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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一景

[埃爾辛諾。宮堡前警衛壇]

[茀朗昔司谷值崗警衛。剖那陀迎面上。

剖那陀

誰在那兒?

茀朗昔司谷

別問,回答我;站住,你自己是誰?

剖那陀

君王長壽![1]

茀朗昔司谷

是剖那陀?

剖那陀

正是。

茀朗昔司谷

你來得好準時。

剖那陀

正好打十二點;你去睡吧,茀朗昔司谷。

茀朗昔司谷

多謝你來接班;天冷得真厲害,

我心里又挺不好受。

剖那陀

崗上安靜嗎?

茀朗昔司谷

耗子也沒有走動。

剖那陀

好吧,明天見。

你要是碰到霍瑞旭和馬帥勒史,

要跟我同來值崗的,叫他們趕快。

[霍瑞旭與馬帥勒史上。

茀朗昔司谷

我好像聽到他們了。站住,喂!

那是誰?

霍瑞旭

宗邦自己人。

馬帥勒史

丹麥王的臣下。

茀朗昔司谷

祝晚安。

馬帥勒史

啊!再見了,誠實的軍人:

誰替了你的班?

茀朗昔司谷

剖那陀接我的崗。

祝你們晚安。

[茀朗昔司谷下。

馬帥勒史

喂!剖那陀!

剖那陀

我說,

怎么!霍瑞旭來了嗎?

霍瑞旭

差不多是他。

剖那陀

歡迎,霍瑞旭;歡迎,好馬帥勒史。

馬帥勒史

怎么!這東西今夜又出現了嗎?

剖那陀

我沒有看到什么。

馬帥勒史

霍瑞旭說這只是我們的幻想,

我們見過兩次這可怕的東西,

怎么樣跟他說他都不肯相信:

所以我央他來跟我們一起守夜;

要是這鬼魂今夜再一次來到,

他可以證明我們并沒有看錯,

又能跟他對話。

霍瑞旭

咄咄!那不會

出現。

剖那陀

暫且坐下來,等我們再一回

送進您的耳朵里去,它們好比是

壁壘森嚴的城堡,拒絕聽這故事,

我們已一連兩個夜晚見到過。

霍瑞旭

好吧,我們坐下來,讓我聽一下

剖那陀怎么說。

剖那陀

就在昨天夜里,

那時節北極星西首的那顆星兒

正好行過去照耀西天的那一方,

它如今正在那邊亮,馬帥勒史

和我,剛正敲一點鐘——

[鬼魂上。

馬帥勒史

噤聲!莫講了;您瞧,它又在來了!

剖那陀

就是那模樣,跟先王一般無二。

馬帥勒史

您是位士子;對他去說話,霍瑞旭。

剖那陀

它和君王像不像?您看,霍瑞旭。

霍瑞旭

像得很:它使我無比的驚奇與駭怕。

剖那陀

它要我們先開談。

馬帥勒史

跟它說,霍瑞旭。

霍瑞旭

你是什么人,竊據著這深夜時分,

僭裝出安葬了的先王陛下生前

他那行步間的俊爽與威武之姿?

以上天的名義我命你,說話!

馬帥勒史

把它

激怒了。

剖那陀

看!它邁開長步要去了。

霍瑞旭

站住了!說話,說話!命令你,說話!

[鬼魂下。

馬帥勒史

它走了,不肯答話。

剖那陀

怎么樣,霍瑞旭!您直抖,臉都白了:

這可不光是什么幻想了吧?

您以為怎么樣?

霍瑞旭

在上帝跟前,要不是親眼目睹,

實地見證到,我還不能相信呢。

馬帥勒史

它像不像先王?

霍瑞旭

正好跟你像你自己一個樣:

他當年正是披戴著這一身盔甲,

對野心的挪威國王單身去決斗;

有一次也曾這樣怒沖沖,談判時

給激怒,他斫冰上乘橇的波蘭王。

真是奇怪。

馬帥勒史

這樣已兩次,正在這死寂的深夜,

跨威武的闊步他走過我的崗哨。

霍瑞旭

我可不知道該作怎樣的想法;

不過就我所看到的大體來說,

這預兆對于邦國有驚人的動蕩。

馬帥勒史

好吧,坐下來,誰知道就請告訴我,

為什么要這樣嚴謹、周密的警衛,

使海內的臣民每天都徹夜辛勤;

為什么要這樣日日去鑄造銅炮,

且又向外邦去購買刀槍和火藥;

為什么要這樣征用造船的工匠,

他們得終周勞苦,禮拜天也不歇;

有什么事情會發生,叫人要這么

汗流浹背,日夜忙急得沒安息:

誰能告訴我這件事?

霍瑞旭

我能;至少

私下里這么樣傳聞。我們的先王,

他那神容只剛才對我們顯過形,

你們知道,被挪威王福丁勃拉思,

野心爭勝的狂妄自大煽動他,

挑戰作決斗;英武的哈姆雷特——

我們這半邊天下誰對他不欽仰——

便斬了福丁勃拉思;憑合同文書,

跟法律,也跟紋章院規條很符合,

他連同性命,把他所有的土地

全部輸給了比武決斗的得勝者;

跟那份土地正相當,我們的先王

押下同樣多的地作賭注;這會歸

福丁勃拉思所有,如果他得勝;

