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你我不妨聊聊宋公的伏擊部署。”

“我拒絕。足下說過，不會問我不想回答的問題的。”

“不，你想回答。這一點(diǎn)我比你本人更清楚。”

田饒肌肉一緊：“難不成我不說，足下亦有辦法知之？”

“然也。”小圓臉露出孺子可教的贊賞之色：“亦有兩法。

其一，乃數(shù)灶法。宋公設(shè)伏失敗，必然是一路撤退至亳城，行軍每一日，便立一新營。舊寨棄之不用。屆時(shí)，只要遣人數(shù)一數(shù)灶，即可獲知各部人馬兵力。”

古時(shí)，軍人吃飯都要挖坑，用來放置釜。埋鍋造飯一詞如此而來。

明朝的《練兵實(shí)紀(jì)》記載：“每墩設(shè)軍五名……每墩……米一石，鍋灶各一口。”通過對灶坑的計(jì)數(shù)，可以輕易推斷出敵人的兵力。此乃龐涓之首創(chuàng)。

不過也有人破解過，乃龐涓師弟的減灶之計(jì)。可惜距離孫臏出生尚有三百年之遙，完全不必?fù)?dān)心有人會破招。

“其二，乃數(shù)廁法。”

《練兵實(shí)紀(jì)》載：“每車兵二車，各開廁坑一個(gè)于本地方。”二戰(zhàn)中，美軍也是通過數(shù)廁所的辦法來計(jì)算對壘的日軍兵力。

田饒喃喃道：“哪怕離開之時(shí)，一把火燒盡營寨，屎堆依舊，溷廁亦可數(shù)。”

小圓臉：“不錯(cuò)，不論說與不說，我等俱知，君勿自誤。早早坦白，早早釋放，以全有為之身。”

田饒一聲嘆息：“未見如足下這等見微知著之人。”

“謬贊謬贊。”小圓臉向北面拱了拱手：“都是三公子的栽培有方。”

“足下謙虛了……”田饒不得已，吐露宋公的兵力。

“差不多夠交差了吧？”田饒感到無力，自己仿佛是他人手心的玩物。這種體驗(yàn)很不好。歸心似箭，他只想早早離開不愉快的地方。

小圓臉客氣地奉上熱湯：“足下莫急，還有最后一個(gè)問題。交代完了，你回你的宋公處，我回稟我的主公。

請問，宋公之前都讓你偵察了哪些地方？”

“你等探知了偵察方向，不就洞悉了我軍的行軍路線和補(bǔ)給的運(yùn)輸路線么？我不作答，抱歉。除非……”

小圓臉嘿然一笑：“放心作答吧。這也是除非的類目之一。

這次被抓的探馬不只你一個(gè)吧？他們都交代了，讓你交代無非是為了印證。此一也。

探馬的方向既已交代，只需派人沿途查看，是否有新鮮馬糞的痕跡即可知其所供述的真?zhèn)巍?

不值一提的情報(bào)，不值得搭上你的性命吧？”

田饒頹然耷拉下腦袋。

……

“果然不出三公子所料。”

針對宋公缺糧少食的短板，武功發(fā)起了新一輪的“攻勢”。

因?yàn)槭孪戎獣粤怂喂娘堻c(diǎn)，每當(dāng)他們釜中未熱，炊煙未升之時(shí)，楚丘營寨門口，就有數(shù)十口大鍋一字排開，里面熱氣滾滾，可以看到許多大肉在里面上下翻滾，為了增香增稠，楚丘方面特地把肉骨頭磨成粉末提鮮，各種大料不要錢地往里面添。

所有的楚丘兵不分階級的高低，都可以隨意取食。這與宋公方面大相徑庭——宋公、大夫、以及少量親信保證肉食，余者就連披甲之士，都只能以小米粥果腹。

楚丘兵一邊吃，一邊夸張大笑，時(shí)不時(shí)，沖著南邊的敵營招手致意，豪邁道：“哎！對面商丘、長丘的君子們，過來品鑒一二吧，只要棄暗投明，伙食管夠。”

“是啊！大夫吃肉，小兵連湯都沒得喝，還賣什么命啊？不如來我這邊，管吃管飽，還管贏。”

公孫元的右?guī)煴粯O大震撼，底下士兵竊竊私語。

“不是說楚丘一向很窮嘛？怎么我等才是吃不上飯的乞丐？彼輩如此肉食，比我等平日里還要豐盛。”

“是極是極。退兵以來，我沒一日吃得飽飯。我現(xiàn)在上完溷廁起身都會身形不穩(wěn)，頭腦發(fā)暈，就怕失足栽到糞坑里，和公子卬一樣。”

“我亦然。”又一人附和道：“我日日到平日之飯點(diǎn)，腹中就咕嚕咕嚕的叫，好像肚子里都裝滿了水，大約一刻鐘，肚子得不到供養(yǎng)，他就好像要造反一樣，疼痛、發(fā)汗。”

“這幾日伐木，我都軟手軟腳，使不上勁……我聞之，餓殍的死法，甚是凄慘。早上起來，嘴里有絮狀之物。此皆因夜間饑餓過甚，身體自發(fā)磨牙，加之口中脫皮。一層層絮狀之物于口中一刮就是一層。”

“啊！我今晨起，口腔之中，盡是絮狀……”一人聽得牙齒打顫：“然后又會如何？”

“然后啊，常常有耳鳴，思緒紛亂，心情低落。時(shí)不時(shí)干嘔，心兒亂跳。過幾日，胃中不再似火燎原，仿佛無饑。這是將死的征兆。接下來，不知何時(shí)，就會毫無預(yù)兆地倒下，再也睜不開眼皮……”

說者悲戚，聽者警醒。武人有不怕疆場戰(zhàn)死的，卻不甘活活餓死。加之公孫元不通治軍手段，當(dāng)天就有右?guī)煿俦又藏玻缎碃I。

投敵之人第二天就被拉出來，給他們曾經(jīng)的同袍喊話：“對面之人，且聽我言。我乃羊戶，本右?guī)煄は萝囎螅駷槌鹬e。昔在宋公之麾下，飯不飽，卻見宋公之徒頓頓不失鮮肉，骨如柴，卻為肉食者驅(qū)之伐木。日出作，日落休，奈何空腹，手腳不麻利，所得之木料，不及上峰額定之?dāng)?shù)，于是軍法加身，鞭子入肉。

試問區(qū)區(qū)一餓殍，如何能足氣力，足額完工？上不恤我，視我如敝屣，不聽辯解，懲戒如故。

我所以投右?guī)熤T，不過是混個(gè)體面溫飽。今顏面盡失，早晚餓死。汝等皆是爹生娘養(yǎng)，身體發(fā)膚，宋公不惜有人惜，宋公不恤旁人恤。

與其抱著愚忠，被效忠之人鞭死，活活餓死。不如痛痛快快而活。大不了失去名聲，在無恩主可以投效，尚可以茍全性命，于楚丘作一升斗小民。”

一言激起軒然大波。右?guī)熖颖丈酰喂压珜O元招來大罵一頓：“汝之腦袋可是木瓜做的？麾下吃不飽，就不能去土里刨食，打點(diǎn)野味么？我大宋從來都是草食民族，怎么能在曠野中餓死呢？”

公孫元如夢初醒，忙不迭使人去挖苦菜，打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