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晨姐給我打個電話。這年頭,簡單的事發條微信,復雜點的事用語音,大家輕易不用打電話的方式溝通,所以手機鈴聲一響,第一反應就是推銷、詐騙,或者是快遞。我拿起手機剛想按掉,抬眼看到一個“晨”字,馬上接起來。這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詹曉宇玩夠了手機過來騷擾我,我接著電話,打他的手說“別鬧”。小晨姐一聽,馬上說:“你家里有人啊,有人就不說了,明天再說吧,你早休息。”
我急了,趕緊說:“沒事沒事,我家小狗老過來扒我手機,你說好了。”
小晨姐說:“本來不想搞劇透的。想了一晚上,還是告訴你吧。昨天,各部門主任被召集起來,開了個會。會上傳達了宣傳部門的指示,大概意思是要在近期縮減咱報社的人員編制。版面一天比一天少,新聞等咱采寫出來再編輯、排版,印刷出來,早就成了舊聞。所以上邊的意思是,文藝、體育那邊的記者和編輯,要裁撤一部分,社會新聞因為本地的地域性,還是保留,副刊代表報紙品位,也還暫時不動。我是想,詹曉宇那小孩還不錯,從來到報社就對你情有獨鐘,你在感情上不想搭理人家,在這事上就給他提前透個信吧,叫他留意點,有其他的工作機會,就去試試,別報社動作了才知道,就晚了。”
我聽得心驚肉跳,小晨姐一說完,我馬上謝她,說一定會提醒小詹。
夜深人靜的,我猜詹曉宇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報社是個人都知道,詹曉宇是我的迷弟,但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我倆已經同居。此時我看他一臉落寞,心有不忍,便放下手機,把他的頭摟進自己的懷里,說:“沒事的,我倆一起攢個簡歷,往幾個網站掛一掛。報社不是久留之地,我也不想留下。等你找到工作,我就辭職,出來干別的。”
詹曉宇不說話,一下一下揪我睡衣上的蕾絲花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揉他的頭發。現在我腦子里劃過的想法是:我的小狼狗要是下個月失業了,是不是先悄悄找我爸借兩萬塊錢?
期盼的事總是姍姍來遲,厄運卻是說到就到。裁撤名單10天以后就公布了,一共裁掉14個人,詹曉宇赫然在列。來報社的這兩年,詹曉宇一直跑體育,跟球賽。以前本省的足球隊,在全國聯賽里還名列前茅,后來每況愈下,今年甚至被擠出了聯賽,降級了。球踢到這份上,球員收入直線下滑,沒勁踢了,球迷恨鐵不成鋼,不愛看了,踢球看球的興趣和氛圍都沒了,詹曉宇也沒啥可采訪可寫,這一年來就常跑健身房,寫些全民健身的稿子。這種稿子說白了有一部分是軟廣告性質的,詹曉宇不收費,但能賺幾張健身月卡、季卡什么的,所以剛離開報社的時候,他經常一整天泡在健身房里,把身上的腹肌、腱子肉都練得明晃晃的,健碩得很。但與滿身的肌肉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他日漸陰郁的情緒,剛同居那些日子,他纏得我筋疲力盡,現在成了我騷擾他,都偶爾沒啥建樹,弄得我很崩潰。
發到網上的求職簡歷一直沒有回應,詹曉宇那些健身卡都是短期的,有一張月卡已經快到期了,這讓他十分焦慮。我一個人那點工資,支撐房租和兩個人的生活相當窘迫,萬般無奈之下,我把我爸叫出來吃飯,跟他說暫時借兩萬塊錢,說我快撐不下去了。
我爸很驚訝,問我遇到什么事了嗎?這么缺錢。我把我和詹曉宇的事和他說了,向他保證道:“小宇找到工作就好了,我們一定盡快還你。”
我爸聽完,什么都沒說,掏出手機,給我轉賬。聽到提示音,我打開手機一看,我爸給我轉了五萬。我趕緊說:“爸,我不要這么多。兩萬就夠。我給你轉回去三萬。”
我爸按住我的手,說:“閨女,你說了要還我的,到時候多給我兩百當利息就行。別告訴你媽,這是我這么多年偷著一點點攢起來的,放你那兒,省得被你媽發現。”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往下掉。我媽太強勢,弄得我爸這輩子在家里就像一個小透明,可今天我卻感受到,我爸像座穩穩的山,我媽就像山前那條河,再奔騰咆哮,都是在山腳下蜿蜒地流。
我給詹曉宇發微信,說晚上下班在健身房等我,請他吃飯。他問,你發工資了?我回他:沒發工資,發財了。
他給我發來三排問號。
下班后,我奢侈地叫了輛滴滴,直奔那個健身房。詹曉宇沒在大廳,我轉悠著找,在消防通道里,看見他背對著門抽煙。我推門,他聽見響動下意識地把煙往左手心藏,卻被燙得跳起來,齜牙咧嘴像個小怪獸。手機賬上躲著5萬塊錢,我心情大好,沒有責備他沒錢還要抽煙浪費,撲到他懷里,緊緊攬著他的腰,說:“寶貝,去吃西堤。”
詹曉宇扒開我的手,握著我的兩只手腕,俯下頭看著我的眼睛問我:“中彩票了?”
