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遠的身體越來越燙,身上的雪都化作霧水升騰而起。
白未惜抱著張小遠,她感覺張小遠變成了一團火。只是一瞬間,她的臉便被燒的紅撲撲的。
此刻,無人看見的張小遠的心口,神藏深處,一團白色光團越發明亮,直到某一刻,它猛然潰散,化作無數晶瑩流光,如溪水般自神藏流入全身。
已經完全崩裂的經脈遇到這股流光盡數融成血水,一部分看起來更鮮艷純凈的血與那股晶瑩流光融合,一部分看起來混濁的血則透過肉皮滲出體外。他的心臟狂跳,無數氣血涌出,一條條全新的經脈自心口向軀干四肢,緩慢的生長。
千瘡百孔的身體,隨著經脈的生長,那些傷口也跟著慢慢愈合起來。
白未惜很痛苦,此刻的她真的很熱,身上和身旁的積雪還有張小遠生上不斷滲出的血,也將她的衣裙盡數浸濕。
渾身被血染紅的她,看起來妖異而美麗。
然而,白未惜又感覺到自張小遠身體傳來的火熱竟讓她痛苦的同時,還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生命力,使她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渾身精力旺盛了數倍。
這個過程很漫長!
……
雪終是停了。
當清晨第一縷旭陽灑在張小遠的發梢上時,張小遠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方澤,你頭上怎么長草了?”方臨指著方澤的頭說道。
方澤此刻正如方臨所說,一株嫩草竟從他發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出。
“你頭上也有!”
方澤指了指方臨的頭。
“是種子,我們身上花草的種子!”胡三里開口道。
不光是他們兩個,在張小遠三丈之內,所有人的頭上,衣衫上,都出現了點點綠茵。
還有地上,無數花草綠芽正頑強的自石磚的縫隙中冒出。
一時間仿佛春天突然來到。
“胡老,這是什么術法!”
一個黑袍青年來到胡三里旁邊好奇問道。
如果張小遠醒了的話,他一定會有印象,那青年就是張小遠第一天來旭陽城審問他的海元飛。
他的頭發上更神奇的冒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
“我們又活過來了!”
少年看著張小遠,笑的很開心。
“我能出去嗎?我要見師父!”
“你現在只要想,隨時可以出去。”
“那我要出去了!”
“可以,最后跟你說一句話:也許結局總是極為不好的,但我們隨時將下一刻當作開始。
就像那個圓,可以一直走,不要停下來!”
……
一切消失!
張小遠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正置身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醒了!”
“張小遠,你可算醒了!”
……
張小遠沒有高興起來,他魔怔般起身,盤坐著,面對面盯著眼前這個已經僵硬了的尸體。
白未惜在張小遠起身后,不顧坐了一晚上已經酸麻了的腿,踉蹌起身,站在一旁,她沒有說一句話。
只見張小遠突然趴了下去,頭鉆到那個大漢低著的頭的下面,頭向上扭想看清那張臉,眼睛睜的大大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起身,他看了看周圍,只見在自己身旁還有一具尸體,尸體上此刻也長著幾株花草。
張小遠并不知道那些花草是他弄出來的動靜。
他又趴了下去,盯著大漢的臉看了許久。
“他是我師父嗎?”
張小遠問著旁邊的白未惜。
“他是!”
白未惜回答道。
“哦……他真的是我師父?!?
張小遠最后一句話的聲音小極了。
“咚……”
“咚……”
“咚……”
開門鐘響起。
鐘聲迎來新日,送走舊人!
……
“你師父說把他埋在看見他女兒的地方?!?
白未惜見張小遠越來越不對勁,在鐘聲響完后,匆忙地將張大遠最后的遺愿說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
張小遠低著頭,突然笑了起來。
怪不得來旭陽城這一個月師父如此反常,原來師父早就找到了他的女兒。
可師父為什么不跟自己說呢?
一句話都沒透露。
每次見面都只是匆匆幾句,陌生的可怕。
自己猜不透師父。
從來沒有猜透過師父。
他總是什么都不說。
他來自哪里,師母叫什么名字,自己以前來自哪里,師父從來沒有清楚明白的說過。
現在,他死了。
原來師父真的有一個女兒,還真的找到了他的女兒。
可張小遠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張大遠死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
……
“我們得罪過誰嗎?”
張小遠笑完,突然抬起頭,目光冷的嚇人。
“不曾!”回答他的是胡三里。
“我們該死嗎?”
“沒有人天生該死!”
“為什么師父他死了,誰能告訴我,為什么師父就這樣死了?”
從上次中陽州北嶺因為姜小滿遇襲,再到這次旭陽城平康坊無端遭受刺殺。他們就像夾雜在某些上層勢力斗爭之間的卑微塵埃。
渺小,卑微,還顯得很愚蠢!
“是誰,哪些人動的手!”
