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學如今在一家本地的大集團里上班，雖然只是焦化廠的一名普通員工，工資兩千多，但大公司的好處是有一套比較完整的保障制度，公司給郭學買了五險，以后老了也有個保障。

轉眼陳宸就要上初三了，他合計著要帶陳宸去買兩套新衣服。

周六的晚上，一家三口約好吃了晚飯出去逛街。

陳宸和郭學站在門口等著陳美，她在屋子里換了兩三次衣服才走出來，手上拎著一個包“你們覺得我這身打扮怎么樣？”她穿了件碎花連衣裙，一雙小皮鞋，外面套著一件針織衫，看起來頗有文藝風格。

陳宸道“反正都是那副樣子就對了！”

只有郭學連連稱贊“好看好看，就是這鞋子還有點鞋跟呢，小心別崴腳了！”

陳美鎖起門把鑰匙放包包里道“走吧！”

郭學早上出門買菜的時候便取了一千元錢出來，就是留著給他們娘兩值班秋衣的。

陳宸對穿衣沒什么講究，同齡男孩都想要阿迪達斯和耐克，陳宸一直是穿的超市斷碼搶購的二三十的T恤。陳美節儉慣了，也舍不得買什么牌子的東西。一家三口就去了市里的一家平民服裝超市。里面大人小孩，年輕人的衣服都有。

陳美看上了一件紅色的呢子大衣，她用手捏捏衣服道“摸著倒是挺暖和的。”

郭學就道“買吧！中午就說了，今天用我的工資買新衣服的。”

陳美道“我試試看看，好不好看。”說著陳美就把伸手的針織外衣拖給陳宸抱著。

服務員見有戲，趕緊把衣服取下來幫她試穿，嘴里一個勁兒夸陳美皮膚好，都四十多歲了臉上一點褶皺也沒有。把陳美夸得嘴咧得老開。

陳美穿上大衣整個人精神多了，紅色很稱皮膚，陳美的臉色看起來也好了很多。

郭學道“你就兩件大衣，不如買了下來，過幾天冬季到了也有得選著穿了。”

陳美點點頭“我也挺喜歡的。”脫了衣服看吊牌上的價格。

360元。

陳美猶豫著問店員“打折嗎？”

店員道“不好意思啊，我們這是剛上的新款，打不了折！”

“買吧，我好不容易討你一次開心！”郭學笑道。

陳美點點頭，店員趕緊把衣服拿下來“我拿去放在收銀臺，等會兒你們可以和其他東西一起付款。”

接著他們又去了青少年區，給陳宸挑了兩套運動服和一件羽絨服，一共消費了1267元。

郭學什么也沒給自己買，他說“我整天在焦化廠上班，都是穿工作服，買了也浪費了。你們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總得有兩套穿著舒適暖和的。”

第二天是周末，把陳宸送到學校后陳美就去學校了，秋季學期才開學，事情多的時候她就會住在學校的教師宿舍里。

郭學他們是倒班制度，他這個星期輪到夜班了，所以他要周一的下午才去廠里。陳宸和陳美不在家，郭學一個人也沒什么特別的消遣，就去樓下把車里里外外干干凈凈的清潔了一一遍。

他閑不下來，吃過中飯就開始收拾屋子，拖地板，洗衣服。

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忙完了也到了晚飯時間。他就隨便熱了點剩飯剩菜，炸個花生米坐在廚房，給自己一杯酒吃了起來。

他是彝族，所以頓頓都喝酒，只是喝的不多。陳美也勸過他，三高的人不要喝酒抽煙了，油炸食品也少吃一點，可這幾年生活好起來了，攔都攔不住他。

吃過晚飯郭學臨出門前看到鞋柜外散亂的鞋子彎下腰把地上的鞋子撿起來整整齊齊的放到鞋柜中，又環顧了一周被他捯飭的干干凈凈的家才邁步出去了。

郭學是在上班途中倒下的，送他來的同事說，才剛他還笑著說兒子念初三了，忽然就倒下去了。同事不敢耽擱，立刻就打了120送他來醫院了。

陳美接到電話，心慌意亂的，也不敢開車，叫了同事送她進城來。

她到的時候醫生已經搶救完了，郭學的衣服被剪開撕下來，皺巴巴的一團的放在一個塑料袋里，褲子也是。他嘴巴里插著氣管，眼睛閉著，身邊是各種儀器，儀器上的電線粘連在他身上的各個部位。

