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邦——”

一本無封面的本子落在了周跡的面前，秦與深仍舊喝著湯。

“這是？”

周跡拿起來，看了封面，什么都沒有，只是有點水漬和泥土罷了。

“這是你期待的東西？”

我期待的東西？

他略微咕噥一聲，打開來，看到了展現在自己面前的——

題目。

“師父你早就準備好了？”

“有備了回來的，否則剛回來，也未必有那個心情臨時準備。”

“師父說的有理。”這如果一點準備都沒有，真臨陣了，就是連磨槍的想法恐怕都不會有，而是直接“算了”，就算了。

周跡要是沒準備就算了，真準備了哪有不積極參與的道理呢？

這么想著，周跡大大方方接過來，想要就是想要。

一張手，紫玉嘿嘿嘿地遞過來筆，周跡把剩下來的一口粥咽了下了去。

“多謝！”

“嗨！您看您說的，我們兩誰跟誰啊？”紫玉殷勤地笑著。

“我們兩誰跟誰？”周跡腦子里還真的想了想這個問題，總覺得他們可能更類似于主仆關系。

“現在就要答題？”秦與深喝著粥。

暖意慰藉心田，其實很多年一個人過慣了也沒覺得有什么，或許因為一直有事情做，并不覺得有多么孤單。

也就是周跡來了之后，他忽然才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過得更有感覺。

而不是今日和明日，和昨日都混合在腦海里，一點界限都沒有，就好像每一天都寡淡如水，毫無記憶點。

“哎！對！考題就放在這里我就手癢癢，這么些天背書腦子都背得暈乎乎的，一個個書都跟磚頭似的，我抱著日日地啃，夜夜地啃，總得有點回報吧，不然我這心里實在過不去這道坎。”

老烏龜聽著，沉默了一陣，道：

“求學初期，往往所知甚少，從零開始，取得進步是簡單的。但越是往后，要進階，要付出的就更多，而且……也不一定會有效果。”老烏龜想到了自己，他怎么多年，只是為了一件事而執著奔波。

可是，就算是窮盡他的畢生所學，要真正做到這件事，又談何容易？

養魂燈的火如此微弱，一個妖想要他魂飛魄散，其實倒是簡單的事情，但要將破損的魂魄給修復，那簡直是難于登天。

“我知道。”前世他就是個外科醫生，成為一個醫生可不是一蹴而就的，遇到的困難不在少數：

“師父，我是一個比較容易遺忘的妖，總會遺忘掉自己的付出，自己的痛苦，倒是很容易記得自己一點的進步——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嘛。”

他心態其實挺好的，并不會拿自己和別人比較。如果本來就不適合比較，那老是去做這樣的事情，不就是自討苦吃嗎？

“如此便好。”老烏龜笑了笑：

“倒是想起來一樁有趣的事情，想要與你說一說。”

“愿聞其詳。”秦與深主動想要說話的時候，其實并不多，想要講故事的時候，更不多。

也許，總是獨自生活的，都會有這樣的毛病，無論是人還是妖。

“當年為師求學時期，曾有一同窗好友，他天賦異稟，在制藥、煉藥，甚至解毒各方面都略勝我一籌。”

“這么厲害？”秦與深已經厲害成這個樣子了，那比他還厲害的，豈不是……怪物嗎？

“當真如此，一點都不夸張。那時，我多年都在他光芒之下，縱然與他交好，也難免心生一點不甘心伴隨的疏離。”

周跡點點頭，這很正常。

“……他是師父的得力幫手，當年天下大亂，水毒浩劫，蒼生受苦，民不聊生，那時，他隨師父下山而去，救治了無數妖。天下之妖皆渴慕長生，皆渴慕成仙，他因救民于水火之中，頗有名望，眾妖稱他為‘亂世仙。’”

“可是，好景不長……縱然，他天賦絕倫，且有救濟天下之心，他也確實有這樣的本事，而在他破解了當時世間兩大難題，僅留一道……雖然未解決最后一道難題，可當年的他，早就已真正達到青年英才，無妖能與之分輝的地步。”

“后來呢？”周跡聽到他話語之中隱隱約約的哀戚，他預感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發生。

“再后來，整整二十年，他避世不出，為的就是解決這個難題。”

“可他最終也沒解決。”周跡有了如下判斷，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秦與深的語氣，已經泄露了些許線索。

“不錯。”秦與深看了一眼他，道：“二十年，對千年壽命的妖來說，回首不過彈指間。可因為這個難題，他自覺得自己余生無望，似乎活著都失去了興致，他潛心鉆研的難題，無法突破，他日日嘔心瀝血也無濟于事，他預感到自己此生都無法完成這難題，于是，他以世間最烈的毒藥，讓自己隕滅了。”

周跡驚訝得瞠目結舌，好半天才緩過來：

“也許是遇到了思維上的哲學思辨難關，邁不過這道坎，就容易鉆牛角尖。”

“旁觀者，自然對局勢清楚些，只是，當你有一天，也在這局之中的時候，請一定要提醒自己這個問題。”老烏龜道。

周跡心里這才敞亮了起來，原來，秦與深這是怕自己真的在這一行有所建樹的時候，遇到自己無法攻克的難題，也將自己一輩子埋葬。

周跡點點頭，道：“師父，周跡記下來了。”

只是，他沒有告訴秦與深的是，他不會是翻版的那個妖。如果能做到像他那樣，恐怕對于藥劑建樹的執念也是夠深，但他不是，比起解出難題，他更想要的，是回去。

回到他原來的世界去，回到他原來的，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他只想安靜地度過晚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度過最平凡的，安穩的一生。

“以后如若真的遇到什么難事，可以和師父說，師父未必能夠解決，但說出來交流一番，也比在心里日益郁結的好。”

周跡哈哈道：“師父，我很開朗的。”

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呢人？他不可能步人家的后塵。

“你表面如何，是你愿意呈現出來的世界，每個妖的內心世界，則是另一番天地……當年，書鏡也如你一般開朗。”老烏龜道。

周跡這才明白他的擔心，他信誓旦旦道：

“師父你放心吧，我有什么事過不去，都跟您說。”

當然，回不去現代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