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春，上海。

高樓如林車水馬龍，這里紅綠燈的節奏也似與別處不同，好像更快也更密些。早高峰三號線，上車的人靠一股子沖勁被裹進去，下車的人靠一股子拼勁兒掙扎出來，非耗費一把子力氣不能成功上下。明明是料峭春寒，竟能熱出一層薄汗來。

好容易從車站逃了出來，楊沛霜旁若無人地整理起衣服和妝發，隨后重點檢查了挎包，看看證件資料是否齊全。收拾妥當后，她邁開步子，下過街天橋，沿長寧路朝東走了幾百米，在一幢大樓前停下腳步。

抬頭望去，眼前這個四層樓高的混泥土建筑，通體是粗糲的灰色，不帶一點裝飾。每層八個超大的落地玻璃窗依次排開，把戶外的陽光最大程度地吸納進去。再往上看，連遮雨的屋檐也沒有，屋頂只凸出來幾公分厚的包邊，算作封頂的意思。

這是90年代老廠房式的建筑，跟周邊金光閃閃的玻璃幕墻大廈格格不入。

楊沛霜的臉上卻只有期待，因為這是她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面試進來的公司，她用手指勾住挎包前的帶子，輕快地朝入口處走去。

不出所料，進門地面也是水泥材質，好像剛蓋完的房子，忘了抹石灰似的。縱使如此，卻不顯破敗，反而營造出一種說不出的工業化、未來感。

白色烤漆臺面上放著個超大的蘋果臺式電腦，工位上卻空空如也。

正猶豫要不要問一句：有人嗎？

眼前的玻璃上忽然出現一個倒影，沒等她反應過來，就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問道：“來面試的？”

她轉身看去，說話的人穿著件厚厚的綠色衛衣，露出白色襯衣領子，原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楊沛霜有些緊張地回答道：“我是來入職的。”

年輕男人又問：“哪個部門？”

楊沛霜老實回答：“展覽設計部。”

他于是露齒一笑，說道：“挺好，沒準你會來我們組呢，跟我進來吧。”

兩人來到二樓，年輕男人把她帶進一間玻璃房的小會議室，說道：“你先在這里稍微等一下，人事部同事應該很快就到。”

楊沛霜乖巧地點點頭，待對方走后，才選個靠門口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

剛坐下，玻璃門又被推開，年輕男人把頭伸進來，調皮地問道：“我叫周臣，你呢？”

“楊沛霜。”她忐忑地站起來，回答道。

“坐坐坐，”周臣擺手讓她快坐下，眨著眼又說：“那么一會兒見咯。”轉眼就不見了。

等到9:30，陸續有人來上班。楊沛霜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稀稀落落有人上下樓的聲音。透過玻璃，看到同事們陸續出現在各自的工位上。她偷眼瞄著外面的同事，覺得每個人都好有趣，畢竟，她馬上就要成為他們的一員啦！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人事部柯芳芳過來帶她去辦入職手續，填信息表、領辦公用品、工牌，一套流程走下來，不知不覺已經快十一點。

偌大的二樓，居然沒有實墻隔斷，進門左側是辦公區，每排九個座位，大概有十幾排。右側是全玻璃墻的會議室。

前不久還沉寂著的空間，此刻像施了魔法，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有三五個人圍在一起，對著電腦屏幕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的，有兩兩相對隔空說話的，也有一個人悶頭敲鍵盤的。

楊沛霜被領到展覽設計部四組的辦公區，同組的人立刻撂下手里的工作來接待她。

“大家好，我叫楊沛霜，今年22歲，湖北人，畢業于湖北工業大學新聞系，請大家多多指教。”楊沛霜把自己早準備好的介紹一股腦倒出來，末了拘謹地看著眼前的幾個人。

眾人哈哈笑了，楊沛霜水靈靈的眼睛窘迫地看著他們。

一個長發過肩，約莫比她大幾歲的女人，率先說道：“不用這么嚴肅，大家都很隨意的。我叫郭紫莎，你叫我莎莎就行。”

“莎莎姐，你好。”楊沛霜趕緊討好地說，又惹來大家一頓笑，倒弄得她不知道怎辦好了。

“沛霜，你好。我是左濤，比你大幾歲，叫我湯姆就好。”一個陽光男孩扶了扶黑框眼鏡說道。

楊沛霜囁嚅著，又怕他們再笑，只好勉強說道：“湯……湯姆，你好。”

大家點頭微笑，其他人依次介紹完，她才松了一口氣。

楊沛霜的辦公桌靠近走廊，右手邊的同事據說出差去了，再里面靠窗的座位就是郭紫莎。郭紫莎對面是組長的座位，現在還沒來，可能外出談項目了。

安裝完電腦程序，楊沛霜打開公司內部聊天程序——北極客，心里有些小激動，雖然面試的時候已經知道，北極星數字科技有限公司在全國許多城市都設有分公司，總共有3000多名員工，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公司。但真正加入它，那感覺還是很不一樣。就像公司名字北極星那樣，在遼闊無邊的銀河里，她這個籍籍無名的人，終于變成星星升到空中，與萬千星辰并肩，照亮整個星空。

楊沛霜把通訊錄來來回回點著，一會兒打開，一會兒折疊，逡巡在北京總部、上海分部、深圳分部、杭州分部之間。最后，找到自己所在的小組，打算先把同組成員的名字記住。

組長是王大偉，嗯——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兒土嘛，楊沛霜心里想著。

王大偉、郭紫莎、左濤、向明麗、彭禮、湯玉杰，加上她總共7個人。

而后，她又找到了周臣的名字，原來他在二組。

“滴滴滴。”周臣的頭像突然閃動著，楊沛霜慌忙關掉電腦聲音，紅著臉點開對話框，只見周臣發來信息：哇，你怎么分到四組了……你們組有點……算了，待會兒一起吃午飯時再說吧？

正在猶豫要不要答應周臣的邀約，楊沛霜抬頭瞄了眼其他同事，卻撞上郭紫莎投過來的目光，她含笑問道：“沛霜，中午一起吃飯？組長說他馬上到，大家小聚一頓，算是歡迎你加入。”

聽她這樣說，楊沛霜自然滿口答應，隨后歉意地拒絕了周臣的邀約。

不一會兒，周臣的頭像又閃動起來，跳出信息：那你注意點吧，你們組可沒個省油的燈（笑臉）。

看著那張咧嘴而笑的表情包，楊沛霜不知道如何回復，略沉默了片刻，發了個同樣的笑臉給他。

“聽說有新同事加入，歡迎歡迎啊。”粗獷的聲音在楊沛霜耳邊炸開，她抬頭一看，半米開外，一個三四十歲，留著絡腮胡子，扎著小辮的男人，正熱情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