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呂雉……”

等陽毅辭別劉盈，從未央宮走出之時，已近卯時，天已破曉。

就連長安城的宵禁，都已經(jīng)在片刻之前解除，街道之上，已有了巡邏的內(nèi)史衙役。

而劉盈在昨夜反復(fù)提到的那個問題，卻在陽毅腦海中盤桓許久，揮之不去……

“陽卿，朕為君，百官為臣，那太后呢？”

“太后是君是臣？”

昨夜，劉盈向陽毅提出的問題不下數(shù)百，但唯有這個問題，陽毅始終沒能給出答案。

太后是臣？

如果放在后世，‘后宮不得干政’已然成為常態(tài)的時代，這么說雖然不算太準(zhǔn)確，但問題也不是很大。

頂天了去，陽毅也可以用‘太后自然不是臣，但后宮不得干政，乃是xx皇帝所定之祖制巴拉巴拉’，把這個問題給應(yīng)付過去。

但在此時，在華夏中央集權(quán)時期剛開啟，一應(yīng)制度都還沒完善的漢室，這么說，顯然就有問題了。

因為在漢室，永遠(yuǎn)有一個普行價值，是排在最前面的。

——孝！

光是劉邦登基之后，把老爹劉煓（tuān）尊為太上皇這一項，就已經(jīng)為劉盈的問題，給出了最標(biāo)準(zhǔn)的答案。

——子孫后輩，斷然沒有比在世前輩更尊貴的道理！

如此一來，這個問題在漢室的答案，也就顯而易見了。

太后是君！

而且是比皇帝更尊貴，連皇帝都要俯首聽命的君！

這個答案，顯然早就在陽毅的固有認(rèn)知當(dāng)中。

但無奈的是：這個答案，陽毅決不能告訴劉盈……

“唉，劉邦家的傻兒子啊……”

“不過也對。”

“要不是劉盈這么傻，歷史上也不會有臨朝稱制的呂雉、禍亂漢祚的呂氏外戚了。”

暗自感嘆著，陽毅便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清晨的街道之上，人影突然多了起來。

“大早上的，哪來這么多人？”

與后世人刻板印象中的畫面所不同：此時的長安城，甚至連大體輪廓都還沒有建造完成。

想來也正常：雖說漢祚已‘享國十二年’，但這十二年，卻并不意味著亂世結(jié)束。

理論上，漢元元年，是十二年前的公元前206年。

而這一年之所以只是理論上的漢元元年，則是因為這個‘元年’，得從劉邦得封漢王的第二年，韓信率大軍還定三秦之時算起。

也就是說，從高皇帝元年到高皇帝五年，劉邦其實都還不是‘漢太祖’，而是項羽所封的漢王。

直到漢元五年，項羽兵敗垓下，自刎烏江，劉邦才正式在汜水舉行登基大典，定國號為：大漢。

天下一統(tǒng)之后，漢室卻極其怪異的沒有因為一統(tǒng)，而成功進(jìn)入亂世結(jié)束后的重建期。

——擊敗項羽，統(tǒng)一天下之后，劉邦遍封異姓諸侯，將關(guān)東大半土地封了出去！

然后，就是從漢元五年開始，一直延續(xù)至今的異姓諸侯叛亂。

——劉邦稱帝短短六個月之后，即高皇帝五年秋七月，燕王臧荼率先起兵叛亂！

又?jǐn)?shù)月之后，臨江王共尉反；

高皇帝六年秋，韓王信暗結(jié)匈奴，直接引發(fā)了之后的漢匈平城戰(zhàn)役。

也正是在這一場戰(zhàn)役當(dāng)中，御駕親征的漢天子劉邦，被匈奴單于冒頓圍困在白登山足七天七夜。

高皇帝七年，楚王韓信坐‘謀反未遂’，被貶為淮陰侯；

高皇帝八年，趙王張敖坐‘謀逆未遂’，被貶為宣平侯；

高皇帝十年，代國相陳豨反，劉邦征調(diào)梁王彭越前往平叛；

高皇帝十一年，彭越由于因病拒絕劉邦征調(diào)，而被廢為庶民；

同年夏天，故梁王彭越、淮陰侯韓信均被誅殺，淮南王英布（黥布）旋即起兵反叛……

可以說：劉邦短短十二年的人生巔峰，做漢王的五年，都用在了項羽身上；做皇帝后的七年，則都用在了平滅異姓諸侯叛亂之上。

也正是在去年御駕親征，平滅英布叛亂的過程中，劉邦為流矢擊中，徹底消耗掉了僅存無多的壽命余額。

一直到劉邦駕崩前的三個月，也就是今年年初，關(guān)東依舊有謀逆的異姓諸侯（燕王盧綰）……

出于‘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的考慮，劉邦也終于在今年年初，同公侯勛貴白馬誓盟，制定了劉漢王朝唯一一條‘祖訓(xùn)’。

——非有功，不得侯；非劉氏，不得王……

作為開國皇帝的劉邦，直到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都還忙著‘誅滅異姓諸侯’，都城長安的建造工作，自然也就荒廢了下來。

除了蕭何在劉邦登基那年，不計代價趕工期建造出的長樂、未央兩宮之外，此時的長安城，和過去的‘長安邑’幾乎毫無差別。

沒有城墻環(huán)繞四周，也沒有享譽古今中外的八街九陌。

此時的長安城，還僅僅只是圍繞在長樂、未央兩宮所形成的大型村落而已。

在陽毅的‘記憶’中，就連家里的宅子，都是在一年多以前，才從一間破舊的茅草小院，變成了勉強看得過去的大宅。

長安城還讀作‘長安邑’，自然也意味著長安此時的人口，遠(yuǎn)沒有歷史上那么多。

自然而然，一大早如幽靈般出現(xiàn)在街道上的人群，在陽毅眼中，便顯得稍有些突兀起來。

但很快，陽毅看清了那些人的衣著，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今日有早朝？”

掐手算了算日子，陽毅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今天，是漢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六月戊戌（初五）。

按照漢室‘五日一朝’的政治規(guī)則，今日，還真就是朝會日。

想到這里，陽毅便也不打算多做停留，趕忙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陽毅如今‘戴罪之身’，萬一碰到打招呼的公卿百官，多少還是有點尷尬……

正當(dāng)陽毅盤算著要怎么樣才能把臉遮住，又不顯得自己像匪盜的時候，一聲嘹亮的高呼，頓時惹得街上人群齊齊駐足。

“二公子！”

只片刻之間，未央宮北闕外的街道之上，足足上百雙睡眼朦朧的眼眸猛地一睜，望向了陽毅。

“淦！”

暗道一聲晦氣，陽毅便咬牙抬起頭，就見自己的貼身奴仆陽大，正在不遠(yuǎn)處瘋狂招手。

但奇怪的是……

“光招手不過來，這什么意思？”

沒等陽毅緩過神來，就覺身后突然想起一陣輕微的呼嘯聲。

然后，就是一個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拍在了陽毅后腦勺。

“爾這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