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滴著小雨,泥土的新鮮味兒不時漫入鼻腔,天還掛著霧色,朦朦朧朧中,百里玄澈揉眼,從榻上爬了起來,一出門,靜悄悄地,偶爾有幾個人走過。
他正準備回屋里,耳朵便靈活的動了動,好看的眸子里帶著絲絲懷疑,他轉過頭,一支飛鏢飛了過來,他歪開腦袋,飛鏢順著耳邊穩穩地插在墻上,他走過去,把飛鏢打量了一番,生怕上邊兒有毒。
只是連帶著飛鏢的紙條打消了他的疑慮,看來是他想多了,如果沒猜錯,八成是他家那個小侍衛又來催促了。
果不其然。
百里玄澈打開紙條,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公子,時間不多了,別忘了你的使命。
他煩躁地把紙條揉成了一團,目光隨著霧色往遠處看,他本無心參與任何利益之事,為了逃脫,硬生生漂泊了多年,居無定所,有的事兒,終究逃不過,就算他不去想,還是走到哪里都有人提醒他,他的使命不僅僅是活著而已。
隨著霧色散去,皇宮又是一片忙碌,女帝閑來無事,奏折隨意的擺放,蘭子亦站在她身后,一雙細長地手往她耳跡摩挲給她按摩。
“讓小小去鶴仙樓給寡人帶幾道菜回來吧。”女帝吩咐后,用手撐著腦袋,昏昏欲睡。
郁央得了命令,心中正是疑惑,皇宮這種什么都是上品的地方,女帝居然會惦記鶴仙樓給菜,當真是覺得菜好吃,還是有另外的事。
帶著疑惑,她出了宮門,剛踏入鶴仙樓的大門,管事兒的就把她認了出來,褪去了富家千金那身行頭,她換上了宮女的服飾,雖然沒有那么合身,但卻擋不住渾身散發出的貴氣。
一見她,管事兒的也沒說話,老老實實給她打包了菜品,待她出門,便聽見身后傳來議論地聲音。
“要說這郁二小姐當真是命好,才走出家門就免逃一死。”
“誰說不是,郁老爺死的那叫一個慘,現在頭都還掛在城門上,風吹日曬的,都快成骷髏了。”
“……”
郁央猛地回頭,追了回去,一把拉住了其中一個人,手里的菜品已經掉在地上,她也沒理,手指都在不停地顫抖,腦袋里也是陣陣響,眼里的擔憂一點沒少。
終究是養了她多年的人,哪怕并沒有什么關系,卻對她也還算過得去,雖沒有像親生女兒一般,但也讓她做了郁家二小姐,她心中,還是當他就是她爹。
被拉住的小斯嚇了一跳,手里端著的茶水晃了晃,掉在了地上,茶杯摔了一地,茶水也撒了一地,引來不少人的目光,那小斯也怕耽誤做事,草草回復:“郁小姐,您也別為難小的,自個兒去城門看吧。”
小斯話才說完,就見她邁開了急促地步伐,白裙飄飄,風拂起了秀發,風中留下一陣女子的香味兒,只片刻,便不見了身影,剩下的人收回目光,收拾滿地地碎茬子。
郁央一路小跑,這條熟悉的路,明明隔著不遠地距離,她卻像腳下生了很,每走一步,心里都疼得要命,她爹,到底發生了什么,把她扔下了,還遇到了這樣的事。
城門外,守城的兵頭頂,掛著著風干了的人頭骨,看著怪嚇人,只是那些兵依舊自己做自己的事,那個人頭,在他們眼中,跟沒存在的一樣,城中進進出出,郁央眼里泛起了酸,一滴眼淚掉了下來,她盯著那個人頭,心里涌起了強烈的悲傷。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哭過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一回頭便撞到了一個人的懷里,她擦擦眼,忙道歉,只是這人似乎并不準備放她離開,她定睛一看,有點眼熟,是個女子,頭上包著頭巾,遮住了臉,只露出兩雙帶有濃濃地恨意的眼睛。
“怎么,逃了就把我給忘了,我可忘不了你。”包著頭巾的女子放下了頭巾,露出了缺了一塊的頭皮,一邊有濃密地頭發,另一邊跟被火燒過一樣,沒了頭發,白花花地腦袋,看著怪嚇人。