就憑契約,以及這條款所規定,

前面已說過,哈姆雷特就有了

他那片土地。如今小福丁勃拉思,

年少氣盛火性烈,沒經受世故,

已經在挪威邊境上,這里那里,

嘯聚了一伙刁悍的亡命之徒,

供他們吃喝,要他們去干些行險、

僥幸的橫心潑膽事;那便不外是——

對我們邦國的當政顯得很清楚——

想用強暴的手段,以動武的態勢,

從我們這里收回那些他父親

已失去的土地。這個,據我看來,

是我們準備頻繁的主要因由,

我們這警衛的緣故,以及到處

急匆匆、紛忙動亂的根本所以然。

剖那陀

我想該是為這個,沒其他的原因;

這就前后合了拍,那兆兇的形相,

甲胄披著身,穿過我們的崗哨,

這么像先王,原來跟戰事有關。

霍瑞旭

這真是攪擾人心眼的一粒塵埃。

從前在共和羅馬鼎盛的首都,

在顯赫的愷撒大將遇害前不久,

墳墓盡走空,死尸裹著入殮衣,

到羅馬街頭去唧唧啾啾地亂叫;

星子拖著火焰尾,露珠里含血水,

太陽變慘白;還有那水上的冰輪,

奈潑鈞[2]的萬頃海疆要聽它揮運,

晦蝕得黯淡無光,像世界末日屆;

而大劫臨頭、災殃下降的朕兆,——

如前驅使者們總是先命運而來,

禍事將至時必有開場的楔子,——

天公和地母都已經上下一起來,

把它們向宗邦和萬民作過昭示。

[鬼魂重上。

莫作聲,看啊!看那邊,它又來了!

我中魔也要面對它。站住,幻象!

你要是能發出聲音,會通達言語,

[鬼張臂。]

就對我說話:

要是有什么好事可以去辦了,

好叫你安舒,且對我能有榮譽,

就對我說話:

要是你秘密知曉宗邦的命運,

也許我們預先知道了能防避,

啊!你就講;

或者你要是在生前用強取得了

財寶埋藏在地下哪一處洞窟里,

為那個,人家說,你們鬼魂常出現,

[雞鳴。]

講出來:站住了,說話!馬帥勒史,

攔住它。

馬帥勒史

我能用戟來斫它不能?

霍瑞旭

斫它,它若不站住。

剖那陀

在這里!

霍瑞旭

在這里!

[鬼魂下。

馬帥勒史

它走了!

它這般莊嚴威武,我們真不該

這樣表示粗暴,那對它有冒犯;

因為它好比是空氣,刀槍傷不得,

把我們的空斫化成可笑的傷害。

剖那陀

它正要說話那時分,公雞啼了。

霍瑞旭

它就像是個有罪的犯人一般,

聽到可怕的召喚而一驚。我聽說

公雞,它是替早晨報曉的號角手,

一陣陣啼響它高亢峻峭的喉嚨,

把白日的神靈喚醒;一經它警告

不論在海里火里,在地下或空中,

每一個游靈野魅便自會慌忙

趕回它的本界;剛才所見的東西

便可以證明這句話說得不假。

馬帥勒史

公雞一啼它就消隱得不見了。

有人說每當慶祝我們的救主

耶穌誕辰時,在節前一些日子里,

這報曉的良禽徹夜通宵叫不休;

那時節,他們說,沒有鬼怪敢出現;

那些個夜晚保康寧;惡星宿不傷害,

妖仙不迷人,巫婆使不了法術,

那時節真是那樣祥和又圣潔。

霍瑞旭

我這么聽說過,也有幾分信為真。

但看啊,晨曦披著赭紅的一口鐘,

在那高高的東山頭踩著露水走;

我們這警衛散了吧;你們若同意,

讓我們把今天夜晚所見的東西

告訴少哈姆雷特;憑我的性命,

這幽靈,對我們啞口,會對他言語。

你們可贊成我們把這事對他說,

認為情意不可少,責任應當盡?

馬帥勒史

就這么辦,我切愿;我知道這早上

我們將在哪里最方便找到他。

[同下。


第二景

[宮堡內一殿堂]

[號角齊鳴。國王,王后,哈姆雷特,樸羅紐司,賚候底施,伏爾砥曼特,考耐列歐斯,眾貴人及侍從等上。

國王

雖然對親愛的王兄哈姆雷特

下世去記憶猶新,我們正該當

滿心存悲痛,全王國上下如一人,

深鎖著愁眉,蹙一片廣大的哀容,

但周詳的思慮兀自跟感情作戰,

于是我們以適度的悲傷想念他,

同時也沒有遺忘掉我們自己。

所以我們仿佛以殘敗的歡欣——

好比一只眼含著笑,一只在流淚,

喪禮中有歡樂,喜慶時又唱悼歌,

使欣喜和悲苦彼此銖兩相稱——

將我們往日的嫂氏,如今的王后,

我們這勇武的宗邦的襲位王嫠,

娶為德配;我們在這件事情上

并沒有排除諸位的高見,且多承

自動來贊助:對列公,我們要致謝。

現在來講小福丁勃拉思,這件事

各位都知道,他小覷我們的聲威,

或者認為親愛的先兄去世后,

我們這邦國便變得散亂不成形,

加上他自以為有利可圖的妄想,

他就不斷送文書前來相薅惱,

一意要我們放棄他父親的邦土,

那失地歸我們英勇的王兄所奄有,

全經受法律保障。關于他,到這里。

現在來談我們自己和這次會議。

事情是這樣:我們備好了一封書,

給小福丁勃拉思的叔父挪威王,

他衰病纏身,臥床不起,不知道

他侄兒的謀劃,請他把他那侄兒

進一步的行動加以制止;為的是

那招兵募眾,聚草征糧,全部由

他治下的臣民負擔;我特此派你,

考耐列歐斯,還有你,伏爾砥曼特,

作專使,送這封文書給挪威老王,

可是我授與你們對彼邦君主

相應的權限,不得任意超越了

這些指示所明白規定的范圍。

再見,望即速去奉命,以表忠誠。

國王

我們也深信無疑:祝兩位順遂。

[伏爾砥曼特與考耐列歐斯同下。

現在,賚候底施,你可有什么事?

