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紅旅行團，一聽就跟老年人有關。

想到老年人，柔佳的腦海里浮現出自己被困青鴉渡前，在事務所里見到的驚悚場景——橫在正門廣場上的旅游巴士，穿著綠色馬甲“滿目瘡痍”的游客，還有她無意間捏在導游身上軟綿綿的手感。

不會那么巧吧！

為了不再讓司機收到莫名的驚嚇，柔佳只好把大活人的設定繼續演下去：

“之前旅行團報名的時候有看一下，不過我也沒怎么關注，這種旅行團小區里每個月都發好幾次的。出什么事了？”

“聽說這個旅行團是重陽前出發的，按照原計劃重陽當日就該回來……”

“但是沒回來？”

任何驚悚傳說的發展都應該是這樣，這個故事也不例外。

司機癟嘴搖了搖頭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

“出車禍了。從山路上沖下去，發現的時候整臺車倒扣著，車頂都壓扁了?！?

場面悲壯到這個地步，想必是無人生還。柔佳便也不急著問結果，抓住了司機話中的重點：

“山路？現在還有旅行團大巴車走山路的嗎？”

而且這個團的報名通知她是看過的，雖然是往西北方向去的近郊游，但是目的地是有高速直達的，滿載大巴車怎么就開上山路了呢！

“可不就是嗎！更令人費解的是，據說沿途的攝像頭拍攝到這臺車最后的畫面，是農歷九月初八上午，車向洲南的西北方去的?！?

這個時間點倒是對得上，根據報名通知里的行程安排，這個團應該是九月初八出發，沿途觀光游覽，當晚抵達目的地，第二天登山祈福，然后返回。

“這臺車在出發當天就出事了？這么大的事兒，好像都沒看到過報到?。　?

“對咯！這就是詭異的地方?，F在雖然大部分車都走高速了，但那條山路也是省道的一部分，平時不好進城的大貨車都往那兒繞，但是車來來往往，誰都沒發現這大巴翻下去了！過了好幾天才被發現……”

“好幾天……是幾天？”

這個問題司機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她：

“大概是重陽后兩三天吧?！?

在事務所樓下見到這臺車是什么時間來著？

農歷九月十二！當時她還腹誹過，說事務所急急忙忙的搬家，是不是就為了搶九月十二這天“宜開張”的黃歷。

如果是以前，柔佳大概只會覺得這是巧合，但既然這件事跟事務所有關，她就無法用“巧合”兩個字來搪塞自己了。

心里正毛骨悚然呢，司機故弄玄虛的聲音又飄進了她的耳朵：

“你知道最詭異的是什么嗎？”

事情聊到這個地步，他已然沉浸在分享靈異故事里，的開啟了自問自答模式：

“最詭異的，是從這群人出發，到事故現場被發現，沒有一個家屬報過警。自家老人失聯了那么多天，誰都沒發現。聽說這些家屬接到通知的時候都很詫異，甚至以為是詐騙電話，還有人說，他們明明收到過自家老人發來的照片，可是轉頭去找，又一張都找不到了?！?

簡小靈說過，瞬間死亡的人是無法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只要沒有人告訴他們真相，讓他們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他們就會一直重復活著的時候做的事情，直到這個平衡被打破。

大巴車上的司機、乘客和導游都以為自己還活著，按照原本的計劃完成了在陽間的最后一趟旅行，或許是返程時發現車開不出山路了，才在冥冥之中被帶到了事務所求助。

畢竟天圓地方事務所存在的目的，就是為這些游蕩在陰陽間的亡魂服務。

雖然大巴車禍的事確實詭異，但還不至于讓整個小區蒙上“邪門”的陰影。

“就這樣？雖然聽起來是挺慘烈，挺玄乎的，但也不至于讓你們連小區都不敢進吧？”

問這話的時候，柔佳的語氣刻意帶上了些鄙夷，男人聽了頓時不服氣，有從后視鏡里打量了她一次，哂笑道：

“肯定不止啊，我怕說了，你個小姑娘害怕?！?