看清楚是郁茹后,郁央震驚不已,她怎么也沒想到她趾高氣昂地姐姐現在成了這個樣子,也沒想到不過半月沒見,郁家就不復存在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兩個人找了個偏僻些的酒館,點了一桌子菜后,郁茹像餓鬼投胎了一般橫掃菜色,郁央凝視著她,目光溫和,沒了當初對她的厭惡,她這個姐姐,死要面子,一副唯我獨尊地樣子,誰得罪她,她能把人弄死,弄得所有人都以為她有多壞似的,其實郁央知道,她本性不壞,只是嬌縱無禮了一些。
吃飽后,郁茹抬起頭來,自嘲地一笑:“我這副樣子一定很好笑吧,也算遭報應了,誰讓我害死那么多人呢,最后,把我爹都害死了。”
“怎么回事?”郁央拉住她的手,眼睛泛紅。
郁茹猶豫許久,直視著郁央的眼睛,眼神又隨之不停地亂看,似乎不敢看郁央的眼神,她在逃離,兩個人對視一眼,她才緩緩地開口。
“是,就是我把這個家害成了這樣。”郁茹邊說邊哭,“我嬌縱無禮,以為惹到任何事,任何人,爹爹都可以為我擺平,包括搶我男人的那些女子,都被我弄死了,但是我卻可以全身而退,只是我終究還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就在你離開家不久,爹就病了,整天對著你娘的畫像說對不起她,不該把你趕走,我呢,放下百里玄澈了,可是你知道,我喜歡看長得好看的男子,喝醉了酒,把蘭子亦那個王八蛋給調戲了,誰知道女帝出來了,她一身男兒打扮,我……我與她口出狂言,她一怒之下下了命令,居然把郁家全殺了,一個不剩,還放了大火,百姓敢怒不敢言,由著她這么做,一場火,什么都沒了,她又讓人把爹爹的頭砍下來,掛在了城門上,放言,誰也拿不走她的東西。”
郁央聽完了一席話,心里涌起了悲傷,女帝已經殘暴至此,她視人命如同草芥,只有惹怒了她,不管任何人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到了朝廷,她還是那個殺伐果斷地女將軍,殺人不眨眼,此番讓她出來,會不會就是給她一個下馬威?
她沒了主意,一時之間,眼淚掛在臉上,一張嬌俏的臉上都是愁容,如果不是因為脫離了父女關系,會不會她也得死,她哪里知道,堂堂女帝,居然是個妒婦,為了一點差池,一點小事,就不顧性命。
還沒從悲傷里出來,坐在郁央對面的郁茹便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酒樓老板嚇的趕緊出來,生怕人死在他的店里,郁央扶起了人,把人帶出了酒樓,手指顫抖地放在郁茹鼻腔,已經沒了氣息。
她怎么也沒想到,再次遇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結局,好好地一個人,平日里閑著沒事就喜歡給她找麻煩,動不動就發脾氣,知道哪里來了個好看的男子就喜歡調戲的人,居然就這么沒了。
郁央一時沒有接受的勇氣,怎么也是一起長大的姐姐,最后還走的那么不好看。
郁茹這個人啊,心高氣傲,哪怕離開了,也是喜歡漂漂亮亮地走,她強忍悲傷,把人帶到了郊外,野草閑花,漫天飛舞的蒲公英顆粒,費勁地把人弄出城了,她把郁茹頭上的頭紗拿了下來,給她盤了頭發,花了許久時間,總算讓她干干凈凈地走了。
城墻上,郁老爺的頭,她沒辦法拿走,只能遠遠地看著,無奈至極。
她沒回去,蘭子亦有些擔憂會不會出了什么事,他猶豫地問女帝:“蕓菲,郁……小小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事?”
