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

司馬遷（約前145—約前87），西漢史學家、文學家和思想家。字子長，西漢夏陽（今陜西韓城）人。太史令司馬談之子。早年曾漫游天下，游蹤遍及南北，搜集史料，采集傳說，考察風俗。初任郎官，曾出使西南，并隨漢武帝多次出巡。元封三年（前108）繼父職，任太史令。天漢二年（前99），李陵出兵匈奴，兵敗投降。司馬遷因為李陵辯護，受腐刑。但隱忍茍活，發憤著書，完成了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

報任安書[1]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2]：少卿足下[3]，曩者辱賜書[4]，教以慎于接物，推賢進士為務[5]，意氣勤勤懇懇[6]，若望仆不相師[7]，而用流俗人之言[8]，仆非敢如此也。仆雖罷駑[9]，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10]。顧自以為身殘處穢[11]，動而見尤[12]，欲益反損[13]，是以獨抑郁而誰與語[14]。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15]！”蓋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16]。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說己者容[17]。若仆大質已虧缺矣[18]，雖才懷隨、和[19]，行若由、夷[20]，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21]。書辭宜答[22]，會東從上來[23]，又迫賤事[24]，相見日淺[25]，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至意[26]。今少卿抱不測之罪[27]，涉旬月[28]，迫季冬[29]，仆又薄從上雍[30]，恐卒然不可為諱[31]，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32]，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33]。請略陳固陋[34]。闕然久不報[35]，幸勿為過[36]！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37]；愛施者，仁之端也[38]；取予者，義之表也[39]；恥辱者，勇之決也[40]；立名者，行之極也[41]。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42]，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于欲利[43]，悲莫痛于傷心，行莫丑于辱先[44]，詬莫大于宮刑[45]。刑余之人[46]，無所比數[47]，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48]；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49]；同子參乘，袁絲變色[50]，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51]，事有關于宦豎[52]，莫不傷氣[53]，而況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余，薦天下之豪俊哉！

仆賴先人緒業[54]，得待罪輦轂下[55]，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56]，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譽，自結明主[57]；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58]，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59]；外之不能備行伍[60]，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61]；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游光寵[62]。四者無一遂[63]，茍合取容[64]，無所短長之效[65]，可見于此矣。向者，仆亦嘗廁下大夫之列[66]，陪奉外廷末議[67]，不以此時引綱維[68]，盡思慮，今以虧形為掃除之隸，在茸之中[69]，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負不羈之才[70]，長無鄉曲之譽[71]。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72]，出入周衛之中[73]。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74]，故絕賓客之知[75]，亡室家之業[76]，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77]，務一心營職[78]，以求親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79]！

夫仆與李陵[80]，俱居門下[81]，素非能相善也[82]。趨舍異路[83]，未嘗銜杯酒[84]、接殷勤之余歡[85]；然仆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與義[86]，分別有讓[87]，恭儉下人[88]，常思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89]。其素所蓄積也[90]，仆以為有國士之風[91]。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92]，斯已奇矣。今舉事一不當[93]，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94]，仆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95]，深踐戎馬之地[96]，足歷王庭[97]，垂餌虎口，橫挑強胡，仰億萬之師[98]，與單于連戰十有余日，所殺過當[99]。虜救死扶傷不給[100]，旃裘之君長咸震怖[101]，乃悉征其左右賢王[102]，舉引弓之人，一國共攻而圍之，轉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103]，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飲泣[104]，更張空弮[105]，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106]。后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仆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悼[107]，誠欲效其款款之愚[108]。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109]，能得人之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于漢[110]。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111]。仆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112]，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113]。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為仆沮貳師[114]，而為李陵游說，遂下于理[115]。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116]，因為誣上[117]，卒從吏議[118]。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119]，交游莫救視，左右親近不為一言[120]。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121]，誰可告訴者[122]！此真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頹其家聲[123]；而仆又佴之蠶室[124]，重為天下觀笑[125]。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書之功[126]，文史星歷[127]，近乎卜祝之間[128]，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129]，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俗又不能與死節者次比[130]，特以為智窮罪極[131]，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132]。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趣異也[133]。太上不辱先[134]，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135]，其次不辱辭令[136]，其次詘體受辱[137]，其次易服受辱[138]，其次關木索、被楚受辱[139]，其次剔毛發、嬰金鐵受辱[140]，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141]，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142]”，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勵也[143]。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阱之中[144]，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145]。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146]；削木為吏，議不可對[147]，定計于鮮也[148]。今交手足[149]，受木索，暴肌膚[150]，受榜[151]，幽于圜墻之中[152]，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153]，視徒隸則心惕息[154]。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155]，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156]；李斯，相也，具于五刑[157]；淮陰，王也，受械于陳[158]；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系獄抵罪[159]；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于請室[160]；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161]；季布為朱家鉗奴[162]；灌夫受辱于居室[163]。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164]，不能引決自裁[165]，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166]，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167]。審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168]，以稍陵遲[169]，至于鞭之間，乃欲引節[170]，斯不亦遠乎[171]！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172]，殆為此也[173]。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174]，念父母，顧妻子。至激于義理者不然[175]，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仆于妻子何如哉[176]？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177]！仆雖怯懦欲茍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178]，何至自沉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179]，況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茍活，幽于糞土之中而不辭者[180]，恨私心有所不盡[181]，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182]。