我沒覺察他眼底的疑惑,仍是興高采烈地說:“沒啊,我不買彩票,跟我爸借了5萬塊,咱倆先吃塊牛排打打饞蟲,再商量一下拿這錢做點什么,叫它生出一窩一窩的小錢崽。”
詹曉宇放開我的手,眼里并沒有閃現我期待的熱切。他噙著淚花,臉上的神情無比落寞:“老婆,我沒用。叫你養,叫老丈人養。”
我伸手擦他眼淚,說:“寶貝,你不缺能力,缺的是機會。我信你。”
他抱著我,一個曾經陽光自信的大男孩,此時在無人的樓道里哭得委屈又壓抑。我倆抱頭痛哭。誰說青春的疼痛都是來自感情?情深如許的我們,深切地感受到無能為力的疼痛,在生活面前,我們渺小如塵埃,有時別人走路褲腳帶起的微風,都有可能把我們吹向未知之地。
哭了一會,感覺心情好了很多。我腫頭腫臉地看著他:“都怪你啊,這個熊樣怎么去吃牛排!”
他解開羽絨服的扣子,把我兜頭帶腦地裹進衣服里,推門往外走:“你雖然嬌小,可還是有點大。再小點,就可以裝口袋里了。”
這一頓牛排吃得無比歡暢。我舍不得都吃了,割出一半放進他的盤子里。他又割出一半放進我的盤子里。我說,討厭啊,我減肥!他說:“還減?再減我就抱空氣了!”
一句話說得我倆都有些情動。
他說:“快吃,我要回家。”
我伸手叫服務員:“買單,打包!”
錢這個東西神奇無比,既可以做等價交換物,又能當底氣墊腳石,今晚,還成了我和詹曉宇的助情劑。從失業那天起,我們的性趣就像枯水期的河流,時斷時續,今晚,暴雨驟至,河堤毀棄,天地茫茫。云收雨住的時候,我倆都忘了置身何處。我枕在他的臂彎里,虛弱地說:“寶,考個健身教練證吧。我們投資一萬,明天我去買本《施瓦辛格健身全書》,你報個班。”
我的寶累得眼皮都掀不起來了,慵懶地說:“不用花那么多,這些日子我給健身房里一個大咖當小弟,偷學不少。現在有錢了,我就可以考本了。老婆,我養你。”他越說聲越小,說到我養你的時候,鼾聲同時響起。
我疼他,惜他。在py遍地的今天,有個帥弟弟心心念念地要養我,令我疑惑前世是做了什么善事,今生有如此回報。我偷偷上網查過健身私教的收益,乖乖,要是嘴甜會營銷,收入還真不是蓋的。我給他買了一堆增肌粉什么的健身食品,私教么,得穿衣能顯瘦,脫衣有肌肉才行,練得有形有款,福利第一個首先發給我,我能看能摸,手福眼福全都有,別人就只有眼福嘍。詹曉宇埋怨我花錢大手大腳買這些東西時,我也賊眼忒忒地回答他,惹得他滿屋子追我。
詹曉宇考出來健身教練證的時候,健身房那位大哥正好羽翼豐滿了要拉隊伍單干,問詹曉宇跟不跟他走。詹曉宇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在新開張的健身機構里,大哥當老板了,小狼狗順位繼承就成了大咖。他入職履新的第一天,穿著西裝,頭發吹成韓范的卷曲偏分,在一路女孩荼毒的目光下,把我帶進王品。也不知他給了服務員多少小費,人家幫他在屋頂安了個滑輪,在我大快朵頤的時候,房頂晃悠悠地垂下來一個紅絲絨小盒,餐廳領班西裝革履地推著小餐車過來,上面裝了一車紅玫瑰。餐廳的音響里放出《婚禮進行曲》。那小子解開小繩,拿出一枚戒指,在我目瞪口呆、唇角還殘留著黑椒汁跡的傻樣下,把戒指套在了我手上。
我可愛的、健壯的、責任心滿滿的、孩子氣未滅的小狼狗,上演一出土洋結合味道的浪漫劇,向我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