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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藏拙

走出辦公樓,季風徑直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實際上,辭職的念頭在他穿越過來后的這一個多月里已經醞釀了不知道多少次,只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所猶豫。

到底是借助愛里新這個大平臺,先培養自己的人脈,然后在一步一步逐級往上爬,還是直接下海創業,憑借自己超前的技術理念闖下一片天。

但是今天上午,這個猶豫被打破了。

因為他發現,他記憶中應該已經存在的“巨大中華”,其中少了一個華。

后世通信行業的領軍人物,中國高科技企業的代表之一,沒了。

或者說,壓根沒有出現。

于是責任來到了他的肩上。

再加上有本恩哈德囂張跋扈的態度推動,他便不想再忍,直接以一種決絕而激烈的姿態退出了外資通信圈。

即使當時確實有憤怒的情緒存在,但他仍然沒有忘記嘗試給愛里新挖一個坑,引導他們把更多的資源投入到TDMA的研發中去。

實際上,歷史上的愛里新因為大力發展CDMA技術,在2G時代確實吃過一些虧,被諾記搶占了大量市場,但也正因為其源源不斷的技術積累,使得其在后來的3G時代占據了先發優勢,總體來說利大于弊。

如果現在愛里新受了季風的誤導,把資源投入到TDMA,不能說是錯的,但在十年之后,他們應該會發現,TDMA的技術邊際太差,投入產出比也很低,自己的工程師因為長時間鉆研單一技術,也會出現技術斷層。

到時候,軟實力一旦出現問題,愛里新的崩潰趨勢就不能夠阻擋了。

當然,這其中存在許許多多的變數,對季風來說,一手閑棋,也并不會讓自己損失什么。

季風靠在公交車的車窗上,帶著沉思的目光掃視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

93年的浦江,人民廣場一帶的改造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但楊浦附近的LC區仍然保留著舊時模樣,季風的原身在浦江上完大學,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也有了一個容身之所,但他知道,過不了多久,自己就又要離開了。

原身在這個時間點選擇留在浦江算不上錯誤的選擇,但也不是最佳的,按照他從未來往回看的先知先覺來說,現在機會在深城。

無論是廉價的租金,優惠的補貼政策,還是從港城流出的技術和人才,對于創業者來說,深城相比浦江都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不過季風也并不著急,他需要先在浦江賺到第一桶金,然后才能擴大規模、招攬人才,正式進軍電信行業。

至于是先從散件組裝開始,還是直接一步跨到自研,季風還沒有想好。

二者對他來說都沒有技術難度,主要看資金和人才的到位情況。

回到自己暫時租住的兩居室,季風沒有休息,而是拿出紙筆開始完善此前已經在準備的一些快速積累資金的計劃。

他自己家境不差,父親趁著下海熱潮開了個小餐館,一年有近萬元的收入,如果他能說服父親,掏出兩萬塊錢給他開個公司不成問題。

那么這兩萬塊錢用在哪里,就是關鍵了。

90年代初期,炒股幾乎成為了穩賺不賠的生意,但進入1993年后,股市見頂震蕩,并在不久后開啟了長達3年的熊市,想要靠股票投資快速積賺錢,已經不再可能。

期貨市場同樣萎靡,唯一的賺錢機會在不久之后就將開啟的粳米行情,但收益率遠遠達不到季風的預期。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走一條老路,代理交換機。

同時,公司注冊后,除了預付款之外的閑置資金,全部投入到年底的期貨市場中,確保最大的資金利用率。

確定了策略,季風開始在紙上用思維導圖詳細描繪執行步驟,正漸入佳境時,冷不防被敲門聲打斷了。

“請問,季風,是住在這里嗎?”

熟悉的聲音,是今天在會議室的江大橋。

他來找我干什么?

季風帶著疑惑打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正是滿臉笑意的江大橋。

他身材略有些發福,灰色的西裝穿在身上顯得緊繃,黑框眼鏡的鏡片已經有些磨損,跟嶄新的西裝一對比,顯得有些不搭。

“嘿,儂格好難尋!”

見季風一副疑惑的表情,他趕緊換了一口普通話。

“小伙子,外地人呀?一個人在浦江?”

季風一邊答應一邊把他迎進屋,請到沙發上坐下,越發摸不清對方的來意。

“你今天在愛里新說的那些話,蠻有意思的。我想,今天下午也沒啥子事情了,就找你們公司的那個行政啊,要來你的聯系地址,自己就找過來了。你不要見外嗎!你也坐!”

明明是季風的地盤,卻讓主人不要見外。

話剛說完,江大橋就反應過來,兩人相視而笑,氣氛融洽了少許。

“別介意啊小伙子,我這就是機關里養成的習慣。我其實來,就是單純的想跟你聊聊,小伙子大學什么專業畢業的呀?”