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183]。蓋文王拘而演《周易》[184]；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185]；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賢圣發憤之所為作也[186]。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187]，故述往事，思來者[188]。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189]。

仆竊不遜[190]，近自托于無能之辭[191]，網羅天下放失舊聞[192]，略考其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193]，上計軒轅[194]，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195]，通古今之變[196]，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197]，會遭此禍[198]，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199]。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200]，通邑大都[201]，則仆償前辱之責[202]，雖萬被戮[203]，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204]，下流多謗議[205]，仆以口語遇遭此禍[206]，重為鄉黨所戮笑[207]，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208]！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之臣[209]，寧得自引深藏巖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210]。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仆私心剌謬乎[211]？今雖欲自雕琢[212]，曼辭以自飾[213]，無益于俗，不信[214]，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215]，然后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216]，略陳固陋。謹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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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書作于漢武帝太始四年（前92）十一月。任安字少卿，滎陽人。曾任益州刺史、北軍使者護軍，與司馬遷相友善。此前他曾寫信勸司馬遷要“推賢進士”，司馬遷相隔很久才作此書回報。其時任安正因事下獄，狀況危急。任安后雖遇赦，但終因他事被殺。司馬遷在信中以回答任安的希望為線索，表白了自己為自己的著述而決心忍辱含垢的痛苦心情。

[2] 牛馬走：像牛馬一樣供人支使的仆隸。這里是自謙之辭，猶如文內自稱“仆”。

[3] 足下：對對方的敬稱。

[4] 曩（nǎnɡ攮）者：從前。辱賜書：您不以給我寫信為羞辱，是自謙的說法。書：信。

[5] 接物：對待人和事。推賢進士：推舉保薦賢能的士人。務：事務，任務。

[6] 意：信的用意、情意。氣：信中的語氣。勤勤懇懇：誠懇，懇切。

[7] 望：怨。不相師：不采納并效法您的意見。

[8] 用：采納。流俗人：世俗之人。

[9] 罷駑：自謙之詞，比喻自己無能。罷，通“疲”。駑，劣馬。

[10] 側聞：謙詞，從旁聽說。長者：品德高尚的人。

[11] 顧：但，特。身殘：身體殘缺，指遭受腐刑。處穢：處于可恥污穢的境地。

[12] 動：動輒，動不動。見尤：被指責。尤，過錯。

[13] 益：有益。

[14] 抑郁：壓抑愁悶。

[15] 誰為（wèi喂）為（wéi圍）之：即為誰為之，為什么人做這樣的事呢？孰令聽之：即令孰聽之，讓誰聽這些話呢？指沒有知音。

[16] 鐘子期、伯牙：皆春秋時楚國人。伯牙善彈琴，鐘子期從他的琴聲中能辨別出高山之音和流水之音。后鐘子期死，伯牙毀其琴，終身不再彈奏。鼓琴：彈琴。

[17] 容：修飾打扮。

[18] 大質：身體。虧損：不完整，指受腐刑。

[19] 才懷隨、和：懷隨和之才。隨，隨侯之珠。和，和氏之璧。二者皆是戰國時的珍寶，此喻才能的寶貴。

[20] 行：品行。由、夷：即許由和伯夷，兩人都是傳說中有德行的高人。這里比喻品行的高尚。

[21] 適：正好。自點：自取污辱。點，玷污。

[22] 書辭：指任安的來信。

[23] 會：恰好遇上。東從上來：跟從皇帝從東方歸來。這封信寫于漢武帝太始四年（前93），這一年漢武帝東巡泰山等地，司馬遷隨行。上，天子，指漢武帝。

[24] 迫：急，忙于。賤事：謙詞，指繁雜的事務。

[25] 淺：少。

[26] 卒（cù促）卒：匆忙急促的樣子。須臾：片刻。得：得以，能夠。竭至意：詳盡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意旨。

