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代父贖罪

眾人謝別子牙，等到第二天天亮，一看果然是西岐地界了，過了金雞嶺，便是首陽山。走過燕山，又過了白柳村，前面就到西岐山，再走七十里，就是西岐城了。眾人進城一看，路上行人互相讓路，一片祥和。和朝歌比起來，真是別有一番風景。

眾人寫了一個手本，投遞到上大夫府。

散宜生接看手本并報知伯邑考。伯邑考傳命：“紂王失政，朝歌逃出來的難民來到了我的土地，無妻者給銀子讓他娶妻，再給銀子讓他們有地方安居。鰥寡孤獨者，在三濟倉造下名冊，每月領口糧。”

散宜生領命。

伯邑考說：“父王囚居羑里已經七年了，我想去朝歌，代父贖罪，愛卿覺得怎么樣？”

散宜生：“公子！主公臨別時說過的，七年之難一滿，自然就回國了。公子不得自作主張，有違主公。如果公子不放心，可派人前去朝歌問安，也是為子之道。何必自己身臨險地呢？”

伯邑考長嘆：“說是有天數，但事在人為。父王有難，七載囚禁在異鄉，舉目無親，做兒子的，于心何忍？要我們這九十九個兒子有什么用？我要帶著祖傳的三件寶貝，去朝歌進貢，把父親換回來?！?

散宜生還要阻諫，公子決心已下，進宮辭別母親太姬。

太姬嘆氣：“你走了，西岐內外事托付給什么人？”

伯邑考：“內事托付兄弟姬發，外事托付散宜生，軍務托付南宮適?！?

太姬吩咐：“孩子你這次去了，萬事一定要小心。”

伯邑考：“母親不用擔心，我走了?！?

伯邑考來到殿前，跟弟弟姬發說：“弟弟，我這次去朝歌，多則三月少則兩月就回來了。你和兄弟們好好相處，不要改了西岐的規矩?！?

姬發點頭答應。伯邑考收拾寶物，擇日起行。姬發同文武百官及九十八個弟弟，在十里長亭餞別。伯邑考與眾人飲酒作辭。

一路前行，揚鞭縱馬，走了些柳蔭古道、過了些紅杏芳林，這一天來到汜水關。

關上軍兵望見兩桿進貢幡幢，上書“西伯侯”旗號，報知主帥。

守關總兵韓榮命令開關，伯邑考進關，一路行過五關，來到澠池縣，渡黃河到孟津，進了朝歌城皇華館驛安歇。

2.鎮國三寶

第二天伯邑考問明驛丞，比干的丞相府在太平街。

伯邑考先來到午門，沒見一個官員，很奇怪，又不敢擅入午門，這樣往返了五天。這天伯邑考一身縞素，抱著奏本站在午門外。不一會兒亞相比干騎馬來了，伯邑考上前跪下。比干：“跪的什么人？”

伯邑考：“我是犯臣姬昌的兒子伯邑考?！?

比干聽了，滾鞍下馬，扶起伯邑考，口稱“賢公子請起”。

兩人站在午門外交談。比干問：“公子因為什么事到這里？”

伯邑考：“父親得罪天子，承蒙丞相保奏，得以保全性命，這個恩情天高地厚，我們父子兄弟銘刻在心、沒齒難忘！父親關在羑里已經七年了，我們做兒子的，睡也睡不安、吃也吃不香，日夜想著父親。我和散宜生商量了，把西岐祖傳的鎮國三寶都獻給朝廷，希望能贖免父親的罪過，放我父親回去。望丞相天地仁慈之心，可憐可憐我們父子，如果這次父親能回家鄉，丞相真是恩如泰山、德如淵海，西岐百姓都會感念丞相的！”

比干問：“公子納貢，是哪三件寶貝？”

伯邑考：“這三件寶貝是祖上傳下來的七香車、醒酒氈和白面猿猴，另外搭配美女十名。這七香車是軒轅黃帝在北海大破蚩尤時傳下來的，人坐在上面，不用指引，想往東就往東、想往西就往西，這個車會隨著你的心意轉向。醒酒氈是幫人清醒的，一個人喝得再醉，只要躺在這塊氈子上，一會兒就清醒。這白面猿猴就更神奇，雖然它是畜生，可是會唱三千小曲、八百大曲，簡直是金嗓子，還會跳舞?！?

比干聽了：“這些寶貝雖然奇妙，但如今天子失德，你又進貢游戲的物品，真是助桀為虐啊。無奈公子是為了救父親，也是一片孝心，我替公子把奏本轉達天聽?！?