你曾說有請求;要怎樣,賚候底施?

你不會對丹麥當今請求得有理,

而將話白說;什么事,賚候底施,

你有所要求,我不會給你滿足?

頭腦不會跟心兒更加相一致,

這只手不會跟這張嘴起到作用,

比較丹麥的當今對于你父親。

你有何要求,賚候底施?

賚候底施

敬畏的吾主,

我想請求恩準能回到法蘭西;

雖然我心愿從那里返歸丹麥,

在您的登極大典時盡我的誠敬,

但如今,我須得承認,那名分已盡,

我又想念起,愿意再回法蘭西,

所以要懇求恩準重返那里去。

國王

你父親允許嗎?樸羅紐司怎樣說?

樸羅紐司

他已經,吾主,煞費精神地向我

求得了我遲遲的允許,最后終于

對他那心愿我蓋上難能的同意:

我請求御駕,就賜準他離開去吧。

國王

善用你的時光,賚候底施;你盡有

時間,揮灑你的才藝,使用它就是。

但現在,我侄兒哈姆雷特,我的兒——

哈姆雷特

[旁白]比親戚過了頭,要說親人還不夠。

國王

怎么陰云還籠罩在你頭頂上?

哈姆雷特

并不,大王;驕陽如湯潑面,油灌耳。

王后

好哈姆雷特,去掉你黑夜似的陰沉,

面對著歡和來對丹麥的當今。

切莫老是這么樣低垂了眼瞼,

想在九泉下找尋你高貴的父親:

你知道這事很平常;有生命的人

都得要死亡,從生命轉入永恒。

哈姆雷特

不錯,母親,很平常。

王后

假使很平常,

為什么你看來好像那么樣特殊?

哈姆雷特

好像!不對,的確是;我不懂什么叫

“好像”。不光我這件黑外套,好母親,

也不光這身遵禮守制的黑孝衣,

也不光這喘息頻頻的長吁短嘆,

不,也不僅這眼里的汩汩長流,

也不僅面目間沮喪黯淡的神色,

和一切形相,表情,悲傷的外觀,

能真正表白我;這些果真是“好像”,

因為它們是一個人表演的姿態:

但在我心中有無法表演的哀痛;

這些都只是悲哀的服飾和衣裳。

國王

對你父親這么樣居喪而盡孝,

哈姆雷特,顯示你天性可愛贊;

但須知你父親也曾喪失過父親,

那父親又曾喪失過他的;未死者

理應謹守著孝道,為哀悼而悲痛

一個時期;但是去堅持而不舍,

固執地傷痛得無休無止,卻是種

不孝的頑固行徑,沒男兒氣概:

那顯示一個違背天心的意志,

心胸尚未經磨礪,情志太浮躁,

智慮過于簡單,沒經受過修養。

因為我們知道那勢有所必至,

以及理有所固然的尋常事故,

為什么我們要任性使氣地對抗,

牢記在心頭?嘿!這觸犯了上天,

觸犯了死者,觸犯了造化的法則,

對理性極荒謬,揆情度理父親死

乃是尋常事,它從這世上第一回

人亡故直到今朝有人死總在叫,

“這定得如此”。我們切望你拋棄

這種無益的悲傷,將我當作是

你的父親;因為,讓舉世都知悉,

你是我們王位最直接的繼承人;

最熱情的父親愛他兒子有多么

宏隆,我對你的寶愛比起他來

絕不會有分毫遜色。至于你要想

負笈回到威登堡去繼續求學,

那對我們的愿望可完全相反;

極愿你,改變了心意,在這里留下,

在我們和煦的目光眷顧下,溫慰中,

當我們的重臣,侄兒,當今的世子。

王后

別讓你母親白懇求,哈姆雷特;

望你跟我們待下來;莫去威登堡。

哈姆雷特

我盡量聽從你的話就是,母親。

國王

哎也,這是個親和、美好的回答:

在丹麥跟我們一個樣。來吧,賢妻;

哈姆雷特這一下允諾,和藹而

語出衷腸,對著我的心在微笑;

為表示祝賀,今天丹麥王每一觴

歡飲都要有大炮向云天報響,

天上將遍傳地上君王的暢飲,

一聲聲應和著地上的宏雷。去來。

[號角齊鳴。除哈姆雷特外俱下。

哈姆雷特

啊,但愿這太凝固的肉體

會融化,消解,稀釋成一滴露水;

但愿永恒的主宰沒有制定過

禁止人自戮的戒律!上帝啊!上帝!

這人間一切的常行慣例對于我

顯得多可厭,陳腐,乏味和無聊!

呸呸!啊,這是個蕪穢的荒園,

叢生著野草;到處是藜蒿與荊蓁,

塞地幔天。竟到這樣的地步!

才死了兩個月!不,還不到兩月:

恁英明一位君主;比起這個來,

猶如太陽神比妖仙;他對我母親

這么樣親愛,簡直不容許天風

吹打上她的臉龐。天公與地母!

定要我回想嗎?哎也,她偎依著他,

仿佛食進得越多,越發加大了

胃口;可是,僅僅在一個月之內,

莫讓我想起——“脆弱”,你名字叫女人!