張小遠終是問出了那個他早就應該要問的問題。
胡三里張了張嘴,他有些猶豫要不要把那些東西告訴面前這位身處帝國權力體系之外的少年,但他轉念一想,眼前的少年現如今已經身處于這個漩渦中了。
他還是決定告訴張小遠。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參與這一切的就是天圣教、北荒、沙城,至于他們后面還有哪些人,哪些勢力,這就還要時間去查了?!?
天圣教、北荒、沙城!
天圣教、北荒、沙城!
天圣教、北荒、沙城!
……
張小遠心里一遍遍數著這三個名字。
他要記住,他要永遠的記住!
張小遠又在張大遠尸體面前呆呆坐了很久。
此刻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坐在地上很久。
直到某一刻他站起身,將已經僵硬了的師父抱起,往楊記食鋪走去。
張小遠知道,師父的女兒一定在這楊記食鋪,也一定是那天晚上,他在天上看到的楊記食鋪搟面的那個姑娘。
師父當時老盯著她看,師父從來沒有那樣過。
她一定要知道,他有一個爹。
他叫張大遠!
……
張小遠抱著張大遠來到楊記食鋪門前,很冷靜的敲了敲門。
過了好一會兒,沒有回應!
砰!
門被張小遠一腳踹飛,正個鋪子都一陣劇烈顫動,屋頂上的雪噗噗噗的掉了下來。
后面的看客臉皮也跟著一陣顫動。
張小遠的力更大了!
但他此刻不在意!
走進屋,屋里詭異的安靜,張小遠環顧四周,一個人都沒看見。
張小遠抱著張大遠走進一間房間。
一個四旬左右的婦人安祥的躺在床上,她的脖子上細長的血痕已經干了……
她是在熟睡之時被一劍割喉了!
張小遠笑了!
他來到另一間房。
一個美麗的少女靜靜躺在床鋪上,與婦人一樣,她的臉上露出微笑,仿佛睡夢中對將到來的新的一天充滿美好的幻想。
張小遠嘴巴笑的越來越開,只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他走進,盯著那個少女的臉看了許久,然后又看了看師父的臉。
也許是師父認錯了。
一點也不像!
張小遠安慰自己一樣的又想道:
也許刮了胡子就會像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小遠仰著頭大笑。
他從沒笑的如此暢快,笑著笑著他突然沒了聲音,只是張大著嘴巴,眼角紅的要滲出血。
一行血淚自他的眼角延著臉頰延著耳邊流了下來。
白未惜來到屋里,看著這一幕,突然轉過頭,將她的臉埋入自己已經被鮮血染紅的袖子里,身體不停的顫抖。
……
“張小遠,這么多年,你都只是一直跟著你師父嗎?”
“我是師父帶大的,我把他當爹!”
“那真好!好羨慕!”
“我把師父當爹,師父總不想把我當他的孩子……嗐,來到旭陽城才從師父嘴巴里知道師父還有個女兒,只是丟了,這么多年,師父一直邊帶我看病,一邊順便去找他的女兒。”
“別多想,你師父一定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的……從你現在的樣子就能看出來?!?
“我是什么樣子???”
“一個沒有親人的孩子是沒有心的,就像我一樣?!?
“我覺得你很好啊,有心的!”
“或許我把你當親人了也說不定??!”
“未惜我以為你是不會開玩笑的!”
“我沒說過我不會??!”
“哦,也是……唉,我希望師父能找到他的女兒,那樣我們就真像一家人了。
聽說她大我一歲,我一定叫她姐姐!”
……
白未惜抬起頭,她紅著眼睛,站在門口,張開手對著外面即將要進屋的人大吼:
“別進來,你們別進來,你們永遠都別進來!”
方臨和胡三里等人沉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以他們的境界,也已經知道屋內的情況了。
他們皆被昨晚張小遠弄出的動靜所吸引,注意力也都在街上的張小遠身上。
人已經死了許久了,早些時候所有人都被外面的張小遠吸引,誰也沒有注意這一個小小食鋪內的兩個普通的女人。
畢竟,那只是兩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女人,她們跟張小遠身上的密秘比起來——
似乎也沒有那么重要!
……
張小遠在楊記食鋪內呆了三天三夜。
普通的捕快和禁軍進不去,天樞的人聽了胡三里的命令也沒有進去,旭陽城上層人似乎也有意識允許了這一幕的存在。
直到正月初四黎明前曦,張小遠出了門,從天樞那里找到了他自己的刀和張大遠的刀。
然后用張大遠所留下來的錢,將這塊地永遠的買了下來。
張小遠在楊記食鋪內挖了個大坑,將張大遠和楊月兒并排放在里面,然后埋上,最后將張大遠的那把刀插在墓的最前面。
張小遠取了一把火,點燃了楊記食鋪。
張小遠跪在大火前,對著火光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你說要把你葬在可以看到女兒的地方,我沒辦法做到,我只能把她和你葬在一起。
我們沒有家,我就把她曾經所住的地方當作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