陳美像個木偶站在床前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他，郭學的大姐上前和她說話“你喊喊他，看看他有沒有反應。”

陳美叫了他一聲“郭學！”

沒有反應。

陳美又叫了他一聲“郭學？”

依舊沒有人應她。

陳美兩只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問郭學的大姐“大姐，他這是怎么？”

郭學的大姐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他老婆你都不曉得，我怎么曉得？”

陳美就跑出去找送他來的同事，同事又敘述了一遍事發經過，陳美道“你們廠有負責人嗎？我要找他說話。我丈夫好好的去上班，怎么幾個小時的時間就變成這樣了？廠里有監控嗎？外婆要求看監控！”

那兩個男人一個看看一個“負責人正在來的路上了。嫂子，車間里沒有監控。”

“病人家屬呢？”

護士站在門口，陳美不敢耽誤，立刻走過去“護士，我是病人妻子！”

護士道“醫生馬上就來，不要走遠。”

陳美點頭轉身進去。

醫生是個年輕有為的，還有一個年紀稍大的禿頭，但大多數時候是年輕醫生在和陳美溝通“你先生情況很不好，我們雖然把他搶救過來了，但他已經沒有意識了。現在他已經連呼吸都不能自主呼吸了，完全是靠氣管支撐的。我想說的是，請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陳美以為他是累了所以暈倒的，沒想到那么嚴重“醫生，他到底得的什么病？”

“初步斷定是急性腦溢血！”

“腦溢血不是可以開顱手術嗎？給他做手術會好嗎？”陳美急切的追問。

年輕人搖搖頭道“抱歉！我們不建議手術，他現在的狀況，連呼吸都需要借助呼吸機，根本做不了任何手術。我們作為醫生只能說，如果您們愿意，等等看會不會有奇跡出現。”

陳美扭過頭不愿意再說話，只看著躺在床上的郭學。

郭學的姐姐和哥哥全部圍在醫生旁邊和醫生說話，陳美看著亂哄哄的病房無力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伸手握住郭學的手“我道你怎么忽然變好了，原來是要走了，給我們娘兩留點念想。”

陳燕接到陳美電話的時候已經要睡著了，劉秋上了廁所回來看到她又穿上衣服，正收拾著東西慌慌張張的。

“你干嘛？”

陳燕把他的衣服扔給他“快些換上，劉婷不是在家？叫上她，郭學腦溢血，大概是過不了今晚了。二姐說他們家的兄弟姊妹已經全部去醫院了，讓我們帶上三姐和天佑快去醫院，她一個人不知道怎么辦。”

劉秋一邊換衣服一邊說“腦溢血？平時看他挺好的啊！也沒聽說有什么病？他三高？”

陳燕道“我怎么知道？去問二姐才知道，快快快，動作快！”說著上樓去叫劉婷。

陳燕帶著陳梅他們趕到的時候陳美正呆呆的坐在病床前，郭學的家人也坐在病房里，狹小的病房變得更加的逼仄了。

陳燕走到陳美跟前，陳美只說“燕子，醫生說，沒得救了，我們這一屋子的人都在這等著他離開了。”

陳燕走上前看了他一眼，眼睛忍不住泛紅。

“醫生說讓我們和他說說話，告別一下，說他也許就是在等著親人罷了！”說完，陳美趴在床邊嚎啕大哭起來。現在她的家人來了，她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了，想哭就哭，難受了就說出來。

陳梅輕撫她的背，不敢開口，她最是感性，怕一開口便淚目。

陳燕見到郭學的侄子侄女前來探望，便問陳美“陳宸呢？說了沒有？正是初三呢，會不會影響？”