[27] 不測：結果難以測度。

[28] 涉：過。旬月：一整月。

[29] 迫：近。季冬：十二月。漢朝法律規定每年十二月處決犯人。

[30] 薄：迫近。從上雍：意即跟隨皇帝到雍地去。雍，地名。在今陜西省鳳翔縣南，有漢代設立的祭天神的五畤。

[31] 卒然：猝然，突然。不可為諱：謂死。此為委婉語。

[32] 是：因此。終已：終于。舒：傾吐。曉：明告。左右：指任安。自謙不敢直指其人，而說告訴他左右的人。

[33] 長逝者：死者，指任安死后。私恨：指因沒有得到回信而抱恨。

[34] 固陋：謙辭，指自己的固塞淺陋的意見。

[35] 闕然：指時間相隔很久。報：回信。

[36] 過：責備。

[37] 符：信，憑信。

[38] 愛：關愛人。施：施與，對人有好處。端：首。指首要條件。

[39] 取予：何所取何所予。表：標志。

[40] 恥辱：以受辱為羞恥。決：先決條件。

[41] 極：遠大的目標。

[42] 托：托身立足。

[43] 憯（cǎn慘）：同“慘”。欲利：貪欲私利。

[44] 先：祖先。

[45] 詬：恥辱。

[46] 刑余之人：受刑之后的人。即下文“刀鋸之余”。

[47] 無所比數：謂沒有人愿將其視為同類。

[48] 衛靈公：春秋時衛國君主，名允。雍渠：衛靈公的宦官。同載：同乘一輛車。據《文選》李善注云：“《家語》曰：‘孔子居衛月余，靈公與夫人同車出，令宦者雍渠參乘，孔子次乘，游過市。孔子恥之，去衛，過曹。’”此言孔子適陳，未詳。

[49] 景監：秦孝公的宦官。據說商鞅投靠景監，讓他推薦自己。趙良：當時秦國的一位賢人。寒心：失望，戒惕。

[50] 同子：指漢文帝時宦官趙談。因與司馬遷父司馬談同名，為避諱故稱“同”。參乘：陪乘。袁絲：袁盎，字絲，漢文帝時任郎中官，以敢于直諫聞名。變色：改變臉色，指發怒。據《漢書·爰盎晁錯傳》載，文帝乘車去朝見他母親，使趙談參乘，袁盎伏在車前說：“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豪英。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之余共載？”于是文帝笑令趙談下，談泣下車。

[51] 中材之人：才能一般的人，普通人。

[52] 宦豎：對宦官的賤稱。豎，卑賤者，奴仆。

[53] 傷氣：志氣頹喪。

[54] 賴：依靠。緒業：先人遺留下來的事業。

[55] 待罪輦轂（ɡǔ古）下：是在皇帝身邊做官的委婉說法。輦轂下，皇帝車駕左右。

[56] 自惟：自思。

[57] 自結明主：取得明主的歡心和信任。

[58] 拾遺補闕：拾取一些小的遺漏，彌補一些欠缺。

[59] 巖穴之士：指山林隱逸之人。

[60] 備行（hánɡ杭）伍：參加軍隊。

[61] 斬將搴旗之功：指戰功。搴，拔取。

[62] 宗族：親屬。交游：朋友。光寵：光榮，光耀。

[63] 遂：成功，成就。

[64] 茍合取容：勉強求合于時世以取得容身之地。

[65] 短長：大小。效：貢獻。

[66] 向者：從前。廁（cè側）：雜列于其中。下大夫：漢官秩千石、八百石、六百石相當于古制的上中下大夫。太史令秩俸六百石，相當于下大夫。

[67] 外廷：即外朝。漢代官員分為外朝官（自丞相以下至六百石）和中朝官（大司馬、左右前后將軍、侍中、常侍、散騎、諸吏）。漢代凡遇疑難事則令群臣于外廷討論。末議：謙辭，指自己發表一些微不足道的、無關緊要的議論。