話音剛落,就見女帝猛地抬頭,眼里帶著狠厲,一副唯我獨尊地模樣,有些嚇人,他趕緊閉嘴,女帝邪魅一笑:“無妨,寡人的大禮,她應該已經收到了。”
蘭子亦愣住,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又聞到了危險的氣息,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她性情陰晴不定,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得罪她讓她起了殺人之心,早知今日,他便不該替那個神秘人,現在是無法全身而退,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尋個好時機逃離。
女帝也不作弄他了,揮揮手把守在門外的百里玄澈喊了進來,她眼里帶著疲憊,如今戰亂頻繁,她一邊治理朝政,一邊想著戰事,心力交瘁。
百里玄澈一進門,男子的長腿先入,往上看去,那雙腿跟條不斷地線似的,看不到邊兒,一直往上,才見到一張明媚英俊的臉,渾身散發著氣質,讓人意亂情迷,一眼就淪陷。
女帝呆滯片刻后回神,招招手:“你去宮外看看,那小小來了沒?”
話剛說完,百里玄澈就往外跑,就跟一直等著她這番話一般,男子高大地背影消失在視野里,望著那個背影,女帝始終覺得有些眼熟,看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出了宮門,百里玄澈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還是不受束縛地生活更加讓人喜歡,那深深地庭院,讓他一點生機都看不到,也服了蘭子亦,居然受得了那個母老虎。
百里玄澈搖搖頭,邁開輕快的步伐,沿著小路一路走,滿大街看去,就是找不到郁央的身影,他正著急,就見到一個失魂落魄地少女慢吞吞地從城外走了進來,看著怪心疼的。
興許是太入神了,就連百里玄澈走到身邊了,郁央也沒有察覺,待她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后,沒有嚇到,反而帶著猩紅地眼睛,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下一瞬,撲在他懷里號啕大哭,嘴里喃喃:“郁家消失了,就跟藺陽的所家消失那樣,沒有了。”
百里玄澈微微怔住,他攬過郁央的肩膀,安慰幾句后問:“我把你爹的人頭拿回來。”
“你怎么……”知道。
百里玄澈嘴角勾起,寵溺地話語,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傻子,找不到你我就問人,郁家那么大,事情眾所周知。”
是啊,城,那么大的一個城,那么繁華的郁家,一場殺戮,鮮血淋漓,染紅了她的家,什么都沒有了,而她,又能做什么?像話本里一般,復仇嗎?
她又何德何能,能夠做到把仇人手刃。
那是一國儲君,她拿什么去報仇。
郁央懷里一松,百里玄澈推開了她,一個輕功飛走了,沿著屋檐一路飛,也不知道這個男子究竟有什么本事,隨時隨地都帶著蒙面用的黑紗,還練就了一身地功夫,尤為出彩的,就是輕功了,不僅僅速度快,還能做到賞心悅目,也只有他百里玄澈做得到了。
城中傳來驚呼聲,守城的侍衛大喊一聲,侍衛便圍著城里。
“有人把掛在城門上的人頭搶走了。”
“誰啊,膽大包天啊。”
“可不是嘛,我都沒看清楚,就見到一個影子把頭一把帶走。”
“……”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多,侍衛臉上掛著不安,就怕女帝知道后怪罪下來,百里玄澈躺在郊外地草地里,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眼睛盯著天,時不時有鳥雀飛過,等了許久才見到姍姍來遲地郁央。
入眼的,是百里玄澈躺在草地叢里,擺成了一個“大”字,他腦袋的上方,放著個風干了的頭骨,已經看不出來死了的人的長相,血跡斑斑點點,也干了,怎么看都挺嚇人。
見到她趕來,百里玄澈從地上爬了起來,啐了一口,把嘴里的草吐了出來,瞇著眼睛:“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她能有什么打算,難道還回到那個指不定哪天就把她殺了的人的身邊嗎?那樣不是羊入虎口,何況,女帝早就知道她與蘭子亦有過一段情,真的能夠放過她嗎?
只是天下之大,她又該何去何從?
兩個人埋葬了郁老爺的頭骨,百里玄澈把手伸了出來,在郁央臉上摸了摸,替她把眼淚擦干凈后輕輕道:“我還要把蕓菲帶出來,完顏梵那個王八蛋也不是個事兒,要不這樣,我讓人……”
“不必了。”郁央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來,打斷百里玄澈的話后,她朝他笑,“謝謝你。”
言罷,少女從他面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