3.撫琴一曲

比干往摘星樓奏明紂王。紂王宣召，命宣伯邑考上樓。

伯邑考四肢著地，俯伏爬行：“犯臣兒子伯邑考朝見?！?

紂王：“姬昌讓我不高興了，罪過很大。你今天納貢，為父贖罪，也算是孝順?！?

伯邑考：“陛下饒我父親不死，讓他寄居在羑里，天高海闊的恩情！求陛下再次施恩，放我父親回去，我愿意代父受過！”

紂王聽了有些感動，叫伯邑考平身，站在一邊。

妲己在里面看見伯邑考長得英俊，言語溫柔，傳旨：“珠簾卷起來?！?

左右宮女高卷珠簾，搭上金鉤。

妲己看不夠，走了出來。

紂王看見妲己，叫：“愛妻！西伯侯的兒子伯邑考來納貢，代父贖罪，真的很孝順、很可憐，我都有些感動了。”

妲己點頭：“陛下，我聽說西岐伯邑考彈琴特別好聽，世上無雙、人間絕少。”

紂王：“哦，愛妻怎么知道？”

妲己：“我雖然是女流，從小待在深閨，但我聽父母親戚說起伯邑考精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遺音。不知道陛下今天有沒有耳福，聽伯邑考撫琴一曲?！?

伯邑考：“娘娘在上，我從小聽說‘父母有疾，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犯臣的父親坐牢已經七年，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我哪里還有心情彈琴??？”

紂王喜歡聽琴，就說：“太孝順了！我們這樣，你就彈一曲，彈得好，我放你們父子回國?！?

伯邑考聽了大喜。

左右搬琴。

伯邑考盤腿坐在地上，把琴放在膝上，撥動琴弦，撫弄一曲《風入松》。

琴聲悠揚清絕，令人忘記塵世。妲己無心聽琴，低頭偷看，只見伯邑考面如滿月，姿態優雅，風情動人，妲己不由得滿心歡喜；又看紂王，一介莽夫的樣子，加上年紀大了，面色暗沉，毫無精神，不由得滿心討厭。

4.妲己學琴

不一時，伯邑考彈完琴曲。紂王聽了，心耳愉悅：“伯邑考這曲子彈得，真可以說是盡善盡美！”轉頭對妲己，“愛妻，你推薦的果然沒錯。”

妲己笑著說：“什么西岐三寶啊，我看最大的寶貝就是伯邑考。陛下，不如讓伯邑考留在宮中，教我彈琴，我學會之后，天天彈給陛下聽?！?

紂王連連點頭：“好好好?！?

伯邑考急了：“陛下，剛剛陛下答應，彈得好了放我們父子回國?！?

妲己：“先放你父親回國，等教會了我，你再回國。你放心，我學得很快?！?

紂王連連點頭：“是，是，愛妻天生聰明?！眰髦?，“留伯邑考在此樓傳琴?！?

妲己大喜，派宮女安排宴席，在席上不斷勸紂王喝酒。紂王不知妲己的想法，一時就喝多了。妲己命宮女扶紂王進去休息，這邊又叫取上兩張琴，上一張自己彈，下一張伯邑考教。

伯邑考說：“娘娘。琴有內外五形，六律五音，左手龍睛、右手鳳目，按宮、商、角、徵、羽。又有八法，抹、挑、勾、剔、撇、托、摘、打。有六忌、七不彈?！?

妲己問：“哪六忌？”

伯邑考：“悲哀、傷痛、憤怒、欲望、驚恐、心里有事，彈琴時忌諱這些?！?

妲己又問：“哪七不彈？”

伯邑考說：“天上下著疾風驟雨，遇著大悲大哀的事情，衣冠不整，酒醉，不焚香，不遇知音，沒凈身洗手，遇到這七種情況都不彈。此琴是太古遺音，樂而近雅，與其他樂器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調、五十一小調、三十六等音。”

妲己輕呼：“哎呀，這么深呀?！?

伯邑考：“娘娘不用心急，年久日深，多多練習，自然就會了?！?

妲己：“這琴一時也學不會，我們先吃點兒東西吧?！?