“我是害怕，但是更想聽啊。您這說一半，藏一半的，晚上我該睡不著覺了！”

聽她這么說，司機嘿嘿笑起來，卻也不直接回答，繞了個彎子問道：

“你住的那套房子，自己買的，還是租的？”

柔佳也不瞞他，坦然道：

“都不是。房子是我師傅的，我剛過來實習，沒地方住，暫時住那里過度一下?！?

司機聽罷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哦”，末了又別有深意的告誡道：

“那么好的房子，她自己不住，給你住。小姑娘，人心叵測，你初來乍到可要擔心啊，別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見柔佳滿臉不服氣，司機也不同她爭辯，繼續道：

“你們那個小區，好多房子都被做了‘天地證’，一房兩賣，你不知道吧？”

沒有緣由的，柔佳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雖然不知道什么叫“天地證”，但就她入職到現在淺薄的認知而言，但凡跟“天地”“陰陽”這些詞有關的，都不是什么陽間的事。

“你可別瞎說！一房兩賣，那是偽造房產證，犯法的！”

柔佳故意裝作無知的反駁立刻遭到了司機的嘲笑：

“我就說你小丫頭沒見識吧！我說的一房兩賣，賣的可不止是房子本身，而是‘房子的空間’賣給一個人，‘房子的氣運’賣給另一個人。就目前我聽到的消息啊，大巴車上這四十幾個人，基本上房子都被做了‘天地證’。”

“賣‘空間’的房產證我見過，賣‘氣運’的證……我沒見過?！?

“說的跟我見過似的！但是有人見過，就這次車禍的事，遇難游客的家屬，有人覺得事情蹊蹺，請了大師來算，算出來的。說那套房子的‘氣運’十多年前就被賣了，買家的姓名、住址、生辰八字都有，還寫明了當時給了多少錢，事成之后氣數如何分……”

又是十多年前！

腦海中突然想起詭異的11樓靈堂，和落地窗下事無巨細的小區沙盤。

老人陰沉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

“龕位抽了嗎？抽到哪個？”

難道老人說的“龕位”，跟小區的房產證是一一對應的？！

對了！當時那位老人也說過，抽不到好位置的人，“好處”按協議分完就不剩什么了…

“你剛才說，氣數還要再分？”

“可不是嘛！有錢能使鬼推磨，不給點好處，鬼都懶得搭理你！那些個大師神棍，哪個不是借著做局的機會，暗度陳倉，中飽私囊？只不過收的未必是陽間的真金白銀罷了?！?

司機越說越慷慨激昂，義憤填膺。

柔佳越聽越覺得詭異，這些話不像是活人能隨口說出來的！

想到這里，柔佳突然不怎么好奇了，雖然她已經接受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但現階段就要求她淡定的跟鬼聊天，難度還是太大了！

萬一她再口不擇言的說錯什么話刺激到這個“活死人”，她有沒有命下車恐怕都是兩說了！

心一橫，柔佳索性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不答話了。

司機顧自又憤慨了一陣，聽柔佳很久不答話了，抽空向后視鏡里瞥了一眼，見她似乎睡著了，無奈談了聲：

“年輕真好，倒頭就睡。”

而后便不再多言，專心開車朝目的地去。

耳根子安靜下來，柔佳的心也跟著靜下來，靜的如墜冰窖，沒有一點兒生機——手機充上電已經開機了，卻始終沒有一點響動，在她人間蒸發的這段時間里，即便父母不找她，師傅不找她，她那個能從早上八點聒噪到凌晨兩點的閨蜜群也不可能無聲無息！

事到如今，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索性躺平了睡一覺，或許一覺醒來，她又會回到“存檔”的地方，了不起下次做個不同的選擇——寧可在陵園里渴死餓死，也不上這臺詭異的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