短短一個月,她和那荷琵一個樣,

涕淚交橫,跟著我父親去送葬

穿的鞋還沒有穿舊,她呀,就是她——

上帝啊!一頭全沒有理性的畜生

也會哀悼得長久些——跟叔父成了婚,

我父親的兄弟,但毫不跟他相像,

正如我不像赫勾理斯:一個月之內,

不等她佯悲假痛的眼淚停止流,

不等她哭痛的眼睛消退紅腫,

她就結了婚。啊,慌忙得好棘手,

迅捷地匆匆引薦于淫亂的床褥!

這不是好事,也決不會有好結果:

可是,寧肯心碎吧,我必須住口。

[霍瑞旭,馬帥勒史與剖那陀上。

霍瑞旭

祝殿下康泰!

哈姆雷特

見到你我很高興。

霍瑞旭,——要是不然,我忘記了自己。

霍瑞旭

正是,殿下,永遠是您可憐的忠仆。

哈姆雷特

好朋友,兄臺;我跟你換那個稱呼。

什么事使你離開了威登堡,霍瑞旭?

可是馬帥勒史?

馬帥勒史

親愛的殿下——

哈姆雷特

見到你我很高興。[向剖那陀]晚上好,足下。——

可是你當真為什么離開威登堡?

霍瑞旭

是我這浪蕩的習性,親愛的殿下。

哈姆雷特

我不愿聽你的仇家這么說你,

也不能讓你這般打擊我這耳朵,

要它相信你對你自己這么樣

詆毀;我知道你不是懶散的浪子。

可是你到埃爾辛諾來做什么?

你離開之前我們要教會你酣飲。

霍瑞旭

殿下,我來參加您父王的喪禮。

哈姆雷特

我請你,莫對我這般嘲笑,老同學;

我想你來參加我母親的婚禮。

霍瑞旭

當真,殿下,這事緊跟著這么近。

哈姆雷特

省儉,省儉,霍瑞旭!辦喪事的烤肉

多下來就做了喜慶筵席上的冷炙。

我寧愿在天上碰到我痛恨的仇敵,

也不愿見到那樣的一天,霍瑞旭。

我的父親,我恍如看到了我父親。

霍瑞旭

啊,在哪里,殿下?

哈姆雷特

在我的心眼里,

霍瑞旭。

霍瑞旭

我見過——一次;他是位明君。

哈姆雷特

他是個大丈夫,就他整個人來說,

我再也看不見第二個這樣的人。

霍瑞旭

殿下,我想我昨天夜里見到他。

哈姆雷特

見到?誰?

霍瑞旭

見到殿下的父王。

哈姆雷特

見到我父王?

霍瑞旭

請暫時按捺一下子,莫要太驚奇,

且注意聽我來開陳,待我把這件

怪事對您講,這兩位士子可以

替我作見證。

哈姆雷特

上帝舍仁慈,讓我聽。

霍瑞旭

這兩位士子,馬帥勒史和剖那陀,

一連兩個夜晚在他們警衛時,

在宵深夜里、死一般冥寂之中,

他們碰上了。先王般的一個形象,

從頭到腳,全副的披掛簇嶄齊,

在他們面前現形,用莊嚴的步伐

緩慢而威靈地走過他們:他三回

走過他們驚駭得欲絕的眼前,

跟他們相差不到他一權杖之隔;

他們害怕得幾乎化成了肉凍,

站著像啞巴,不敢對他去開腔。

他們把這事惴悚悚秘密告訴我;

第三夜我和他們一同去守衛;

在那里,正如他們所說的,時間

也對,模樣也對,每句話都證實,

那鬼魂又來了。我認識殿下的父王;

這兩只手不能更像。

哈姆雷特

這是在哪里?

馬帥勒史

殿下,在我們警衛的那座高壇上。

哈姆雷特

你沒有跟它說話嗎?

霍瑞旭

殿下,我說過;

可是它不答話;不過有一次,我想,

它舉起頭來仿佛將有所動作,

好像正待開腔要說話;但正當

那時候,報曉的公雞引吭高鳴,

聽到那聲音它慌忙退縮消隱掉,

跟著就不再看見了。

哈姆雷特

這真好奇怪。

霍瑞旭

告尊敬的殿下,這事千真萬確;

我們都認為我們的責任攸關,

要讓您知道這件事。

哈姆雷特

當真,當真,列位,但這事困擾我。

你們今晚還警衛嗎?

哈姆雷特

披掛著,你們說?

哈姆雷特

從頭

直到腳?

哈姆雷特

那么,你們不曾見到他的臉?

霍瑞旭

見到的,殿下;他把護面甲推到了

上邊去。

哈姆雷特

怎么!他可是蹙著眉頭嗎?

霍瑞旭

那臉容要說發怒,不如說在悲傷。

哈姆雷特

蒼白還是通紅?

霍瑞旭

不紅,很蒼白。

哈姆雷特

眼睛盯住了你們?

霍瑞旭

盯得非常緊。

哈姆雷特

但愿我在那里。

霍瑞旭

你準會大吃一驚。

哈姆雷特

多半會,多半會。它待得長久嗎?

霍瑞旭

一個人用平常的速度可數到一百。

霍瑞旭

我見時只有這么久。

哈姆雷特

他須髯是灰的不?

霍瑞旭

正如我見到他生前那樣,玄色里

夾些銀絲。

哈姆雷特

今晚上我要去守夜;

也許它還會出現。

霍瑞旭

我保證它會。

哈姆雷特

要是它像我高貴的父王那模樣,

即使地獄吼叫著要我莫作聲,

我還是要跟它說話。我懇請列位,

要是你們還沒有把這事跟人說,

讓它依舊保持在你們的沉默里;

而且今晚上不論將發生什么事,

請只是心里有數,嘴上卻莫作聲:

我自會答謝你們的情意。再見了。

就在高壇上,十一二點之間,

我會來看你們。

三人

愿對殿下盡忠。

哈姆雷特

“盡愛”,我也對你們要這樣。再會。

[除哈姆雷特外俱下。

我父親的亡靈披掛著!事情不大好;

我懷疑有甚黑勾當;愿夜晚快來!

