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歷天熙二十四年九月初五,西風陣陣,城北圍場之中,旌旗百卷,號角長鳴。
當年太祖皇帝希望諸位皇子大臣體驗江山得之不易,便圈了城郊以北的聿禾嶺建聿禾圍場,不設行宮,只做行軍打仗一般安營扎寨,這個慣例被保存至今。
禮官以響箭為號,幾十匹烈馬奔騰而出,皇上一身金紅鎧甲,雷云戰靴,說不出的英姿威武。
白馬神駿,頭前疾馳,諸位武將緊隨其后,南宮家的小將們最是惹眼,禁軍統領沈蘊帶人圍護在皇帝身側。
太后在宮中休養,嬪妃中只有佟貴妃一人隨侍,她原先也是將門之女,膽識和武藝皆備,由她帶著小皇子在營帳附近溜達,大批禁軍護衛。
女子不便與男子一起狩獵,玉小霜沒有同大部隊一起,只守在小皇子身旁,時不時地看向密林身處,其余文官重臣留守營帳。
密林森森,日光自樹頂鋪撒下來,深深淺淺的光線中氤氳著淡淡霧氣,鳥鳴聲不絕于耳。
入了林,眾人各自四散開來,沈蘊分派禁衛軍跟著各位大人,自己帶著幾十個心腹跟著皇上,南宮家大小數位將軍自然護在圣駕周圍。
策馬奔騰,追逐獵物,速度和征服,激蕩著男兒的血性,沒過多久便收獲頗豐,南宮家的雙胞胎還聯手獵了頭狼,正眉飛色舞地說書。
一天下來,風平浪靜,夜了,篝火燃了又滅,君臣們皆已就寢。沈蘊領著一隊禁軍來回巡視,在各個帳前守衛的禁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旌旗獵獵,火光裊繞。
蒼穹深深,星月閃耀,無遮無擋的天際包裹著一座座安寧的營帳,一抹黑影避開眾禁軍,飛快閃過。
沈蘊頓住,似乎察覺了什么,回身張望無果,一向嚴謹的他點了兩個禁衛前去查看,自己繼續帶隊巡夜,直到那二人回來報無事,才安心。
他不知道的是,位于正中的皇上的營帳,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人影飛快掠進去,一個又一個。
黑影迅速拔刀,徑直刺向床上的人,高懸的刀泛著幽藍的光。
不知是刀光刺到了雙眼,還是動作帶出的風聲,床上的人驚醒過來。第一反應是翻到一旁,不想左臂被劃了一刀,黑血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洶涌而出。
皇帝捂著左臂,情況不明,他并未大聲呼救驚動周圍人,只是故意弄出些聲響。門口守衛的禁軍和打瞌睡的褚公公聽到動靜,立即沖了進來。
黑影失了先機,再想得手并非易事,他擺手招呼同伴,原先蟄伏在帳頂的另一道黑影如貓一般無聲無息地落地。
二人招招見殺機,很快將兩名禁軍刺傷倒地?;实垭m武藝精湛,奈何左臂中毒,功力發揮不到五成,身旁無兵器,出路被堵死,只有褚公公護在身前……
“皇上!”那兩名禁軍的阻擋爭取了時間,沈蘊聽到響動及時趕到。
他掀帳簾而入,見此情形立即護在皇帝身前,隨后魚貫而入的禁衛當即捉拿刺客。只是人家刺客不勞他們動手,很自覺的服毒自盡,口溢黑血,倒地不起。
沈蘊扶幾乎要暈厥的皇帝,對身邊的禁衛吼道:“還愣著做什么,快請樓老太醫!”說完又低聲道:“記住,別走漏了風聲!”
“是,是!”禁衛哪里敢耽擱,趕緊沖了出去,沈蘊與褚公公將皇帝扶到床上躺好,吩咐人將刺客的尸身看好,不得擅動。又讓人準備了擔架,將先前重傷的兩名禁軍抬回他們自己的營帳,盡快救治。
帳外一陣騷動,似乎是聽到動靜,前來問安的,沈蘊看向皇帝:“圣上,這……”
皇帝很緩慢的呼吸,平常銳利的雙眸有些睜不開,啞著聲音道:“就說朕頭疼難耐,宣了太醫,讓他們都回去吧,若有人問起刺客的事……”
沈蘊面不改色地答道:“不知哪里的野貓劃破了營帳,屬下以為是刺客所為,實則虛驚一場?!?
皇帝的雙眸閉了閉,道了聲:“去吧。”
沈蘊抱拳出賬,沒一會,外頭平靜了,他才悄悄帶了樓老太醫進來,老太醫年輕時號稱“鬼醫”,現已是古稀之年,卻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夜里被喚醒依然不怒不惱不焦不燥,鄭重嚴肅地為皇帝診脈,查看清理傷口:“圣上寬心,此毒并不難解,只是清理起來需耗費些時日,還請圣上回宮后靜養?!?
說著便寫了方子,又快步回營帳備藥。
沈蘊連忙追出去囑咐拜托了一番,回了營帳,見皇上似乎在發呆,跪地抱拳小聲請罪:“圣上,今夜出了這等事,都怪卑職巡查不利,還請圣上責罰!”
“起來吧,沈統領一向盡心盡力,事事親力親為,朕何嘗不知,歹人行刺自是有備而來,只是此二人似乎對巡邏守衛分布很是熟悉?!被噬嫌幸鉄o意地看了沈蘊一眼。
沈蘊眼角一抽,背脊僵直,垂頭抱拳:“屬下立即去查!”
