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并不是真的自由
關于自由的討論,近幾年越來越熱。我們聽過的自由不下十余種,財務自由、穿衣自由、車厘子自由、超市自由、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各種自由講來講去,頗有一種世間萬物皆可破除之感,似乎我們是活在一個多么不自由的世界里。
小時候的我,也不知道算早慧還是事兒多,好像很早就走上了追求自由的道路。我特別害怕“不自由”,不自由的感覺聽起來就像在塑料袋里呼吸,總感覺喘不過氣。
我做過很多類似抗爭的事情。三四年級的時候,第一次抗爭是染發。用偷偷存下來的零花錢,和朋友們湊起來,在那時的美容美發攤位買了染發膏,趁爸媽不在家的時候,跟著說明書染發,染成了一頭黃毛。毫無疑問,當晚肯定遭到了父母的一頓揍,從頭到腳似乎哪里都不對,被罵慘了,但是心里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很爽,可能那時體會到的就是自由的滋味吧。返回去看當時的照片,你說那頭發顏色美嗎?其實并不美。
第二次抗爭是買衣服??粗砻每梢噪S著自己的心意,兜里揣了錢就跑去買自己喜歡的衣服,而我只能在媽媽的拉拽下,買大人們覺得好看的而我并不覺得時尚的衣服。爭奪買衣服的自由,也是個“慘烈”的過程,我忘記具體是怎樣了,不過當我穿著自己覺得很漂亮、很可愛的衣服時,媽媽稍微說了幾句,也就沒什么了。那種當家做主的感覺真妙。
第三次抗爭是交男朋友。其實并不完全是為了追求、爭奪自由,而是因為自己確實很喜歡那個男孩,而那個男孩也很喜歡我,那為什么不在一起呢?我們交往了快一年的時間,雙方父母才在老師的提醒下注意到所謂的“不正常來往”,自然少不了臭罵,但好像暴風雨也并沒有很強。
之后我“爭奪自由”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到南方上學,比如一個人來到北京工作、生活,比如在不覺得自己非常需要婚姻的時候,沒有盲從社會潮流,草草選擇一個人共度余生。
在成長的路上,我其實并沒有想那么多,只是冥冥之中那么做了。想要去追究原因,似乎就是這幾年,很多事情會往回看,會去探求原因、追本溯源,會去理解自己。
后來知道我想要的東西,是愛與自由,我把它們文在身上,同樣也是在爭奪自己身體的自由。但我開始動搖,我是在跟父母爭奪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如果去問一個年輕人“你覺得自由是什么”,大部分人可能會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想去上班就去上班,不想去上班就不去”“想熬夜到天明就熬夜到天明,想自然醒就自然醒”。聽起來很夢幻對吧?這種“自由”我曾經有過,但換來的是無盡的恐慌和焦慮。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離開公司,過了兩個月“自由自在”的生活,起初我心想,我終于可以把上班沒有時間看的書和電影一次性全部補齊,我終于可以想十點起床就十點起床了??蓜傔^一周就不行了。
我開始深切地焦慮。室友每天到點兒上班、到點兒下班,聽起來很機械、很無聊,但是很安心,不會為第二天不知道干什么而茫然。而我,自然醒來后,陽光很好,但我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我試過在家里唱歌、看電影、蹦迪、看書,心里卻總覺得不安定。因為自由,我變得不知所措。今天看到一句話:“完全的自由意味著無限的可能性,也意味著無限的不確定性和開放性?!蔽椰F在懂了,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
我,或者更多的年輕人,會覺得自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但其實這中間的一個很深的誤解是:這種“自由”只包含了權利,卻沒有相應的責任和義務;只包含了“我要享受的”,卻沒有包含“我要付出的”。這是不完全的自由。
弗洛姆有一本書叫《逃避自由》,提到人們有時為了回避承擔自己人生的責任,會主動把自由上繳給一種更大的力量,由這種更大的力量來主宰自己的命運。但其實冥冥之中,許多抱怨自己被控制的人,也確實配合著交出了自己的自由,自己其實無法成為自己的主人。
再回頭想我那一系列的抗爭過程,其實我都是試圖將自己的命運交還給自己,想要做自己的主人。
把“自由”輸入搜索框,會發現它涉及的專業學科極其廣泛,心理學、社會學、法律、政治,不一而足都在講“自由”。其中一個觀點,或者說觸動我的觀點是,20世紀下半葉從賽亞·伯林開始用來劃分“自由”的兩種概念:“消極自由”(negative liberty)和“積極自由”(positive liberty)(更加詳細的內容可以自行查閱一下)。
消極自由即沒有受到別人的干涉或沒有受到人為的束縛。根據此定義,X享有做Y的自由,當沒有人干涉“X做Y”這一行為時。
伯林認為:“‘自由’這個詞的積極意義來自個人希望能夠做自己的主人。”
根據上述的說明,積極自由的重點在于“能夠做自己的主人”。人要從束縛中解脫,才能獲得真正最高程度的自由,而這種解脫也是最難的。恰恰我們都在尋找這種解脫。
這其中涉及的第一步是自知,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想要什么樣的生活。背后的支撐是要有完整的價值觀。
我們想要做到自知的話,不妨多問自己一些問題:是尋求安穩還是尋求變化?是覺得物質給的安全感更高還是精神給的安全感更高?是喜歡默默地做幕后還是閃亮地站在臺前?成就感是來自職場內還是職場外?……多問一些類似的問題,盡可能地了解自己。
再進一步,讀書、音樂、電影、旅行,這些都是在幫助我們完善自己的價值觀。
說白了就是一點:要怎么做自己的主人,怎么實現自洽?我們需要先解決自己內部系統的混亂、混沌,才能在外部紛亂的、變化多端的情境里做出反應。我今天在談的自由是一種有所保留的自由,即對自己的自知,在了解自己的需求、感受后,從內心指導自己做出選擇、做出反應、做出決策。
薩特說:“人是生而要受自由之苦。自由是選擇的自由,這種自由實質上是一種不‘自由’,因為人無法逃避選擇的宿命。”
我們自由嗎?其實我們并不是真的自由,我們也并不是真的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