靜下吧,靈魂兒,直到那時:即使

大地想遮蓋住,壞事自有千人知。

[下。


第三景

[樸羅紐司家中一齋堂]

[賚候底施與莪斐麗亞上。

賚候底施

我的行李已經送上船;再見吧:

還有,妹子,遇到有好風相惠時,

而且傳遞也方便,可不要好睡,

讓我聽到你音訊。

莪斐麗亞

你不信那個嗎?

賚候底施

關于哈姆雷特,他對你耍殷勤,

把它當趨鶩時尚,調情的奇想,

青春發育時期的一朵紫羅蘭,

早開花,早謝,很香甜,可不能經久,

只供片刻間玩賞的一縷花香,

只此而無他。

莪斐麗亞

只是這樣嗎?

賚候底施

正是的;

因為人身體成長,不光是筋肉

和軀干生發;而當這神殿擴張時,

心志和神魂所祈求的內心供奉,

也跟著增長。他現在也許愛你,

現在還沒有骯臟和欺騙玷污

他清純的意向:可是,你得要戒懼,

考慮到地位,他不能自己做主;

因為他要受他自己身份的限制:

他不能像無足輕重的人那樣,

自己定去取,為的是他選得恰當

與否決定著全國的安危和興廢;

他身居邦國之首,他妃子的征選

自應先得到邦國的贊成和聽從,

經受到約束。那么,他若說他愛你,

你該使用聰明去那般聽信他,

要他由地位規定他采取的行動

能履行他所說的話;而這可不出

丹麥宗邦整個都贊同的限度外。

然后要衡量你那片貞潔將遭受

什么樣損失,你若太信他的歌聲,

或是把真心丟給他,漫無羈勒的

強求和硬要會打開你童貞的寶藏。

要戒懼,莪斐麗亞,要戒懼,親妹子,

你要待在你真正的意向后邊,

在他情欲的射程與危險之外。

那翼翼小心的姑娘已經夠放浪,

要是她面對著月亮把芳容暴露;

玉潔冰清還難逃誹謗的打擊;

往往在嫩蕊含苞未放的時節,

毛蟲就已把陽春的嬌兒咬傷,

當青春對旭照,在朝露泫泫之際,

惡毒的風吹雨打最容易摧折它。

所以要小心;最安全莫過于戒懼:

沒有人在旁,青春尚且會自戕。

莪斐麗亞

我要保持著這篇很好的教訓,

要它守衛我的心。可是好哥哥,

請你莫像那不端的牧師般,指點

我登天,去走荊棘塞途的陡峭路,

自己卻像個浮腫、潑賴的浪蕩子,

只顧走逍遙嬉耍的蓮馨花之道,

不管他自己的諄勸。

賚候底施

莫替我擔憂。

我耽擱得太久:父親可又來了。

[樸羅紐司上。

雙重的祝福自會有再度的天恩;

湊巧的機緣笑對這第二回告別。

樸羅紐司

你還在這里,賚候底施!真羞人,

上船,上船!風守在帆篷肩胛上

大家在等你。就這么,我為你祝福!

還有這幾句教訓你要去銘記

在心頭。想到什么不要就說出來,

也不要亂想起什么就把事情做。

待人要親切不拘禮,可不得褻狎;

舊有的朋友,交情曾經考驗過,

用鋼箍將他們牢牢扣上你靈魂;

但莫把每個新結的相識當知交,

逢人便款待,手掌起老繭。要當心

勿跟人輕易起爭吵;但一開了端,

便要堅持,使對方得當心對待你。

多多聽人家說話,少對人開言;

多接受意見,自己的判斷要保留。

衣服講究得盡你的錢包能負擔,

但不要花費富俏;要貴重,莫浮夸;

一個人的衣著往往標明他品性,

他們在法國,身份貴地位高的人

特別在那上頭最是講究,最華貴。

既不要告貸,也不要借錢給人,

借給人往往丟了錢也丟了朋友,

而向人借貸會挫鈍節約的快口。

這句話高過一切:對自己要真實,

然后正好比黑夜跟著白晝來,

你就不可能對任何旁人不真實。

再會:愿我這番話銘記在你心中。

賚候底施

父親在上,兒子謹此拜別了。

樸羅紐司

時間在召喚你;去吧,仆夫們等著。

賚候底施

再會了,莪斐麗亞;要好好記住

我對你說的話。

莪斐麗亞

我把它鎖在記憶里,

就由你自己保管著那柄鑰匙。

賚候底施

再會。

[下。

樸羅紐司

他對你說了些什么話,莪斐麗亞?

莪斐麗亞

回父親,是有關哈姆雷特殿下的。

樸羅紐司

憑圣處女,倒想得很不錯:

我聽說他近來常把私下的時間

和你一起過,而且你自己也總是

肯聽他的話,開懷爽快得不得了。

要果真這樣——人家這樣跟我說,

而那是勸我要當心——我得告訴你,

你太不懂得你自己該怎樣,才同

做我的女兒和你的清名能相稱。

你們之間怎么樣?對我說真話。

莪斐麗亞

他近來,爸爸,好多次對我獻出了

他的愛情來。

樸羅紐司

愛情!呸!你說話真像個傻丫頭,

全沒有經歷過這樣危險的情勢。

你相信他的獻出嗎,如你所說的?

