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也在經歷著一場比暴風雨更為可怕的生死訣別。門前廳堂里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長林的二哥滿身血污,毫無知覺地躺在大廳中的一塊木板上。圍觀的人群中不時發出“嘖嘖”的惋惜聲。
這是一座面積有幾百平米,廳堂分明的古式老屋。粗大的梁柱下有精致的石鼓石墩做墊,富麗堂皇的梁柱輪廓,惟妙惟肖的雕花鑿屋圖案,雖然在歲月的長河里已蒙上厚厚的浮層,卻又總是會不經意地告訴人們它往日曾經的輝煌;相反,那破碎不平的鋪地大方磚,還有被雨水侵蝕腐跡斑斑的地梁,殘垣斷壁四周透光的斗磚墻和雨天到處漏水的屋頂。又無不在告訴人們,如今這里的主人有多么的艱難落敗。
他二哥因為傷得過重,村衛生院已無能為力,醫生建議要馬上去縣醫院搶救。但家里除了每人幾件換洗的破舊衣服和米缸里僅有賴以生存的少許糧食外,已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沒錢只好把人抬回家里干著急。平日里不管日子過的有多難,也要注重衣著整潔,形象得體的長林媽媽,此時蓬頭垢臉,毫無顧忌地雙手摟著滿身是血,已經暈死過去的二哥,不知所措地哀嚎著。
二哥全身痛苦地抽搐著,有時會用微弱的眼神艱難地瞥上媽媽一眼,又無力地閉上。父親雙膝跪地,痛哭涕流滿嘴噴沫,捶胸頓足地向蒼天祈求保佑,不知如何是好。
其時,也不能怪他父親平庸,都是歷史遺留問題。長林的父母是個典型的老夫少妻婚姻。媽媽是二戰的受害者,當年日軍侵略了我國東南沿海,年幼的媽媽與家人逃難時走散,被萬惡的人販子拐賣到了閩北,給父親家當了丫頭。
當時,他父親家,在當地也是個大戶人家,只是男丁們都犯了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學無術的貴族病,后來長輩們有的還抽上了大煙,家族很快就走向了莫落,成了假財主。(也因此因禍得福,解放后沒被打成地主。)可屋漏偏連逢夜雨,他父親的前妻又不幸早年仙逝,留下一子,再也沒錢續弦。直到他媽媽在他家慢慢長大后,大了快兩輪的父親,楞是把她收了房。當時社會的女人,也只有聽之任之,更何況是個苦命的丫鬟。
解放后,人人憑勞力自食其力。此時他的父親無論能力還是體力,都已顯的有點力不從心了,日子自然也就過的緊巴。所以他的二哥,就成了家里唯一的主勞力。沒事時,還能將就著過,如今遇上這么大的事,能有啥辦法。
正當全家一籌莫展,困惑無助時,人群中傳來聞訊趕來的老支書聲音;“大家請讓一讓。男同志請上前來搭把手,抓緊時間把人送往縣醫院搶救去!村口我已準備好了拖拉機。”說話間,老支書從門外來到長林媽媽跟前說:“老嬸子,你要堅強點。孩子傷的重,這時哭也沒用,還是抓緊時間把人送醫院搶救要緊,別耽誤了時間。”并從兜里掏出二百元錢,遞到他媽媽手里說:“我知道你為錢犯難,這是我從大隊公款里向會計幫你借出的二百元錢,先拿著吧。大隊也就這點家底了。回頭我們再想辦法吧。”扭過頭自責道,“都怪我這書記沒有能力,讓大家的日子過的這么難。”話語一出,淚水也順著他那醬黑溝壑的臉頰流了下來。
老支書他個頭不高,面容和藹,是位從土改就參加黨建的工作者。由于土生土長,更加能了解體恤基層民情的老黨員。平時村里人無論誰家遇上個大事難事的,他都會主動近前搭把手。今天聞訊,也就預估到了困難。
在支書的召喚下,大家把二哥抬上了拖拉機。那受傷的傷口,有的還再汩汩流淌著血,病人有時會無知覺地掙扎撕扯自己的傷口,痛的嘴唇發黑,身子顫抖,氣喘不勻。
這一切讓圍觀的群眾也為此擔心,同情地說:“老嬸子也真命苦,從小與家人走散,被人販子賣了當丫環。雖說年輕時長得跟朵花似的漂亮,可還沒等長大,就被迫成了人家的后娘,老公比自己大了快兩輪,啥事都得自己扛著。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們長大些,眼看就要出頭,又遇上這檔子事。唉,真要這孩子有個什么事,讓她怎么活呀。”
“兒呀,你可要好起來呀,媽不能沒有你呀!你要有什么事,讓我怎么活呀!”此刻他媽媽也毫無辦法,只是不停地用干嚎的聲音呼喚著已是昏昏欲睡的兒子。
悲凄的場面,也深深地觸動了走在老書記身后葉同志的心。葉同志是縣公安局下派到村里支農的干部。他對老書記說:
“這孩子傷的不輕,縣城我熟。讓我護送他去吧。萬一路上有什么緊急情況,我或許能幫上點忙。戰爭時期,我經歷過這些事。”
“那太好了!我正愁自己太忙,脫不開身,有你陪送我就放心了。我替他們家謝謝你!”老書記激動地握了一下葉同志的手。
“您就別客氣了,我們都是共產黨員,為群眾老百姓做點事,都是應該的,抓緊時間趕路吧!”葉同志摧促道。
拖拉機在鄉村工路上顛簸了近一個小時,總算到了鎮上的火車站。但一天一趟的火車客運列車時間已經錯過,急的大家直跺腳。
看著奄奄一息的病人,痛苦的五官都擰成了團。葉同志集中生智,讓隨行的赤腳醫生給病人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讓他注意觀察病人的變化。自己則去和車站調度室與工作人員溝通,希望能搭上時間最快去縣城的貨運列車,以此爭取搶救生命的機會。在葉同志的努力下,一切還算順利,他們搭上了最快的順風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