命左右擺上宴席，妲己叫伯邑考坐旁邊。

伯邑考大驚，跪下：“伯邑考是犯臣的兒子，多謝娘娘不殺之恩，賜予再生。娘娘的圣德真如山一樣高、海一樣廣。娘娘是萬乘之尊，人間國母，伯邑考怎敢坐在旁邊？臣當萬死！”

俯伏在地上不再抬頭。

妲己輕笑著說：“伯邑考，你這話就不對了。如果論君臣，那是不能坐?，F在你在教我學琴，我倆是師徒，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東西又有什么關系？”

伯邑考低著頭，暗暗咬牙：“這婦人將我當作不忠不孝、不德不仁、非禮非義、不智不良之徒。我們的始祖后稷在堯的手下做大臣，官居司農，相傳數十世，累代忠良。今天我伯邑考為父朝商，誤入陷阱，我寧可死，也不會做出那種侮辱天子、有損祖先顏面的事情！”

那邊妲己眼看著伯邑考不說話也不肯抬頭的樣子，就說：“伯邑考，既然不想吃夜宵，那我們繼續學琴吧。”

妲己命宮女撤了宴席。伯邑考重新坐回傳琴，教了好久，以為沒事了。妲己突然又說：“我倆坐得太遠，這個指法都看不太清，按弦都按錯了。我有一個辦法，我倆可以坐得很近，方便按弦，這樣學起來最快了?！?

伯邑考低著頭說：“彈得久了自然就精熟，娘娘不必性急。”

妲己：“不是，今夜還不熟，明天主上問我，我該怎么說？我還是學熟了吧。你可以上來坐，我坐在你懷內，你抓著我的雙手，手把手地教我撥弦，不用一會兒就熟了，何必多費時間呢？”

伯邑考羞憤難當，正色：“娘娘說的話，是要我變成豬狗一樣的人，史官記載下來，萬年之后都有人說我，也會說娘娘怎么當的皇后。娘娘是百姓的國母，受天下諸侯的朝拜，又掌管著后宮，今天為了傳琴這樣的小事，不值得褻瀆尊嚴。這事如果傳到外面，娘娘雖然冰清玉潔，天下萬民又有誰會信呢？娘娘不要性急，讓別人看到，辱沒了你皇后之尊的威嚴?！?

妲己聽了，又氣又恥，沉默了一會兒，傳旨：“伯邑考退下?！?

伯邑考下樓回館驛。妲己只得陪紂王安寢，恨恨地一夜沒睡。

5.白猿撲妖

第二天一早，紂王醒來就問妲己：“愛妻，昨晚跟著伯邑考學琴，學會了嗎？”

妲己默默不語，眼圈一紅，眼淚汪汪的。

紂王大驚：“愛妻，怎么了？沒學會沒事，慢慢學！”

妲己帶著哭腔說：“陛下，不是，是我受人欺負了……”

說著就哭了出來。紂王大怒：“誰這么大膽？”

妲己哭著說：“昨晚夜深，伯邑考假裝教我學琴，卻非禮于我，說了一些調戲的話……陛下，他還年輕，你不要懲罰他了……”

紂王大叫：“這匹夫膽敢這樣！”

傳伯邑考到摘星樓。紂王很氣，又一時不知怎么開口，問：“昨晚你怎么不專心傳琴？”

伯邑考說：“學琴費時間，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學會的?！?

妲己在旁邊說：“你把彈琴的方法好好講明白了，我學了一夜怎么還學不會？是你沒有專心教琴?！?

紂王聽了妲己的話，昨夜的事情也不好明說，便命令伯邑考：“再撫一曲與朕親聽，看是如何?！?

伯邑考就又彈了一曲。

紂王聆聽琴音，心醉神迷，并無加罪之意，妲己繼續挑撥：“你之前獻的白面猿猴，說是能歌善舞，牽來看看啊?！?

伯邑考返回館驛，把猿猴帶到摘星樓，開了紅籠，放出白猿。

伯邑考把檀板遞給白猿，白猿接過。

紂王大驚：“這猴子還會敲板！”

妲己在一旁見紂王把昨夜的事忘了，暗暗皺眉。

那白猿輕敲檀板，婉轉歌喉，音若笙簧，滿樓嘹亮。

紂王聽了，神魂顛倒；宮女們聽了，如癡如醉；妲己聽了，神蕩意迷，原形忽隱忽現。

白猿是千年得道之猿，修得十二重樓[25]橫骨俱無，擅長歌唱。它又修成了火眼金睛，善于辨認人間妖魅。妲己原形隱現，白猿看見宴席上坐著一只狐貍，把檀板一擲，躥上九龍侍席，劈面來抓妲己。

妲己往后一閃，紂王當面一拳，把白猿打跌在地。紂王神力，白猿頓時死在地下。

妲己回過神來，哭叫：“陛下，伯邑考說是進獻猿猴，實則行刺，如果不是陛下及時出手，我就死了！”

紂王喝左右：“拿下伯邑考，送入蠆盆?！?

