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青澀時光，猶如坐標上一條線，彎彎曲曲。

但卻在回望時，一筆帶過，輕描淡寫。

回首往昔，方寧覺得自己的人生是一部小說的話，那么他一定是最糟糕的失敗者。

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也缺乏激情四溢的瞬間。

他沒有在年少輕狂的歲月里鋒芒畢露，而是隨波逐流，歲月靜好。

他的生活中，沒有波瀾壯闊激情似火的冒險人生情節，只有清晨大霧未散時的一抹朝陽；

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有的只是在街道上抓著油條亡命追趕公交車的窘迫；

沒有旁枝末節的繁瑣，有的只是在顧盼之間悄然不見的女孩。

方寧覺得，世界就像一條銜尾蛇，周而復始，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時間在他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時刻，仿佛一場拋紙狂歡的饕餮盛宴，或是走馬觀花的旅程，為即將到來的離別做著最后的準備。

方寧和程曦兩人漸漸淡出大家的視線。

默默蟄伏，努力結繭，等待黎明前的蛻變。

很多人在無聲中告別，在一個沒有陽光的午后，無聲地揮揮手，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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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告別的是程瑩和劉梅婷這一屆的學生。

高考結束后，她們不再是高三黨。

再也沒有成堆如山的作業和老師的嘮叨，同學們的互相抱怨。

再也沒有揮汗如雨的訓練，沒有每晚睡不著的焦慮。

等待她們的是美好而充滿憧憬的大學生活。

劉梅婷參加高考前的那個晚上。

余樂從家里偷跑出來，站在劉梅婷家的樓下，喊她的名字。

她下樓時，穿了一件余樂從未見過的白色的棉布裙子，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她背著手，露出雪白的胳膊，頭發上夾著一個粉色發夾，一雙清澈的眼眸望著他。

不再是平日里兇巴巴的模樣，而是異常安靜，安靜到足以讓人心生沉默，不敢多說一句話。

“?。俊?

余樂撓了撓頭，不知所措。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劉梅婷。

記憶中的她應該是怎么樣的呢？

她為了體育鍛煉，將一頭柔軟而烏黑的長發剪短，像個假小子一樣，應付每天的體能訓練。

平時一起出去玩，她總是穿著干凈的襯衫、牛仔褲和球鞋，稍有不如意，就兇巴巴地捏著他的耳朵，讓他呲牙咧嘴喊女俠饒命！

但此刻，這個安靜的劉梅婷，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或者說是從沒見過她這么溫柔的一面。

劉梅婷抬起頭來一笑，“噗嗤”一聲，揮了揮手，道：

“怎么啦？被我嚇到了么？”

“不是，只是有些不適應。”余樂也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哦。”

她咳嗽兩聲，俏臉有些發紅。

齊肩的短發遮住了她的臉，但在散發著微光的瑩角路燈照射下，仍能看出她的嬌羞模樣。

她背著手，略顯害羞地問道，“好看不？”

換做以前，這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

余樂肯定會詫異地說她是不是被別人穿越了，然后被她賞賜一個大耳光子。

但現在，余樂學會了以處變不驚的態度面對一切，沉穩的點了點頭說，“好看，我女朋友就是好看極了?！?

“哈哈哈?！?

劉梅婷笑得很好看，她的眼睛細長，單眼皮，在燈光下有種朦朧的美感。

她靠近了他一步。

盡管她相對于其他女孩來說很高，但站在余樂面前還是顯得有些矮了。

他太高了，高大得滿足了所有女孩對長得高個男生的夢想。

在光線不定的燈光下，余樂的臉逆著光，表情有些模糊，但他的內心明顯不平靜。

他在努力壓抑著情緒，可是聲音依舊顫動。

“我很喜歡你?！?

