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庚領著妹妹走在回世子府的路上,迎面而來的人流攜著喧囂的聲浪,滾滾砸在他的面上。
他愣了愣神,才從邱元正院子中的壓抑中恢復過來。
“今日在私塾中,過得可還好?”
他看了看妹妹,開口問道。
此時的江星月手里拿著一串光亮誘人的糖葫蘆串,正伸著舌頭吸溜上面的紅糖。
聞言,她微微抬起螓首,臉上滿是笑意。
“嗯呢。”她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她本就喜歡念書,若不是大盛之中的書院,本就沒有接收女學子的先例,她早就繼續進書院進修了,而不是整日呆在閨閣中,無所事事。
今天能進私塾繼續讀書,并且還看了一整天的書,她的心里自然是開心的。
“雖然你可能覺得哥很煩,但我還是要跟你交代一聲,平日里多孝敬一下夫子,”江庚開口道,“起碼讓他轉移點注意力,別整天想著騷擾我。”
“騷擾?怎么騷擾?”江星月咬下一塊紅糖,疑惑著開口。
“你是不知那老頭多煩人,我都跟他說了,我不想跟他學什么之乎者也,他還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說到此時,江庚忍耐已久的心思更是無從壓抑,對著妹妹大倒苦水。
這也是他唯一一個可以敞開胸懷說話的人了。
“可是大兄才氣驚人,腹有詩書,確實應該念書寫字。”江星月把嘴里的紅糖咬得“咔咔”響,好奇地朝著自己兄長的眼眉看去。
被妹妹看得心中發毛,江庚憤懣道:“江星月啊,江星月,沒想到你個細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難不成你我的關系,還比不上那認識一天的臭老頭嗎?”
江星月眨巴著眼睛。
“你說什么呢,奇奇怪怪的,我覺得夫子說得沒錯,你就該讀書!”江星月忽而哼了一聲,低下頭去不再說話,連那糖葫蘆都不吃了。
江庚看著,一陣無措。
這女人,就算還小,但喜怒無常的性子卻是天生的。
緩緩走了十多米,見到妹妹還是一副低著頭的模樣,江庚在衣服上擦擦手掌上的冷汗,干巴巴地開口:“是長兄錯了,我錯了,是我說錯話了,星月,你別往心里去。”
話音剛落,江星月忽然腳步定住。
江庚有些詫異,但也隨之停下。
身旁的人流依舊來去匆匆,喧囂之中兩人靜靜矗立,相對無言。
江星月柔弱瘦小的身軀忽然微微顫抖起來,正當江庚想蹲下來,看看妹妹到底是怎么了的時候,她卻猛地抬起了頭。
一張圓圓的小臉上已然流滿了淚水,粘連著幾縷秀發,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兩只漆黑的大眼睛被水光暈成一片漣漪,帶著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哀痛。
“哥!”江星月發出一聲哭喊,一下抱緊了江庚的腰身。
江庚慌了神,連忙伸手去輕拍妹妹的后背。
“怎么了怎么了?是我不好,下次我肯定不會亂說話了,別哭,我最怕看到女孩子哭了!”
“算星月求你了哥,不要再練武了。”江星月卻徹底被委屈淹沒,根本聽不到江庚所說的話一般。
她把臉埋在江庚的胸口,滾燙的淚水透過衣衫,灼燒在江庚的心頭。
“我好怕,我每次看著你出門都好怕,好怕你再也回不來了,星月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星月不想……不想連你也沒有了……”
江星月的身子不停在哭泣中顫栗。
“其實我都知道的,你受傷的時候,那些藥味,你走路時扯到傷口時的動作……我都知道……求求你了,我不想有一天,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
江庚像是被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
鮮紅的糖葫蘆悄然滾落在地,沾滿了灰塵。
旁人或許有投來驚異八卦的目光,但此時的江庚兩人,卻根本不會在意。
其實江星月從小就不相信天上有神仙。
特別是在這逃亡的日子里,她總會想,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為什么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爹爹和叔伯,都慘死在夷寇手中長刀之下呢。
為什么一身正直的爹爹,最后連完整的尸首都沒能留下。
為什么隔壁鄰居的大姐姐家,那個剛剛產下的,還未來得及取名的小弟弟,會被夷寇用庭院中的石磨,給磨成肉糜。
她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但自從她看著江庚于郊野之中以命相搏,奄奄一息之后,她就會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誠心向天上的神仙禱告,希望哥哥出去之后可以平安無事。
她不求如何大富大貴,只求哥哥可以安然無恙。
若說仇恨,她的心中又何曾沒有仇恨?
只不過是在仇恨和哥哥之中,她選擇了哥哥。
在她看來,跟夫子讀書,總比每天每夜習武,最終死在某處無人的荒地要好。
“行,行,我答應你,明日我就去找夫子說,行嗎?”
江庚心中有無數酸辣流淌而過,但又不知如何開口,胸膛的熱淚如同烙鐵,使他全身都不舒服。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逼你。”江星月撇開頭去,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而后一把放開了兄長的腰身,把頭擰到一邊去,不愿意給江庚看到自己現在梨花帶雨的模樣。
瞧了瞧地上的糖葫蘆和路邊人驚異的目光,又看了看一副孩子模樣的妹妹,江庚只好悶聲道:“那我走了,你記得跟在我身后。”
看著妹妹毫無動靜,江庚慢慢移開了腳步,嘴里說著:“走了哦。”
赤紅的夕陽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各自拉著長長的影子,走在平坦街道之上。
天空之上炊煙裊裊,正是萬獸歸巢之時。
“這小子,真的一個人打翻了我們五個人?”
街道旁的一處小巷,張棕默默地看著走遠的江庚二人,陰惻惻地開口。
一旁的二爺,張棕的胞弟,張志明,也同樣看著遠處二人,緩緩開口:“沒錯,而且我們的五個兄弟現在還在大牢里待著呢。”
“一群飯桶!”張棕低聲罵道,看著遠處的江庚,臉上滿是憤怒。
“那他為何不在圖業之中了,連他妹妹也出來了?”張棕皺著眉,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