兩邊侍御官拿下伯邑考，伯邑考喊冤不絕。

紂王叫：“你這匹夫！白猿行刺，大家都看見了，你還叫什么冤！”

伯邑考哭著說：“猿猴是山中的畜生，雖然會唱歌說話，但野性沒退。猴子生性喜歡吃水果，不食人間煙火。它看見陛下九龍侍席上擺著這么多水果，急著想吃，所以板子也扔掉了，就撲過去拿，絕對不是行刺。何況猿猴手無寸鐵，怎么行刺？臣伯邑考世代受陛下深重的恩情，怎么敢造次？請陛下想想剛才的情況，如果真的是行刺，臣就算被處以酷刑，死也瞑目！”

紂王聽了伯邑考的話，想了好久，轉怒為喜：“愛妻，伯邑考說得也對。猴子就是猴子，它肯定是饞水果了，何況它也沒拿刀?！?

妲己聽了，說：“那就叫伯邑考再彈一曲吧，琴是心聲，如果琴聲里都是忠心，就饒了他，如果有一點兒反叛之意，就殺了他?！?

紂王點頭：“好，好?！?

6.惡毒心計

伯邑考聽了妲己的話，暗想：這一次看來是逃不脫她的圈套了，不如就拼了一條命，直諫皇上，就算死在萬刃之下，也能留名史冊，值了！

伯邑考坐在地上，在膝上撫琴一曲，詞曰：“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聞忍心兮重斂煩刑。炮烙熾兮筋骨粉，蠆盆慘兮肺腑驚。萬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脂盡懸肉林。機杼空兮，鹿臺才滿；犁鋤折兮，巨橋粟盈。我愿明君兮去讒逐淫，振刷綱紀兮天下太平！”

紂王聽了笑著說：“曲好聽，詞是什么意思？”

妲己指著伯邑考罵：“大膽匹夫，竟敢辱罵君王，罪該萬死！”

紂王問妲己：“怎么，他罵我了嗎？我還沒明白。”

妲己把曲詞的意思一說，紂王大怒，喝左右：“拿下！”

伯邑考此時決心一死：“我還有一段沒唱完，請陛下聽聽?！?

繼續撫琴高唱，詞曰：“愿王遠色兮再正綱常，天下太平兮速廢娘娘。妖氛滅兮諸侯悅服，卻邪淫兮社稷寧康。陷邑考兮不怕萬死，絕妲己兮史氏傳揚?！?

伯邑考作歌完畢，隔著侍席，把琴朝著妲己扔去，只打得盤碟亂飛。妲己一閃，跌倒在地。紂王大怒：“好匹夫！猴子行刺，你還說不是，現在你拿琴砸皇后，還有什么話說？”

喝左右侍駕：“拿下，扔進蠆盆！”

眾宮女扶起妲己。妲己說：“陛下，先把伯邑考抓下樓，不要扔蠆盆，我有處治他的法子?！?

遂命左右拿了四根長長的鐵釘，把伯邑考手腳都釘住了，再用刀碎剁全身。

伯邑考大叫，罵不絕口：“妖婦！你把成湯錦繡江山化為烏有。我死不足惜，忠名常在，孝節永存。妖婦！我生不能吃你的肉，死也要變成厲鬼，吃你的魂魄！”

妲己微笑著聽著。可憐伯邑考被剁成了肉醬，一會兒就沒了聲息。

紂王命人將伯邑考尸體倒進蠆盆里喂蛇。

妲己搖搖手：“不要，我聽說姬昌號稱圣人，能預知禍福。圣人不食子肉，現在我們就叫廚子把伯邑考的肉做成肉餅，給姬昌吃。他吃了，說明他不會預知，也不是什么圣人，可以放他回去，向天下人表明陛下的不殺之仁；他不吃，那陛下趕緊斬了姬昌，以免后患?！?

紂王拍手：“愛妻說得好，正合我的心意?！?

命廚役把伯邑考的肉做成肉餅，差官送往羑里，賜予姬昌。

語文便箋

助桀為虐

原著出處：此寶雖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戲之物進貢，正是助桀為虐。

釋義：桀，夏朝亡國之君夏桀；比喻幫助壞人干壞事，因紂王是商朝亡國之君，也常寫作“助紂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