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四月初夏,該準備收稅了。
自唐代起,歷朝的田賦征收,基本都集中于夏、秋兩季。
《舊唐書·代宗紀》記載:“大歷五年夏稅,上田畝稅六升,下田四升。秋稅,上田畝五升,下田三升。”
夏稅主征小麥、大麥,秋稅主征稻谷、粟米。
經過唐宋元明清,姑且算是五朝變革,夏、秋兩稅法在雍正十三年被正式廢除,改為上下兩期征收。
上期二月開征,五月截止,下期八月接征,十一月截止。
聶宇沒有刻意去改這套稅法,因為老百姓已經習慣了上下兩期的征稅時間,要是胡亂改稅期,很容易造成地方上的勞民傷財。
臨湘縣,聶家鎮。
是真叫聶家鎮,原本叫聶家集市,因為漢軍改了地方行政區劃,要合并建置新鎮,所以聶家集市被設為聶家鎮。
未嘗沒有屬下官吏討好之意,聶宇倒也沒有太在意。
這些官吏有想法才是人之常情,不貪污不害民不傷財那就不用管太多。
至于這個聶家鎮,跟聶宇倒是沒有什么親戚關系,只是單純里頭的大地主跟自家同姓而已。
聶老漢正用著租來的車子,馱運大批糧食往鎮子上趕去,跟著一塊的還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聶大,小兒子叫聶幺,隨意是隨意了點,但也是農民的常態。
總不能指望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夫,給兒子都能起個文縐縐的名吧!
聶幺走到半路,就累的夠嗆,忍不住抱怨:“爹,咱們干啥運這么多糧上鎮里頭來,那新官府給的告示,不是說了今年不用交恁多糧嗎?”
聶老漢厲聲呵斥:“你小子懂個啥,官老爺說的話,咱小民能隨便信嗎?要是不多弄點糧來,萬一要是官老爺不作數,咱家今年還活不活了?”
聶幺瞬間不說話了,倒不是被說服了,純粹他爹日常就是個碎嘴皮子,講道理根本講不清,光是絮叨就能絮叨小半時辰,都不嫌口干的(我真見過,但是我奶……)。
因為要忙著運糧食去鎮子里頭交稅,所以這次聶老漢倒沒有絮叨太久。
實際上,他自己心里頭也有些直犯嘀咕,要說以前這什么漢軍的新官府沒來的時候,那舊的官老爺們收稅,都是相當的隨心所欲,一次收稅下來,往往能把普通農戶家里大半年的收成全刮走。
為了能活命,要么把余糧到地主老爺家換成麩糠,要么就跟地主老爺賣地借貸。
聶老漢的聶姓跟本地的聶老爺,還真就是同出一家,只不過屬于旁系族人,爺爺那輩只分了幾畝薄田,聽說逢年過節聶老爺還會資助接濟一二。
等到他出生的時候,關系基本上就斷了,再加上官老爺的稅越收越重,他爹沒法,只能賣地借貸,迅速從自耕農變成了佃戶。
要說以前,他家在交稅的時候,還得事先去聶老爺家把糧食全都換成銀子。
因為聽說皇帝他老子,之前把什么人頭稅給改道田地的收成里頭,所以沒地的百姓不用交稅了,但之后交的稅都得交銀子。
真搞不懂,他們家原先也沒地,只是聶老爺家的佃戶,怎么還一直要交稅呢?
不知走了多遠,總算來到鎮上。
聶老漢還沒找人問路,就有兩個看門的民兵,頗為無奈看了聶老漢和他身后糧車一眼。
其中一個上前說道:“你們是來交稅的吧!跟我走。”
“啊……哦。”
聶老漢一臉茫然,就跟著走了。
后面兩個兒子,加一個幫忙的民兵,三人推著糧車跟上。
聶大還好,賣力不講話,聶幺卻是頗為吃驚,他還從沒見過官差幫他們百姓干活的。
“愣著干嘛,你倒是出力啊!”
那民兵見聶幺松手了,忍不住有些臉黑道。
“哦哦!”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車輪滾動下,也沒走多遠,就到了一處簡陋衙門。
嗯,是真的簡陋,就像臨時搭出來的一樣,要不是前面豎了塊牌子,寫著“夏稅征收臨時衙署”,又有兩個文吏在門口坐著。
聶老漢不識字,但以前交稅交的多了,也認得出“衙署”就是衙門,“夏稅”就是他們要交的糧食。
那文吏見到聶老漢,還有后頭的糧車,似乎已經習慣,提筆一邊書寫記錄,一邊問道。
“哪個村的?”
“聶家村。”
“哪個聶家村?”
“就那旮旯山里頭。”
“……你們村長,就是里長、糧長叫什么?”
“聶三叔。”
“聶三叔……我查查,有了,原來是山前村的。”
“老爺,俺是聶家村的,不是山前村。”
“好好,我知道!還有,你們運這么多糧食過來鎮里干嘛?”
“還請老爺寬恕,俺們知道規矩,這稅要換成銀子。可本地的聶老爺已經沒了,咱們也不曉得從哪里換銀子,還請老爺能行行好,別讓俺們重新回去。這一來一回,得花不少時間,家里頭還有老頭老母在,還請給條活路啊!”
話沒說完,聶老漢就跪下了,甚至開始掉起了眼淚,顯然已經十分嫻熟。
不嫻熟不行啊!
這么干不一定有用,但不這么干一定沒用,要是真把糧食原封不動送回去,來回往返一趟,有多少損耗不說,以官老爺們的尿性,肯定得加征攤派,他們這些窮苦百姓今年是別想好好活著了。
一見聶老漢跪下了,那問話的文吏當場嚇得起身,前面接待好幾個愚夫愚婦,也沒這動不動就跪的。
雖然也有這聶老漢年紀太大,但還是給人嚇得夠嗆,連忙上前扶起道:“老漢別怕,我不是什么老爺,也沒生氣惱火,這些糧食既然是稅,那就放下吧!只是新稅法里頭已經說清楚了,今年的稅沒有那么多,不用交來這么多的糧食。”
“啊?”聶老漢有些迷惑。
倒是小兒子聶幺忍不住說道:“爹,俺早就說了,新官府的告示里頭,三叔(村長)他們都說了,今年沒那么多雜稅,只要交完了正經地里頭的稅,別的就沒了,您老非要自己來,還弄這么多糧食,連帶還租了輛糧車過來。”
聶老漢聽聞,下意識呵斥道:“你小子懂什么……”
旁邊一文吏卻笑著打斷:“呵呵,老漢,您兒子說的沒錯,今年大將軍府已經頒下稅法新令,不止今年,往后每年的稅收,也沒那么高了,除了正稅以外,什么丁稅、力役、活灑、死寄、包納都沒了,所以你們確實不用交這么多稅糧了。”
實際上,不止這些明面上的稅收,連帶還有牙稅、當稅、田房、牛馬稅(馬驢稅)、契稅、雜捐在內的各種苛政雜稅,也都被統一進行了合并,今后一律改為工商稅。
說起來,直到聶宇占了三州之地,才特么的意識到,滿清的苛捐雜稅能有多離譜。
斗毆稅聽過沒有?
字面意思,就是兩個宗族村子為了爭奪土地、水源,會約定時間地點,進行聚眾械斗,誰贏了誰獲得土地、水源。
而滿清官府不會去管,不僅不管,還要征收斗毆稅,否則就是違法斗毆,違法斗毆的通通加稅。
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聶宇取締的稅捐雜派,基本都是諸如此類,真不愧是我大清“盛世”,果然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