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蒙蒙江天一色，兩岸的樹木都已經(jīng)看不清了，時不時只能看見一閃而過的不知名的水鳥。

順長江而下的船，真是應(yīng)了酈道元的一句“雖乘奔御風(fēng)，不以疾也”。

“出了三峽，就快到我家鄉(xiāng)那邊了。”林鶴之站在甲板上，迎著呼嘯的風(fēng)站著。

“可不是嘛，武陵桃花源，人間仙境。”賀西霖一直看著林鶴之。

“現(xiàn)在是在江心上霧大什么都看不見，以前要是趕著好天氣坐個小船在江邊轉(zhuǎn)轉(zhuǎn)圈，我都能找到我家府邸在什么方位。”

“哎對了，鶴之，除了我、門主、秦大哥，是不是沒人知道你身世這件事？”賀西霖想起了一件事。

“沒人。到了吳興就是進(jìn)了狼窩子了。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林鶴之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江風(fēng)，“以前我們家出了城不遠(yuǎn)就能看見長江，光是望江亭就多得是，我爹還帶我去過那個最高的觀江塔，也不知道后來那個塔變成什么樣子了。”

“鶴之……”賀西霖看到林鶴之的樣子，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勸慰。

“我沒事，哥。”林鶴之睜開眼睛沖著賀西霖笑了笑，“你讓我睹物思人一會就行，你怎么出來了，你不趕緊回你艙里陪我新嫂子。”

“那你睹你的，我可不管你了。”賀西霖拍了拍林鶴之的肩膀，他知道林鶴之心里不好受的時候不喜歡身邊有人，便轉(zhuǎn)身走進(jìn)船艙了。

“林二哥！”林鶴之一個人沖著江風(fēng)張開手臂做飛鳥狀，不知過了多久，肩膀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嚯！七妹妹！”林鶴之轉(zhuǎn)過身來，“嚇了我一跳。”

“我剛剛看見大哥在這來著，一轉(zhuǎn)眼去哪了？”顧新颯爽地朝林鶴之一拱手。

“我攆他去陪嫂子去了。”

“哈哈哈！”顧新放肆地笑開了，“不過說真的，他家嫂子可真夠閨秀的，也是太客氣了。第一次見面管我叫七弟之后，還給我送了好多東西說是賠罪，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大嫂是知禮數(shù)的人啊，不過我說也不怨大嫂沒看出來，就憑七妹妹這身裝扮，以假亂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啊。”林鶴之朝顧新笑了笑，“對了，你找大哥做什么？”

“我不找他，以為你們在這迎風(fēng)而立觀景明志呢，我就過來湊湊熱鬧。”顧新甩了甩頭，“我這裝扮怎么啦，習(xí)武之人難道能弄得和那位嫂子一樣閨秀？動起刀兵來誰管你閨秀不閨秀的。”

“是是是。”林鶴之的壞心情向來是來得快去得更快，幾句聊天便岔了過去，注意力很快就轉(zhuǎn)到了身邊的顧新上，“一直沒和七妹妹聊，也怕七妹妹嫌棄我這等俗人。不知妹妹當(dāng)初怎么想的，一個姑娘家要當(dāng)習(xí)武之人啊？”

“姑娘家怎么了？”顧新狠狠白了林鶴之一眼，“二哥還承認(rèn)自己是俗人呀！誰說姑娘家就不能習(xí)武，再說，我不這樣，怎么入忠慈門，怎么幫我爹洗冤啊？”

“妹妹是在顧家的時候就習(xí)武的？”林鶴之繼續(xù)問下去。

“顧家才不讓我習(xí)武呢！”顧新又翻了個白眼，“我十三歲就離開顧家去金陵了，四哥總說二哥走江湖時間久，你七妹我也是在江湖上混過的人。金陵那江湖，水可更深，嘖嘖，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

“那你在金陵以什么為生呢？”

“衙門里當(dāng)捕快啊。”顧新得意地朝林鶴之一笑，“顧家我義父當(dāng)過仵作，他教他兒子的時候我就跟著學(xué)會了。平日里我總跟那些男捕快打架，就學(xué)會武藝了。”

“金陵衙門里還有女捕快啊？”林鶴之繼續(xù)好奇地問。

“本來哪個衙門都不要我，后來是看我有仵作的本事才留我的，再后來我斷案破案不比那些男捕快差，也就留下來了。”顧新也繼續(xù)得意地笑，“我為了進(jìn)衙門把名字都改了，原本顧家給我取了一個特別俗的名字，叫顧心媚，我到金陵的時候就改成顧新了。新生的新。”

“那……”林鶴之猶豫了一會還是問了，“你只是衙門里的捕快，如何能為給你爹洗冤做些有用的事呢？”

“當(dāng)然可以啊。捕快要接觸各種各樣的案子，沒準(zhǔn)當(dāng)年害我爹的人就會浮出來又害別人，也許表面是個小案子，背后可以牽出很重要的線索啊。”顧新收了笑容，認(rèn)真地說，“我不是已經(jīng)找到了當(dāng)年和我爹所中之毒差不多的毒藥了嗎？那就是一樁投毒命案引出來的。若不是門主說有動作要我回來，我說不定還能找到更多的。”

林鶴之看了看顧新堅定的眼神，不由得對面前的她起了敬佩。金陵本就是繁雜之地，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在衙門里，能憑著本事站住了腳跟，在一樁又一樁瑣碎的案件里翻找哪怕是一星半點的線索和蹤跡，這得是多大的勇氣和耐心才能做成的。

“失禮，是我小瞧了七妹妹，妹妹行事更不愧是巾幗不讓須眉，不僅是顯在裝扮上。”林鶴之透著敬意說道。

“哎，二哥這句才是真夸我，剛見面時說這句話是調(diào)侃我呢。”顧新又笑了起來，“說完我說說你吧二哥，你當(dāng)年為什么游走江湖呢？”

林鶴之頓了頓才說：“還能因為什么？家道中落了唄。老四也好瞎吹我，我那根本不算游走江湖，就是過了幾年清苦日子罷了。”

“得了吧二哥，本來就不會編瞎話，還逞能在捕快面前撒謊。”顧新盯著林鶴之看了一會便意味深長地咧嘴笑了，“沒事，你不愿意說我也不會問的，就像我爹的事，背后還有許多顧家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我也不會強問門主的。”

一句話又堵得林鶴之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好撓了撓頭，尷尬地朝顧新笑。

“你放心，此去吳興，定會為當(dāng)年的事情討個公道，不會讓你爹白白含冤的。”林鶴之過了好一會才說。

“時機未到，門主是不會起事的。”顧新輕輕搖了搖頭，“光是我爹，還不值得讓門主到朝廷就險。這次燕州防線的事一發(fā)，他們都逼到門主頭上來了，這樣就算將計就計了。”

“即使沒有燕州防線的事，門主也一定會幫你的。忠慈門是你的后盾。”林鶴之說。

顧新朝林鶴之淺淺一笑。

林鶴之突然發(fā)現(xiàn)，顧新笑起來的時候特別燦爛，嘴邊還有兩個小梨渦在打旋兒。

若不是一身男裝，她一定是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吧。

倆人一直到走回艙內(nèi)都沒看到站在船艙門后很久的秦以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