這時,門口又傳來了聲響,來人似是壓低了音量:“禁軍大哥,剛剛聽到這邊有響動,可是出了什么事?”
“南宮四少爺,二小姐,并未出什么事,只是誤會一場。”門口守衛的禁軍都已經吩咐過了,知道怎么回話。
話剛落音,沈蘊出來了,月光落在這張略有些胡渣的臉上,更顯剛毅,他先朝南宮盾笑了笑,又對玉小霜略略點頭,道:“圣上讓你們進去呢?!?
南宮盾抱拳:“有勞沈大哥,你們也辛苦了,多保重身體??!”
沈蘊拍拍他的肩,咧著嘴笑:“四小子懂事了啊,知道了,快進去吧。”
南宮盾掀簾進去,玉小霜垂頭緊跟。
沈蘊盯著右手發呆,南宮盾晚上自然沒有穿盔甲,只穿著便服,剛剛拍南宮四小子的時候,似乎哪里不太對勁……
還沒想明白,身側簾動,褚公公也出來了,站在這營帳口,抱著拂塵,閉目養神。
南宮家一直被圣上當做自家親戚,這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圣上有話跟他們私聊也合情合理。
沈蘊沒有多想,囑咐值守的禁軍加強戒備,轉身前去看那兩名受傷的禁軍。
樓老太醫看過了,傷重毒深,雖不致命,卻也需要養一段時間。沈蘊暫時放下心來,接下來,就是查問守衛布防可能泄露之事了。
一入營帳,南宮盾和玉小霜立即嗅到了血腥味,南宮盾小聲道:“快去看看?!?
玉小霜立即到皇上跟前,目光落在左臂的傷口上,卻對皇帝輕聲道:“四少爺,我師父趁抓藥的空擋找到我們,說了情況,你放心,這幾日困難些,但沒有性命之憂?!?
玉小霜不知道刺殺什么時候到來,也不確定會以各種方式發生,所以,她拜托四哥南宮盾易容成皇帝,她自己代替南宮盾,方便跟在“皇帝”身邊,而霽月則扮成了玉小霜。
樓老太醫是宮中太醫中的佼佼者,年邁卻硬朗,秋獵的隨行太醫人選,他當仁不讓。作為他最得意的弟子霽月,跟他說明了事情原委,讓他心中有數,否則,一給“皇上”把脈,就會察覺出不對來。
扮成皇帝的南宮盾面上帶著人皮面具,看不出他自己的臉色如何,只是聽了霽月的話微微點點頭。
看向扮成自己模樣的小妹咬著下唇,泫然欲泣,不禁覺得有趣,笑著開口,聲音卻喑?。骸靶∶茫母缰滥憔攘耸ド?,立了大功,也不用激動到哭吧?!?
玉小霜知道這是四哥不想她心里難受,便將滿滿的愧疚和擔憂收了起來,似哭似笑道:“四哥,看來你扮皇上扮的挺開心,不如就這么繼續扮下去吧?!?
“別別別,當初答應這么大逆不道的事,全指望后期將功補過了,一直扮下去會折壽的,方才使喚沈蘊大哥的時候,別提多別扭了?!蹦蠈m盾挎著一張臉。
玉小霜不開玩笑了,問了南宮盾當時的情況后,皺緊了眉:“四哥,聽你所言,這二人是要置你于死地,遭眾多禁軍圍堵,自知無生路,又不泄露主使之人的身份,這才服毒自盡。
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問題,但細細想來,卻有矛盾之處:第一,這二人如果真要刺殺圣上,為何不一起動手,偏偏一個動手,一個觀望?
第二,若我是主使之人,派人去刺殺皇帝,一定會派高手前去,可他們二人劃破你胳膊后,卻圍你一人遲遲不動手。禁衛進來纏斗還能重傷他們,讓人覺得他們并非高手。可若不是高手,如何能瞞過眾多守衛?主使之人又為何派他二人前來?”
“我懷疑有內鬼,所以暗示沈蘊大哥去查。”南宮盾頓了頓道:“聽你這樣一番分析,也有可能,他們是在拖延時間?!?
玉小霜點點頭:“還有第三點:就是毒,他們費盡心機接近皇帝,在刀上涂毒,為何不用那種可以立即斃命,或者無藥可治的毒?若說主使之人機關算盡還犧牲兩名死士,只為了讓皇帝受點可以調理好的傷,太說不過去了,要么他是傻子,要么……”
“必有后招!”南宮盾和玉小霜不約而同道。
南宮盾接著說:“小妹分析的不錯,不僅有后招,此招與皇帝受傷或者說與此毒,必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玉小霜垂頭想了想,瞄了霽月一眼,又想了想,再瞄了一眼,弄的霽月渾身不對勁,只好主動開口:“小姐可是餓了?我這里……”
玉小霜連忙打斷她:“霽月,有件事……我得征求你的意見。”
“?。俊膘V月停住正在翻食物的手,抬頭。
某處營帳內,有人低聲問道:“可打聽清楚了?”
另一人答道:“回主子,禁衛傳出的消息,是野貓劃破了營帳,虛驚一場,但屬下親眼看到,皇上的營帳中,抬出了兩名禁衛,依稀有血跡……待其他大人都回各自營帳之后,沈統領悄悄帶樓老太醫進了皇上的營帳。”
“看來是得手了啊……”那人低低笑著,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桌沿:“皇帝現在還沒有頭緒,不敢聲張打草驚蛇,等明日完成最后一步……”
彎月漸昏漸遠,黑夜越發地幽暗,長夜漫漫,多少人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