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不用擔(dān)心爹。”梅放鶴悄悄轉(zhuǎn)過身抹一把眼淚說道，他抹淚的動作很隱蔽，顫抖的聲音卻掩飾不住他心中的悲傷。

平復(fù)了一下情緒，他才緩緩站起身與女兒干了第一杯。

“爹，女兒敬您一杯，謝謝您這些年的養(yǎng)育之恩。”在小青將酒滿上后，梅弄雪立刻舉杯敬父親，她怕再遲一會難過會壓抑得她舉不起杯。

“干！”梅放鶴不知該說什么，淚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和著淚干了女兒敬的酒。

一旁的仇恕，被這種壓抑的情緒壓得喘不過氣，他不知道該怎么勸梅氏父女。

干過三杯，難過已溢滿梅弄雪的眼眶，她哽咽著說道：“爹，女兒就要遠行，讓女兒為你唱一首歌好吧！”

“好！你唱，爹為你伴湊。”梅放鶴將一雙筷子分到兩只手上，拉來一個空碗放在自己面前。

這一刻，仇恕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一個外人，梅放鶴對他的好只是感謝他救了梅弄雪。

他對梅弄雪的好才是真情流露，話不多卻句句充滿關(guān)愛。

“duangduangduang！”梅放鶴用手中的筷子輕輕擊打瓷碗，梅弄雪清清嗓，輕吟低唱：

慈母手中線

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她將唐代詩人的詩《游子吟》唱給父親聽。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仇恕反復(fù)輕吟最后兩句。

這兩句鉤起了他的回憶，他又想起了那個人，梅氏父女的傷懷通過游子吟傳遞給了他。

晚宴在離愁別緒的感傷中結(jié)束，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是家中的仆人將他們送回房。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梅放鶴酒醒來后獨自到客廳坐下，等仆人們來給他拜年。

他剛坐好，家中的十幾個仆人便按長幼排序依次來給他拜年，接受他的打賞。

每年的這一天他的打賞特別多，給每個仆人的拜年紅包足有一兩紋銀，今年為給將要遠行的女兒祈福，打賞更多，每人賞銀二兩，翻了一倍。

每個仆人接過賞銀都喜笑顏開，說些喜慶的話，感激他的賞賜。

他在打賞仆人，酒醒的梅弄雪去找仇恕，商量離家的時間。

二人定好初三離開，梅弄雪擔(dān)心走的時候老父又會傷懷，希望跟仇恕偷偷離開。

仇恕不同意，他認(rèn)為偷著走是對長者的不敬，梅弄雪好說歹勸，好不容易達成一致－不當(dāng)面向梅放鶴道別，但要留書說明，且必須告訴梅放鶴他們初三離家，以免老人家突然見不到他們擔(dān)心。

初三的清晨，梅放鶴冒著嚴(yán)寒早早起床，吩咐廚房做些好吃的給仇恕和梅弄雪送行。

早餐做好，他左等不見仇恕，右等不見梅弄雪，等了一柱香的時間他有些急了，又讓小蘭、小青去催。

小蘭去了梅弄雪的閨房，小青去了仇恕住的客房，兩丫鬟沒能將人叫來，一人手中拿了一封信。

此時梅放鶴才明白仇恕與女兒已經(jīng)離開，他顫抖著接過信，先打開仇恕的留書，上面字不多。

只一句：“小子在貴府?dāng)嚁_多日多謝款待，不辭而別實為擔(dān)心老爺傷懷，不敬之處萬望海涵。”

梅弄雪留的信寫的很多，紙上還留下淺淺的淚痕，可見她是流著淚寫完給父親的信：

爹：

雪兒不孝，本該承歡膝下，卻遠走他鄉(xiāng)，獨留爹守空舍以待孤女。

雪兒此去，實為無奈，爹知雪兒曾被土匪搶親，雖得仇公子相救，不曾失了純潔。

奈何人心難測，雪兒一入匪窩，便聲名狼藉，四鄰皆言雪兒乃被土匪糟蹋過的殘花敗柳。

雪兒想過解釋，奈何人心中的成見猶如一座大山，一旦形成便再難搬移，他們寧肯胡猜亂想，也不愿相信雪兒清白。

雪兒一弱質(zhì)女子，如何承受得起如此中傷，曾想自戕了此殘生。

之所以茍活于世，一是得仇公子勸慰，二是不忍爹獨留世間孤苦。

但又實在忍不了四鄰流言，才決定與仇公子浪跡江湖，待俠名播于四海，再回鄉(xiāng)奉養(yǎng)老父。

今不辭而別，非雪兒不懂人倫，實怕爹感傷別離，累及身體，不得已才悄悄離家。

不敬之處，待兒還家之日雙膝跪地叩首謝罪。

不肖女梅弄雪留書

看罷女兒書信，梅放鶴老淚縱橫，此時他才明白女兒心中的苦，明白她為何一定要浪跡天涯。

因為附近的十里八鄉(xiāng)，已容不下她不足百斤的身體，她只有走，只有離開逃避世俗的偏見。

也是此時，他才明白女兒這幾個月為什么不出門，以前他認(rèn)為她是在刻苦練功為行走江湖準(zhǔn)備。

現(xiàn)在他才明白她是出不去，一出家門便會被流言包圍，便會被鄉(xiāng)鄰輕賤。

看過女兒的信，他暗下決心要善待仇恕留下的幾個土匪婆姨，因為他心愛的女兒與他們有相似的命運。

仇如與梅弄雪離開梅家一路向南，行了半天梅弄雪有些累，提議找個地方歇腳打尖。

仇恕舉目望去，四野皆是高山密林，沒有歇腳的酒家，看一眼已有些氣喘的梅弄雪說道：“山野之地要找歇腳之處甚難，不如我們?nèi)チ种行獣\氣好的話還可抓些野味充饑。”

“你以前就是這樣過的嗎？”梅弄雪問道，她從小錦衣玉食，還不曾風(fēng)餐露宿過。

“對，江湖兒女風(fēng)餐露宿早習(xí)以為常，有客棧的地方花幾個小錢住客棧，沒客棧的地方便找一處可遮風(fēng)雨的地方，頭枕著手天當(dāng)被，地作床睡上一宿。”仇恕說道。

“你的日子過得可真苦。”梅弄雪苦笑一下說道。

“哈哈！”仇恕大笑兩聲接著道：“我不覺得苦，樂在其中便不知苦。”

“你喜歡這種日子？”梅弄雪詫異道。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我為什么要討厭？”仇恕笑道。

“好，我們進林歇腳。”仇恕一通鼓吹，梅弄雪便有些向往過一過這種日子。

“我走前面，你跟在我身后，離我不能超過三步。”進林前仇恕神情肅穆，十分嚴(yán)肅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