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府城雖非湖北首府,但其戰略地位較之首府武昌,卻要顯得更為重要。
因為荊州城地處長江中游的北岸,歷來北方政權若要渡江、南下擒龍,就必取荊州,南方政權要想南北分治、共坐天下,同樣也要控扼荊州。
只不過,荊州如此險要,但其地緣弱點也很致命,因為荊州地處江漢平原,就與北宋的東京城一樣,都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用南宋名臣魏了翁的話說:“江陵府(荊州)一面阻江,余三面皆是平陸,無險可恃。”
荊州城墻上。
幾個老兵勇帶著幾個新兵勇,正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哈欠閑聊扯淡。
為什么會有老兵和新兵之分?
因為這些老兵都是之前大戰跑回來的巡撫敗兵,又被府衙再度強征充作守城兵勇。
崔龍見當然也知道這樣可能會出問題,但他實在沒得選了,城里無兵可用,這些敗兵好歹算是見過血的,讓他們出城浪戰或許是在找死,可守城總歸是沒什么太大風險。
“林叔,您老剛說是真的,不是在騙人,您真見識過反賊?”
有個新兵拄著桿木槍,也不敢學其他人蹲著,就這么站著好奇道。
那帶頭老兵卻是油的很,整個人都靠著城墻半躺下,打著哈欠說:“我騙你們這幾個小子干嘛?反賊咱是真見過,跟衙門說的完全不一樣,什么烏合之眾,全是在糊弄人,反賊可是厲害的很呢!”
“有多厲害?”旁邊蹲著的新兵疑問。
老兵嘿嘿一笑:“要說有多厲害,那可是個個都如同那呂布在世,得虧老子當時跑的快,要不然估摸著現在婆娘都得改嫁了!”
“反賊有這么厲害?”那新兵明顯不信。
忽有人舉手道:“那個……呂布是誰,很厲害嗎?”
“不是,你連呂布都不知道,評話(南方評話、北方評書)你沒聽過嗎?”
“沒有。”
“……”
幾人在城墻上一邊閑扯,一邊等著放飯時間。
不得不說,雖然守城的飯菜還是沒有油水,但好在終于能吃飽了,也不用自備干糧了。
崔龍見作為荊州知府,確實還是有些能力的,知道守城大事,不讓士卒吃飽了,就別想人家用命。
光是為了這頓頓沒有油水,但是管飽的軍糧,崔龍見就一次性砍了十幾個府衙差役的腦袋,連帶還當眾責罰了貪污錢糧的府衙通判。
如果是平時,崔龍見自然是不會因為如此隨便的理由,就跟府衙的三把手交惡,這在官場上也會帶來不好的影響,但如今他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
好在府同知王樹勛跟他是綁在一根繩上的,就算事后被對方彈劾,也可以兩個人一起反過來彈劾對方,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不了了之。
“林叔,您再給咱幾個小子講講,這反賊的頭子是不是真的青面獠牙、殺人如麻?”
“小六子,你傻啊!青面獠牙,那不成妖怪了嗎?”
“可旁人都這么說,而且不是說反賊是那啥邪教首領嗎?這邪教總歸有點不一樣……”
這幾人還在閑扯著,忽然唯一站著那人,無意回頭看了一眼江面。
“嗯?那是啥東西?好像……是船?有船來了,好多的船!”
這新兵先是疑惑,進而大聲驚呼。
他這一驚呼,很快又把閑聊的其他幾人全都驚動。
幾個人,包括那個半躺下混日子的老兵勇,全都爬到城墻前,對著江面眺望。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過去,江面上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了好多船。
“當當當~~!”
這是城樓在敲鑼預警,顯然其他墻段也發現了江面出現的船只。
荊州城早就戒嚴閉門了,就連往常德府運輸的軍糧輜重都停了,長江上哪還有船,哪還有這么多的船?
難道是反賊打過來了?
……
同一時刻,長江沿岸一處碼頭。
三百“滿洲兵”陸續從船上下來,有兩人還攙扶著臉色蒼白的湖北巡撫惠齡。
“若是想活命,等會到了城下,就乖乖配合,別耍花樣。”
聶宇穿著一身不太合身的滿洲兵棉甲,頭上戴著帽盔,只露出半張臉說道。
惠齡一臉面無表情,他現在很想自殺,因為他知道一旦反賊破城,那他這個湖北巡撫也肯定得沒命。
可自殺這件事還是太難了,之前在船上他確實有想辦法自殺過,只是跳江他不敢,也出不去,好不容易用褲腰帶上吊,結果繩子不小心斷了,沒死成不說,那股快死又沒死的感覺他是真不想再經歷第二遍了。
另一邊,重新戴上瓜皮帽的師爺馮修永湊上前,對著惠齡好聲勸道:“巡撫大人,您確實不必想著耍什么花樣,荊州城肯定是會破的,就算您不配合,荊州也無兵,如何能對抗我主大將軍這三千精兵?”
“而且,等荊州城一破,大將軍也會殺死知府、同知和通判這一眾荊州府主事官員,屆時我主不但會把您放了,還會派船送您去武昌。”
“您作為湖北巡撫,只需要記住,之所以會丟掉荊州城,都是因為總督用兵不當、養寇自重,拖著湖南苗亂不平,致使荊州乃至整個湖北無兵可戰,而知府又陽奉陰違,貪污克扣軍糧輜重,這才導致城池被破。而巡撫大人您浴血奮戰,這才僥幸突圍,還差點殺潰了反賊大軍。”
惠齡聽到這里,人都有些懵了,這還能這樣玩?
知府、同知只要都死了,那責任到底在誰,確實是隨便他怎么說,而真正的絕殺,在于把鍋給推到總督身上,彈劾總督用兵不當、養寇自重。
這可是有著先例的,乾隆十一年,名將張廣泗便是因為“養寇自重”,而被岳鐘琪彈劾誅殺。
只要能運作得當,那這口黑鍋就算不能坐實,也能混淆朝野的視聽,再不濟也可減輕他的罪責……
見到惠齡似乎還在猶豫,馮修永繼續說道:“巡撫大人,主幕一場,學生這邊也最后再提醒您一句,您不要忘了,您是蒙古的八旗,不是他們滿洲的八旗,您何必為了他們滿人的天下,白白丟了性命呢?”
“而且,您是蒙古八旗,您難道就沒想過,您為什么能一路升官做到湖北巡撫嗎?”
“因為滿清的皇帝,需要你這個蒙古人、蒙古八旗,來體現滿蒙一家,所以……您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