聚眾噬咬,一鹿可飽一窩之虺。如此群出群獵,無往而不利也。

一言以蔽之。虺小而毒,寒暑不絕,生生不息。人皆畏其毒,羨其繁衍,善其頑強,崇其群力。故《詩經》曰:‘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故字取‘嗣昌’,為彰顯虺之德行,而非尋常蛇也。”

公子卬甫一結束發言,公孫壽大贊道:“善。當初小兒呱呱墜地,我起卜起筮,得‘虺’之名。今日公子之言,盡道我之肺腑。”

賓客們都跑題跑到了蛇上面去,唯有公子卬講到了虺的妙處,高下立判。況且公孫壽真心希望能多子多服,延續香火。

說罷,他摸著小兒子的腦袋,道:“從今往后,你就是蕩虺蕩嗣昌了。”

“多謝長者賜字。”蕩虺面色赤紅,滿眼星星,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自是一揖到底,朗聲作謝。

公孫壽笑盈盈派人奉上儀金,又道:“今日冠禮既罷,有請各位飲酒作樂。”

他拍了拍手,仆人們立刻端上瓊漿玉露,舞女們從內堂翩翩而出,長袖紛飛。

看小姐姐跳舞、喝酒和打獵是春秋貴族最喜歡的娛樂方式。

“哈哈哈,樂大夫請,鱗大夫請。”在鄉飲酒禮上,公孫壽按照地位高低,一一與賓客揖讓周旋,推杯換盞。

憨樂之際,門客問鱗矔:“家主,公子卬欲與您對飲,不知可否?”

“喔?”鱗矔先是訝異,而后滿臉陰霾:“得聞公子卬與杵臼兄弟相厚,與國相讓,如襄公之于目夷。此番定是為昏君游說而來,見是不見?”

“倘在家主府上,定強硬回絕,可目下正值筵席,伸手不打笑臉人。倘若拒人千里,一旁賓客不知其中情故,只道是我鱗氏冷面自傲,平添誤會,未免太過冤屈。”

鱗矔于是許之,捏著鼻子見了公子卬,打定主意,喝完一杯就趕人走。

“三公子請。”鱗矔當面,沒有不客氣地直呼其名。

“請。”

一盞而罷,公子卬遂聊起了生意經。鱗矔見他不為宋主而來,漸漸放松警惕。

宋人乃殷商之苗裔,商賈之道侵入骨髓,鱗矔也津津樂道。

三杯下肚,話題隨之舒展開來。

公子卬見時機成熟,就以后世呂不韋說其父的言辭誘導鱗矔:“大司徒可知,天下最奇的貨物為甚?”

鱗矔頓時來了興致,瞳孔大張:“如何衡量所說的‘最奇’?”

公子卬:“自是投入少,而產出豐。”

鱗矔:“請試言之。”

公子卬:“耕田可獲利幾倍?”

答曰:“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刨去野人之口糧,與國之賦稅,當盈余十倍利。”

公子卬又問:“販珠賣玉,比之何如?”

鱗矔:“百倍有余。喔,三公子,矔悟了,天下最奇之貨乃刀劍。”

公子卬:“何解?”

鱗矔:“一劍在手,屠門滅戶,能得積年錢糧。日日屠,年年屠,成本之一刀,所得不知凡幾。故曰刀劍乃最奇之禍患。三公子以為然否?”

公子卬:“非也。無名之殺戮,容易落人口實。他日或反受其咎。”

鱗矔:“那三公子以為何為最奇之貨?”

公子卬:“執政卿,何如?”

鱗矔眼前一亮:“妙哉!若能鬻得此官,所獲無數倍于本。”

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鱗矔心里如漣漪蕩開,想入非非。

成公朝,執政卿為樂豫,他為司徒,每每以耗損為由,請求加賦,樂豫不許,求之成公,亦不納。若自己為執政卿,那都城之內的百姓,不由著他盤剝?若為執政卿,國庫的錢財不由著他支配?私下里挪用,放貸,九岀十三歸,萬一事發,報一個走水,誰也摘不出個不是來。六卿以下的官員,執政卿可以自由考績,任免,賣官鬻爵,不再是夢想。百姓定期要繳納號草錢,用以為國養馬,他也可以上下其手。甚至可以借國勢向周邊的小國索賄,飽鱗氏私囊,邊上的鄫國不就很容易下手么?鱗氏邊上有幾個小公族,兵少而地肥,若隨手安個罪名,出兵破其城垣,納其府庫,擄其妻女,販其人口,豈不美哉……

公子卬斷定,鱗氏沒有篡位的野心。三家分晉,田氏代齊以前,卿大夫還沒這個膽量。不過如慶父那般,欺凌國君,作威作福,借公謀私利的勇氣還是有的。鱗氏不滿宋公,明明可以學習華督,弒君另立,可他不這么干,僅僅用宋廢公的人頭嚇唬人,足見其膽魄不足。

考慮到他為了錢財土地,與華氏等大族交惡——篡位者無不廣納人心,利結群臣,譬如司馬氏代魏,對門閥世家廣許高官顯祿。鱗氏多半是貪利之鄙徒。

果然鱗氏開始搓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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