莪斐麗亞

我可不知道,爸爸,該怎樣想法。

樸羅紐司

我來教你吧:把你自己當娃娃,

你竟把這些獻出當真正的付款,

它們可不是紋銀。顯出你自己

多值些錢吧;否則——且不叫這句話

跑傷氣,[3]這么說——你顯出自己是傻瓜。

莪斐麗亞

爸爸,他用愛情來殷切懇求我,

態度很光明正大。

樸羅紐司

是啊,你叫它態度;算了吧,算了吧。

莪斐麗亞

而且為使他的話能取信,爸爸,

他對天幾乎設盡了山盟海誓。

樸羅紐司

是啊,捕捉傻山鷸的羅網。我知道,

當欲火熏蒸的時候,靈魂會怎樣

教舌頭濫發盟誓;這些發光焰,

女兒,光多于熱,一燒亮就熄滅,

正在答應時,跟正在燒亮時一樣,

你切勿把它們當火。從今往后

要少露你那閨女的聲色于他;

將你的會晤要看得比一聲傳令

去面談更值價。對哈姆雷特殿下,

要信任他到這一步,就是他年紀

還輕,他可以行動自由的限度

比你大得多:干脆說,莪斐麗亞,

別信他的盟誓;它們穿針引線,

不是它們的衣裳所顯示的顏色,

而只是追求調情打趣的壞家伙,

氣息倒像是假裝圣潔的臭虔婆,

為的是更好欺騙人。歸總一句話:

講得簡單明了些,從現在開始,

我不準你隨便糟蹋片刻的閑暇,

再去跟哈姆雷特殿下說甚話。

要好生注意,關照你:來吧。

莪斐麗亞

我自會聽話,爸爸。

[同下。


第四景

[宮堡前警衛壇]

[哈姆雷特,霍瑞旭與馬帥勒史上。

哈姆雷特

這寒氣刺得人好兇;冷得厲害。

霍瑞旭

說得上是切膚刺骨的苦寒天氣。

哈姆雷特

什么時候了?

霍瑞旭

我想還不到十二點。

馬帥勒史

不,已經敲過。

霍瑞旭

當真?我沒有聽見:那么,就快要

挨近那鬼魂慣常出現的時刻了。

[內號角齊鳴,發火炮兩聲。]

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姆雷特

君王今晚上準備著徹夜行觴,

要縱酒逞歡,再加上喧鬧的狂舞;

他每干一樽萊茵美酒的當兒,

銅鼓和軍號便這么嗥嘯出一陣

他祝酒的豪興。

霍瑞旭

這是一個習俗嗎?

哈姆雷特

是的,憑圣處女:

不過在我看來,我雖然在本地

生長,日常已見慣,這可是個習俗,

遵守它倒不如破壞它更加光榮。

這樣的酗酒耽樂使我們備受

東西諸邦一體的譏訕和責罵;

他們叫我們醉鬼,用泥豬那類話

玷污我們的稱號;那么著也就

當真消減了我們豐偉的勛業,

把我們聲望里的精華、真髓抽去。

所以,往往在有些個人身上,

因他們本來有某種天生的缺陷,

與生俱來,——那可怪不得他們,

既然生命不可能自己去選來歷——

由于某一種性癖有過度的滋長,

時常沖破了理性的藩籬與堡砦,

或者有什么習慣過于發揚了

令人愛的心性形態;卻說這些人——

他們沾上了那種缺陷的印記,

那缺陷,不出于天然,即肇自命運——

他們其他的美德,即令清純得

了不起,即令沒涘涯,非凡人所能有,

將在世人的見解中,因那個缺失

而遭到毀傷敗壞;一些些乖舛

會招致對整個高貴品質的狐疑,

使聲名狼藉。

[鬼魂上。

霍瑞旭

看啊,殿下,它來了!

哈姆雷特

求眾位天使和神差護佑我們!

不管你是個善鬼還是個邪魔,

帶來天上的祥氛,或地獄的煞氣,

不問你存心惡毒,或用意仁慈,

既然以這樣可交談的形態到來,

我對你要說話:我叫你哈姆雷特,

君上,父親;丹麥王,啊,回答我!

莫使我不耐困惑而爆炸;告訴我

為什么你那按教規下葬的骸骨,

在棺內掙破了尸衣而出;為什么

那墳墓,我們眼見你安葬在里邊,

張開了它那沉重的大理石巨顎,

又把你吐了出來。是什么意思,

你這具尸體,重新全身披亮甲,

又復到這月光明滅中徘徊,

使黑夜嚇人;使我們,造化的玩物,

心神震顫得有如那瑟瑟的搖旌,

繚亂著魂夢所不敢沾的荒滄怪想?

你說,為什么?因什么?我們該怎樣?

[鬼魂招哈姆雷特去。

霍瑞旭

它向您招手示意要您跟它去,

好像它有什么話要獨自一人

跟您講。

馬帥勒史

看,它姿勢有多么溫文,

招手引您去比較背隱的地方:

可不要跟它去。

霍瑞旭

不,千萬不要去。

哈姆雷特

它不肯說話;那我就只得跟它走。

霍瑞旭

莫去,殿下。

哈姆雷特

為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我把這生命看得不值一根針;

至于我的靈魂,既然也是不滅的,

跟它一模一樣,它又能奈何它?