寂靜的小區里，心臟跳動的聲音此起彼伏。

小樓兩三層接連亮起燈光，有腳步聲響起。

劉梅婷回頭看了又看，覺得雖然是晚上沒多少人出來逛，但樓下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萬一爸媽突然下樓逛街散步呢？

于是她主動牽起余樂的手，帶著他轉身，衣袖飄飛。

他也跟著走，帶走了一身月光。

此刻，余樂心里又有另一種想法，但有些話說不出口，有些話很珍重，是不能輕易說出來的。

劉梅婷的家就在一中對面巷子里，左邊是奶茶店，右邊是體育器材店，中間是一條深邃黝黑的巷子。

他們從巷子的黑暗中走出來，迎著燈光，看到車水馬龍的一中街道。

晚上的一中是最繁華的時候，燈火輝煌，人影瞳瞳。

余樂和劉梅婷攜手走過斑馬線，抵達一中廣場。

廣場邊的灰白圍墻修了又修，每到冬天就被凍的破爛，然后周而復始地修復，他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反正一中學校有錢修繕，不用白不用。

廣場上斑斕的燈光照在他們腳下，將影子拉得長長的。

余樂和劉梅婷坐在圍墻邊沿，遙望停在廣場上的那架老古董似的老式飛機。

盡管機翼已經生銹，鋼鐵炮彈都被取下，但仍能依稀看到當時的英姿。

余樂躊躇了一下，問道，“你考試準備得怎么樣了？”

“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此時此刻，劉梅婷顯得異常平靜。

她有些話想對他說，或者說。

她想把整個高中時期的經歷告訴他，也許能對他有所幫助。

到了眼下這個時候，劉梅婷明顯平靜下來了，輕輕地舒出一口氣：

“以前我對高考充滿了恐懼，既期待又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在期待與害怕中矛盾重重，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這件事。”

“之所以恐懼，其實是源于對自身的過高期望。每個人都想著逆襲高考，我也一樣。”

“但高考的殘酷在于成功者和失敗者并列?！?

“你的成功，預示著別人的失敗。這是高考的本質，沒有任何辦法，你只能踩著同伴的尸體前行，像一個孤獨的士兵，只能背水一戰，沒有‘后退’這個詞。”

“所以說，明天以后，失敗者的出現無可避免，一想到這里，我就莫名悲傷?！?

“不僅僅是我，還有這些一起奮斗的其他人?！?

余樂上前抱了抱她。

也許是想清楚了許多的事情，她的嗓子透著幾分磁性的成熟。

頓了頓，語氣低沉而有力量，目光驀地揚起，像鷹隼般犀利。

“對于我而言，勝利和失敗都不值得夸耀或悲傷，這只是人生的一個的新開始?！?

“我還沒有弱小到讓情緒被高考擺布。我要以最理性的方式完成這場人生中最關鍵的考試，”

“雖然我無法決定結果，無法左右勝敗，但我也不想被打上一個失敗者的標簽。”

她說話時，那種淡淡的不激烈且無可奈何的語氣，讓余樂心頭微微一顫。

在這個夜晚，從劉梅婷的口中。

余樂終于明白了高考的殘酷本質。

這是一場無聲的戰爭，沒有硝煙，卻同樣殘酷無情。

在這場戰斗中，沒有誰是勝利者。

那晚，兩人聊了很多。

互相敞開心扉的交談。

余樂也講述了許多往事，有他小時候的趣事，也有身邊死黨的故事，每個人都那么個性鮮明且明亮，鮮活的縈繞在余樂的身邊。

關于你，關于他，還有關于身邊的他們。

最后，他們的話題又回到了最初的記憶。

依稀記得方寧組織的沱龍峽漂流，兩人坐在一起，互相抱怨?；ハ嘞訔墶?

聊著聊著，劉梅婷忽然笑了，笑得那么沒心沒肺。

“哈哈哈?！庇鄻芬哺α?，似乎很開心，但心里卻隱隱作痛，很難受。

他明白，無論高考結果如何。

不久之后，她終究會飛出這個落后的小縣城，從此天各一方。

或許，再也不見。

他們即將畢業，即將說再見。

而他卻仍然停留在原地，等待時間的洗禮。

“牡丹亭中有句話，我很喜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喜歡你?！?

劉梅婷轉身跳下墻沿，轉身面對他，“我想……對你，大概就是這樣吧?！?

很多時候，說出這句話需要莫大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