陳美道“怎么能不說？這么大的事兒，瞞不住他的。實在不行就復讀一年了。可我開不了口去說，你和劉秋去學校接他，幫我開這個口。我給老師打電話。”

陳燕點頭道“你快打，現在十一點多，再晚學校就出不來了。”

一中的學生刻苦，很多都有晚自習的習慣，一般晚上11:30才會關燈鎖門。

陳美只好又停止哭泣拿著手機給老師打電話，只是那手一直顫抖個不停。

陳燕和劉秋還有劉婷去學校接陳宸，小伙子已經168了，個子高，身體壯，和郭學差不多。

原來一家人真的會越長越像的。

坐到車上陳燕問他“老師有沒有告訴你什么事情？”

陳宸心里挺開心的，許久沒見到陳燕一家了笑道“說了，我爸爸病了，在醫院，要我去看看。他啊，身體好得很，甭管啥病，反正過兩天就好了。還非得讓我大半夜出來。”

陳燕心里一緊，這孩子也想不到郭學這次的病危及生命。

她從后視鏡偷偷看他“你爸爸······他是腦溢血，醫生說，大概熬不過今晚了！”

陳宸愣住了，目光凝視著前方道“四姨，你別逗我了！這一點也不好玩！”

劉婷坐在他旁邊，陳宸轉頭看著他問“表姐，你說！你媽是不是誆我呢？”

劉婷抬起頭看著他，滿眼都是同情“陳宸，你爸爸，不行了！”

他原本坐的挺直，忽然背脊就松垮垮的彎了下來，整個人縮在后座上不說話了。

陳燕道“陳宸，你要堅強！你媽媽這些年不容易，現在你爸爸又要離開你們，你是大男孩了，要撐起這個家，以后做你媽媽最堅實的后盾！”

陳宸依舊不說話。

他把頭扭向外面，把車子窗戶打開，夜風倒灌進車里，嗆得人眼睛酸痛。

這車是新買的SUV，開在夜里的大馬路上速度很快，那些風把陳宸胸口的憤怒全部吹散。他想大罵“我槽你媽的老天爺！”可是他什么也罵不出來，只是像一只受傷的狼在后面舔舐著傷口。

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陳宸下車的時候身子有些搖晃。

劉婷跟在他后面，感覺他隨時會倒下去一般。

她心想，陳宸那么高，要是倒下來，她真的接不住他。

可是陳宸沒有。

走進病房前他擦干了所有的眼淚。

陳美看到他進來，伸出手來拉他“陳宸，和爸爸好好告別，不要哭，讓他開開心心的走！”

陳宸由陳美把他的手拿到郭學寬大的手掌心里，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來，他一開口，只有沙啞“爸爸！我來了！”

陳宸說完這句話，郭學的手指動彈了一下，然后監護儀發出一聲“滴”的響聲。

郭學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血壓，脈搏，血氧，全部下跌為零。

陳宸依舊握著他的手，痛苦的喊了一聲“爸！”

旁邊的人想去拉他，沒拉住，他就赫然跪了下去！頭抵在床沿上，眼淚一個勁兒的掉在地上。

陳燕擦掉臉上的淚痕和陳梅去扶陳美，劉婷也和其他人去拉陳宸。

醫生和護士確認郭學死亡后就走了，陳美在聯系殯儀館的人，郭學的姐姐下去陳美家里收拾郭學的遺物。

陳宸坐在護士站對面的休息椅上。

“陳宸，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劉婷道。

“你說！”陳宸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嚴肅模樣。

“你覺得命運公平嗎？”

陳宸就苦笑起來“那你覺得人生公平嗎？”

劉婷聳聳肩。

陳宸道“人生沒有圓滿可言！”

劉婷沉默著不說話，兩個人就那樣坐在醫院看著人們里里外外的忙碌著，也不哭不笑。

其實她想問的是，陳宸，你知道死去的這個不是你親爹嗎？

其實陳宸想說的事，其實我知道他不是我生物學上的父親，可是他比我親爸爸好多了，我親爸爸從沒當過我一天爸爸！你說命運公平嗎？如果命運公平為什么要讓我們承受那么多磨難才走得完這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