它還在招呼我去;我要跟它走。

霍瑞旭

它引您去到了海里怎么辦,殿下,

或者去登上可怕的懸崖絕頂,

孤懸的巖壁俯瞰著碧深深的海,

那里它露出另一副駭人的形相,

那也許就會奪去您理智的均衡,

使您發瘋,那又怎么辦?想一下;

沒有其他的因由,那地方本身

就會叫人起渾不顧一切的怪想,

只要他俯對那么多下的海水,

聽它在下面呼嘯。

哈姆雷特

它仍在招我。走吧;我就跟你去。

馬帥勒史

您不能前去,殿下。

哈姆雷特

你們松了手!

霍瑞旭

請聽話;不能去。

哈姆雷特

我的命運在叫喚,

它使我身上每一根細小的血管

都跟尼彌亞獅子的筋腱一般堅。

它還在叫我。你們放開手,士子們,

[掙脫。]

天在上,誰要攔阻我,我叫他變鬼;

我說,走開!——走吧;我就跟你去。

[鬼魂與哈姆雷特同下。

霍瑞旭

他變得不顧一切,亂想些什么。

馬帥勒史

我們跟他去;不該這么樣聽從他。

霍瑞旭

跟上去。——這可要弄成什么結局?

馬帥勒史

丹麥宗邦里什么事出了亂子。

霍瑞旭

上天會指引它。

馬帥勒史

不要,我們跟他走。

[同下。


第五景

[警衛壇上較遠處]

[鬼魂與哈姆雷特上。

哈姆雷特

你要領我到哪里去?說;我不走了。

鬼魂

聽我說。

哈姆雷特

我聽。

鬼魂

我的時間快到了,

就要回去委身到硫磺烈焰里

去經受煎熬。

哈姆雷特

唉喲,可憐的亡靈!

鬼魂

不用可憐我,只要認真傾聽著

我要說的事。

哈姆雷特

你說;我準備來聽。

鬼魂

你聽了過后,就得負責去報仇。

哈姆雷特

什么?

鬼魂

我是你父親的亡魂;

判定了在夜間出現一個時期,

白天要禁閉在火里斷食悔罪,

直到我生前所犯罪惡的孽跡

都燒光滌凈為止。要不是被禁止,

不準泄漏我獄中的那些秘密,

我能作一番訴敘,它最輕微的話

能叫你的靈魂惱殺,熱血凍結,

使你的眼睛,流星般跳出眶子來,

使你那糾結而梳順的卷須分開,

每一根發絲筆立直豎了起來,

好像發怒的豪豬身上的針刺。

可是這永劫之秘決不能宣泄給

血肉的耳朵聽。但聽啊,呵,聽啊!

若是你確曾愛過你親愛的父親——

哈姆雷特

呵,上帝!

鬼魂

要替他報絕滅人性的兇殺之仇。

哈姆雷特

兇殺?

鬼魂

惡毒的兇殺,說得再好也不外此,

但這真窮兇極惡,駭聽聞,滅人性。

哈姆雷特

快給我知道,我好插起了翅膀,

迅捷如思想,疾速如戀愛的情思,

風馳著去還報。

鬼魂

我看你容易激發;

你要是對這件事情不采取行動,

那就比遺忘川夾岸臭爛的莠草

更要遲鈍了。聽我說,哈姆雷特:

據他們宣稱,我在御花園里睡覺,

有條蛇螫了我;全丹麥人的耳朵

就誤被這個捏造的我的死因

卑劣地蒙騙住:可是你,年輕有為,

要知道那條螫死你父親的毒虺

現在正戴著王冠。

哈姆雷特

啊,我有預感!

是我的叔父!

鬼魂

正是的,那個通奸亂倫的禽獸

就仗那詭詐的迷功,叛逆的本領——

啊,邪惡的聰明和才智,這么樣

會奸騙!——把我這貌似貞潔的王后,

誘得滿足了他那無恥的淫欲:

啊,哈姆雷特,多自甘的下賤喲!

我對她的愛是那么精醇可貴,

那和我跟她義結百年姻好時

所起的信誓完全相符契,而她

竟會委身于這樣個傖夫,他對我

有什么才智來相比!

但正如美德,它永遠也不會動心,

即令浪蕩裝扮成天仙來求愛,

淫欲,盡管跟光艷的天使結了婚,

還會在極樂的天床上感到饜足,

而要去貪吃臭爛。

且住!我好似聞到了早晨的清氣;

讓我簡單說。我在御園里偃息,

那是我每天經常的習慣要歇晌,

你那叔父偷偷地趁著我不備

竄進來,手持一瓶惡毒的紫杉汁,

把那引發起全身惡癩的毒精

灌進了我的耳孔去;那藥性一發

就跟人周身的血液水火不相容,

只頃刻之間,快得和水銀相似,

它通行無阻,穿門過路處處到,

而且它發作快而猛,像醋酸滴進

牛奶,把我的稀薄而健全的血液

凝斂凍結了起來:我的血便這樣;

而且頓時立刻有疹皰散布開,

像是大麻風,可恨的嘔人的惡癩

結滿我光滑的全身。

便這樣,我在睡夢中被一個兄弟

一下子把生命、王冠、王后都奪去:

就在罪孽深重里一命拋黃泉,

來不及接受圣餐,作懺悔,涂油膏,

不曾能結算,還戴著滿頭罪孽,

就給趕送到上帝跟前去清賬。

哈姆雷特

啊,可怕!啊,可怕!好不可怕喲!

鬼魂

你要是有天性的話,切不可忍受;

莫要讓堂堂丹麥君王的御床

變成可惡的穢亂淫蒸的臥榻。

可是,不管你怎樣進行這件事,

不要玷污了你的心地,也不可

策劃去傷害你母親:將她交天譴,

她自有生長在她胸中的荊棘

去懲創刺螫她。此刻就和你作別!