季風拿來水杯,給兩人添好茶水,這才坐下回答。

“我是財大畢業的,學的是金融專業。”

“噢喲!金融專業好的呀,以后國家要大搞金融,你這個前途無量啊。”

季風聽出對方語氣里有幾分失望,也懶得在這樣一個還算有趣的國家干部面前搞韜光養晦那一套,便直言不諱地說道:

“領導,我學的雖然是金融,但是天生興趣不在錢上。大學四年,我上了四年金融學的課,但真學到手的,還是我自學的通信。”

江大橋聽他這么一說,興趣又恢復了幾分。

“那你學到什么程度了?”

“您懂的,我都懂;您不懂的,我也懂。”

季風放下茶水,正襟危坐,示意對方可以開始考校他了。

“小伙子年紀不大,口氣蠻大的嘛,那你先從簡單的開始講,說說我們通信技術的基本原理吧。”

季風也不藏拙,直接從網絡分層開始講起,一路深入到網絡應用層的種種表達方式,其中摻雜了不少在二十幾年后才會出現的新理論,聽得江大橋屢屢叩桌。

“你這知識儲備量,根本不像自學的,說你是科班出身,好像都貶低你了,是家傳的學問?”

“這玩意兒哪有家傳的。”季風沒忍住吐槽了一句,現代通信技術才出現多少年,說家傳,純粹是為他的反常表現楞找合理性。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圖書館的那些新書,我都快翻爛了。”

江大橋也放下了端著杯子的手,嚴肅地審視季風的神情,見對方不似作偽,便開口說道:

“不管你是家傳也好,自學也好,黑貓白貓,抓老鼠的就是好貓。我想再考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我們國家的通信行業,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季風沒料到他會提出一個這么宏觀的問題,楞了幾秒鐘,也整肅了表情,認真回答道:

“四個字,人有我無。”

“詳細說說?”

“江局,這不用細說,你我都懂。現在全國軍網,用的還是東門子的設備和技術,這還用我繼續往下說嗎?”

江大橋啞口無言,季風的回答獨辟蹊徑,卻又直直切入了他最為痛心的一點。

民用通信網絡,使用外國技術和設備,無非就是價格貴點、成本高點,忍住幾年、十幾年的陣痛,總會有替代的一天。

但軍網與民用網絡不一樣,它不使用公共頻譜,不共用民用設備,保密級別和抗干擾級別要求都很高。

恰恰是這兩點,國內的公司還沒有一家能做到,甚至在可預見的未來幾年內,也沒有任何一家能做到。

而使用國外廠商的設備,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將自己的軍事秘密拱手讓人。

話說到這一步,江大橋對眼前這個青年又有了新的印象。

聰明、坦誠、耿直。

技術過硬,甚至對行業內一些相對隱秘的事務也了如指掌。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季風是個被秘密培養的間諜。

“你從哪里獲得這些信息的?”

“書、廣播、現場采訪。江局,我覺得你這樣老一輩的人才,應該能理解一個真正想要學習的人,為了獲取知識,能做到什么程度。”

江大橋點點頭,對這一點,他并不否認,也不想否認。

他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橫渡洪水滔天的大河,只為了去鎮上的新華書店看一看剛到的教材。

“你是個人才,我絕不會在這一點上跟你客套。最后一個問題,今天你在愛里新說的那些話,還沒有說完,對嗎?”

季風皺了皺眉頭,他并不理解所謂的“還沒有說完”是什么意思。

“我感覺已經說完了,但如果非要解釋的話,確實還另有深意。但恕我直言,我不能告訴您。”

江大橋眉頭一抖。

“哦?為什么?”

“我不知道您站在哪一邊。”

“我站在人民那一邊。”

“我不信,因為您當時跟愛里新的高層坐在一起。”

“……”

“……”

“小伙子,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說話方式,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

江大橋的神色肅穆,季風也陡然心驚。

忘記了,現在不是2021年,他也不是那個位高權重的運營商業務部長。

在這個年代,有一些人確實會因為說錯了幾句話,而給自己招來禍患的。

“江局,對不起,是我失言了。但如果您能夠諒解,我希望您再給我一些時間,到時候我會親口跟您解釋。”

季風誠懇地道了歉,卻并沒有改變自己的決定。

“不說也罷,我相信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立場。今天我也算禮賢下士了一把,不如好事做到底,我給你一個新的工作機會,怎么樣?”

“江局,實在是抱歉了,這個機會我必須拒絕,因為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江大橋看著背脊挺得筆直的季風,一瞬間心有所感,開口問道:

“你是想白手起家,做全國第一的通信公司?”

季風舒了一口氣,看著江大橋的眼睛,回答道:

“不是。”

“我要做世界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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