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余暉灑落在陸家門口,折疊成一層金黃色的光芒披在陸家爺倆身上,陸薔薇的大眼睛安靜的盯著陸霄,從小就生活在江城里的她渾身上下都充溢著這里特有的純樸以及寧靜。
陸薔薇早就習慣這種安于一隅的生活,也用這種生活方式一直躲避著外邊青春的兵荒馬亂,此時知道自己要離開這里,心里不由自主的便生出一些不舍和眷戀的情愫。
“爺爺,你講吧,我聽著。”
陸薔薇雙手拖著下巴,笑著對爺爺陸霄說道。
陸霄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不長的胡子,隨著思緒的涌動目光漸漸看向了歷史的久遠處,像是街頭一個年邁的說書人,用盡力氣說起了那些泛黃的老故事。
“薔薇啊,你其實是有一個哥哥的,只是你哥哥離開的早,你娘也不愿意再有人提起,所以啊,你便不知道這件事。”
陸薔薇瞬時被震驚的合不攏嘴,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問點什么,可陸霄輕輕的朝她搖了搖頭,頓了頓之后語重心長的繼續說道
“其實啊,爺爺也不愿意跟你說起這件事,可是,爺爺希望你能不再讓你爸媽擔心,你別怪白橋對你嚴格,他心里也難受啊,這個家里沒有誰不把你當掌上明珠寵著愛著的,你今年14歲了,過幾天就要去市里讀初三,爺爺不要你特別優秀,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成長,不讓家里人擔心就行了。”
“嗯,我答應爺爺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陸霄欣慰的笑了笑,皺紋擠到一塊,在臉上恰如一副山河圖。
道理都說完了,而故事卻始終留在心里,只是每一次回想起來,都會留下一道見血的疤痕。
陸霄再次摸了摸陸薔薇的頭,吃力的站起來,佝僂著身子往院子里緩慢走去,而陸薔薇突然響起的聲音恰如一道天雷炸在陸霄心上,佝僂的背影剎那間仿佛又往里面去了幾分。
“爺爺,你還沒告訴我哥哥叫什么,是怎么離開的,我要知道。”
陸霄沉默的站在院門口,已經干枯了的手不停的顫抖,遲遲未出聲作答。
陸薔薇見爺爺不說話,便走了過去,直直的擋在他面前,低著頭揉了揉鼻子,委屈的說道
“爺爺,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有權力知道這件事,我再也不想突然知道這種家里的秘密,你也說了我已經長大了,那我也有能力為你們分擔心里的陰霾了。”
陸霄靜靜聽著自己孫女的話,鼻子不由得泛起一股令人討厭的酸澀感覺,用手擦了擦渾濁的眼睛,然后拉起孫女的手便往外邊走去。
“爺爺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穿過村莊,順著一條山路上了山,陸霄帶著陸薔薇不斷的在山林里穿梭,直到兩人來到一個微微隆起長滿雜草的山包處。
陸霄手指顫抖的指著那個沒有墓碑的小山包說:“這就是你奶奶跟你哥哥的墓地。”
陸薔薇眉頭瞬時一緊,疑惑的問道:“奶奶?”
陸霄微閉著眼睛點了下頭,眼角處緩緩溢出一滴渾濁不堪的淚水,在已經粗糙如樹皮一樣的皮膚上輾轉流下,蒼老的聲音悄悄響起在耳畔。
“你哥哥叫陸白殘,薔薇花也叫白殘花,所以你兩的名字都是一樣的。”
聲音停了停,年邁的老人蹲下身來,拿手掃了掃樹葉,像是坐在自家門口一般,隨意的便坐在了地上,目光溫柔的注視著那座無碑之墳,繼續說道
“你爸從小就特別喜歡薔薇花,家里以前種的到處都是,后來你爸結婚了,結婚的當天他就跟我說,他以后要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男的叫白殘,女的叫薔薇,他的愿望算是實現了,可是有一朵花終究還是沒有被養活,早早的便謝了。”
老人再次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個頭已經長開了的陸薔薇,竟像個年幼的孩童一樣咧著已經掉了好幾顆牙齒的嘴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老人居然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陸薔薇趕忙蹲下身去幫爺爺擦了擦眼淚,然后學著陸霄的樣子也坐在了地上,繼續認真的聽著那些痛入骨髓的故事。
“你哥哥陸白殘跟你一樣,愛吃咱們后山的柿子,那時候你奶奶還在,身子骨也還硬朗,又特別的溺愛這個孩子,每次白殘不高興,你奶奶都會帶著他去后山摘柿子,出事的那天也一樣,吃完晚飯白殘說想要吃柿子,你奶奶拗不過他,便和平常一樣帶著他去了后山,結果……”
老人懷戀的凝視著墳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力壓下內心的波瀾,繼續接著說了起來。
“你奶奶和白殘去后山一直到晚上都沒回來,我和你父親便帶著鄉親們舉著火把去找,結果在山那邊的山腳處找到了兩個人的尸體,是從樹上掉下來摔死的,你不知道你媽那時候是怎樣的,兩天時間,你媽待在房間里不吃不喝,跟個瘋子似的,見人就打,后來才慢慢變好的……”
說到后面,老人的聲音已經顫抖不止了,模模糊糊聽不出來具體在說什么。
陸薔薇改坐為跪,朝著墳墓用力的磕了幾下頭,她感受不到太多的沉痛,但她現在突然就明白了,家里人對她的期望有多大。
沉默的跪在墳墓前,夏天黃昏時候的風微涼的吹散著人們心里的燥熱,從南方來,往更南方去,一路裹挾著眼底的晶瑩,盤旋在墳墓上方半寸的地方,久久不散,如魂嘆訴,墳墓里的白殘,終究還是薔薇。
一樣的名,卻花不見花,人不見人,薔薇終不見白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