螢火蟲[4]顯得黎明已近在眼前,

它那無力的微芒已漸漸暗淡;

再會,再會,再會!要把我記心上。

[下。

哈姆雷特

天兵神將喲!地師土伯們!還有甚?

加上幽冥的兇煞嗎?挺住,我的心;

我的筋腱啊,莫在頃刻間變衰老,

繃緊著,把我挺起來。要把你記心上?

是啊,只要這神思錯亂的頭腦里

有記憶,可憐的陰魂。要把你記心上?

是啊,從我記憶的小手冊上面

我要抹掉一切瑣碎的蠢記錄,

一切書本上的格言,一切形象,

年少時觀察所留下的一切戳記;

只讓你對我提出的這個昭示

獨獨留在我頭腦的書卷之中,

不羼雜鄙陋的東西;青天在上,

啊,最惡劣不堪的婦人!

啊,壞蛋,壞蛋,笑吟吟、可惡的壞蛋!

我的小手冊,——我該把這個記下來,

一個人笑吟吟,笑吟吟,可是個壞蛋;

至少我知道在丹麥的確是這樣:

[手寫。]

好吧,叔父,給你記上了。現在來聽

我這話:“再會,再會!要把我記心上。”

我立下了誓言。

馬帥勒史

[自內。]哈姆雷特殿下。

霍瑞旭

[自內。]上天保佑他!

馬帥勒史

心愿如此!

霍瑞旭

[自內。]喂,呵呵,殿下!

哈姆雷特

喂,呵呵,小把戲!來吧,小鳥兒。

[霍瑞旭與馬帥勒史上。

馬帥勒史

您怎樣,親王殿下?

霍瑞旭

有甚事,殿下?

哈姆雷特

啊,好奇怪!

霍瑞旭

好殿下,講講。

哈姆雷特

不行;你們會說出去。

霍瑞旭

我不會,殿下,天在上。

馬帥勒史

我也不,殿下。

哈姆雷特

你們怎么說;人的心怎么想得到?

但你們會保守秘密嗎?

哈姆雷特

全丹麥從來沒有哪一個壞蛋

不是個壞透的惡棍。

霍瑞旭

用不到有鬼魂,殿下,從墳墓里來

告我們這個。

哈姆雷特

對啊;你說得很對;

那么,好吧,不必再拘禮多說話,

我以為我們可就此握手告別:

你們按自己意思做你們的事去;

因為各人有各人的意思和事情,

事實是如此;至于我可憐的份兒,

看我吧,我要去禱告。

霍瑞旭

這是些神思紊亂的躁切話,殿下。

哈姆雷特

很抱歉我話說得開罪了你們,

是的,當真,很抱歉。

霍瑞旭

沒得罪,殿下。

哈姆雷特

得罪的,圣柏特立克在上,得罪得

厲害,霍瑞旭。關于剛才的鬼影,

它是個老實的鬼魂,我告訴你們:

你們想知道我和他之間有甚事,

請盡量克制著別打聽。現在,好友們,

既然你們是朋友,是學士,是軍人,

要請答應我一個請求。

霍瑞旭

是什么,殿下?我們一定會遵命。

哈姆雷特

決不把今夜所見的說與人知。

哈姆雷特

不行,要發誓。

霍瑞旭

當真,殿下,我決不。

馬帥勒史

我也不,殿下,

當真。

哈姆雷特

按在我劍上。

馬帥勒史

我們已發過誓,

殿下。

哈姆雷特

當真,要按在我劍上,當真。

鬼魂

發誓。

[鬼魂自臺下呼喝。]

哈姆雷特

啊哈!你也說?你在那里嗎,老好人。

來吧:你們聽見地窖里這朋友:

答應發個誓。

霍瑞旭

您說怎樣發,殿下。

哈姆雷特

決不要跟人說起你們所見到的,

按著我的劍發誓。

鬼魂

[自下。]發誓。

哈姆雷特

到處都有你?那我們換塊地方看。

這里來,士子們,

再把你們的手兒按著我的劍:

決不要跟人說起你們所聽到的,

按著我的劍發誓。

鬼魂

[自下。]發誓。

哈姆雷特

好說,地老鼠!在土里能遁得恁快?

好個急先鋒!再換地方吧,朋友們。

霍瑞旭

人杰地靈天開眼,這可真奇怪了!

哈姆雷特

所以就把它當生客來對待,莫怪。

須知天地間有些事情,霍瑞旭,

你們那哲學做夢也沒有夢到。

可是,來吧;

天保佑你們,這里,剛才那樣

發個誓,不管我舉動怎樣離奇,

因為我從今往后也許會覺得

該裝出一副古怪的言談行止,

你們那時節看到我這樣,決不要

把臂肘這般交叉起,或這般搖頭,

或者說些引人起疑心的語句

如“很好,我們知道”,或“要說可以說”,

或“要是我們高興說”,或“能說自有人”,

或這類模糊影響的話語,表示

你們知道我有什么隱衷:這種種

都決不能做,愿你們獲天賜慈恩,

就發誓。

鬼魂

[自下。]發誓。

哈姆雷特

安息吧,安息吧,不得安靜的靈魂!

[二人發誓。]

士子們,以滿腔熱情我請你們

記著我:像哈姆雷特這樣個可憐人

所能的,為表示他對你們的情意,

上帝愿意,準做到。我們進去吧;

你們要永遠守口如瓶,我請求。

這年頭亂成了一團:可恨的煩惱,

我生不逢辰,命定了要把它整好!

來吧,我們一塊走。

[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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