[68] 引：援引。綱維：猶言綱領，指國家的法令。

[69] （tà踏）茸：微賤低劣。這里指卑賤之人。

[70] 負：恃。不羈（jī機）：不受約束。

[71] 鄉曲：鄉里。譽：好評。

[72] 奏：進獻。薄技：微薄的技能，謙詞，即下文所說的“文史星歷”。

[73] 周衛：指宮禁。皇帝的周圍有周密的護衛，故云。

[74] 戴盆何以望天：頭上戴著盆，就不能望見天，指二者不可得兼之事。這里指自己一心忙于公務，無暇他顧。

[75] 絕：斷。指不交結賓客。

[76] 亡：拋棄。指不治理家業。

[77] 不肖：自謙之辭。

[78] 營職：勤于職守。

[79] 大謬：大錯。不然：不是想象的那樣。

[80] 李陵：字少卿，漢景帝、武帝時名將李廣的孫子，善騎射。武帝時，任騎都尉，曾率兵與匈奴作戰，被包圍，矢盡糧絕，戰敗投降匈奴，封右校王。后病死匈奴。

[81] 門下：指侍中曹。司馬遷與李陵俱官侍中，故云。

[82] 相善：互相結交友好。

[83] 趨舍：追求與舍棄。異路：不同。

[84] 銜杯酒：在一起飲酒。

[85] 余歡：很少的歡樂。

[86] 事親：侍奉父母。與士：結交士人。臨財：面對財物。取與：選取與舍棄。

[87] 分別有讓：懂得長幼尊卑的區別，謙讓有禮。

[88] 恭儉下人：指能謙恭自約，甘居人下。

[89] 殉：舍身從事某事。

[90] 蓄積：指平時的言行志向。

[91] 國士：國內所重的人才。

[92] 公家：指國家朝廷。

[93] 當：適當。

[94] 媒孽（niè聶）：孽，通“糵”，本指釀酒用的酒曲。此用作動詞。謂借端構陷，釀成其罪。短：罪。

[95] 提：帶領。

[96] 深踐：深入。

[97] 王庭：匈奴單于所居之所。

[98] 仰：仰攻，面對。億萬之師：形容匈奴兵多。

[99] 所殺過當：指所殺的敵人超過了自己軍隊的總人數。

[100] 救死扶傷：搬運救護死傷的士兵。不給：來不及。

[101] 1〕 旃（zhān沾）裘之君長：這里指匈奴的首領。旃裘，用毛皮制成的衣服，主要是北方少數民族穿用。咸：都。

[102] 2〕 左右賢王：匈奴官員。

[103] 3〕 勞軍：慰問部隊。

[104] 沬（huì匯）血：血流滿面。飲泣：含淚。

[105] 弮（quān圈陰平）：弩弓。

[106] 奉觴上壽：舉杯說祝福的話。此謂舉杯向皇上祝賀李陵進軍的勝利。

[107] 慘愴怛（dá達）悼：極度悲傷的樣子。

[108] 款款：懇切忠實。

[109] 絕甘：指將美味的東西盡讓與人，自己一點不取。分少：指分領財物時自己只取最少的部分。

[110] 得其當：尋找合適的時機。報：報效。

[111] 1〕 暴：暴露，昭示。

[112] 指：意旨，想法。推言：論說，敘說。

[113] 3〕 睚眥（yá zì崖字）之辭：指平日和李陵有怨仇的人說的一些關于李陵的壞話。睚眥，怒目而視，指有仇怨。

[114] 沮：詆毀。貳師：指武帝寵妃李夫人的哥哥貳師將軍李廣利。李廣利本為這次出師的主力，李陵乃偏師。武帝本欲借這次出征來提拔李廣利，但他未能立功。司馬遷極力強調李陵的戰功，無形中等于貶低了李廣利，因而觸怒武帝。

[115] 下于理：即交給司法部門處理。理，執法官，獄官。

[116] 自列：自己表白、陳述。

[117] 因為誣上：于是就成為欺罔皇帝的罪名。

[118] 吏議：獄吏所判決的罪名。

[119] 貨賂：家財。自贖：漢朝法律規定，自己可以出錢贖罪。

[120] 左右親近：指皇帝周圍的親近之臣。

[121] 1〕 囹圄（línɡ yǔ靈宇）：監獄。

[122] 2〕 告訴：訴說冤屈。

[123] 3〕 頹：毀敗。家聲：家族的名聲。

[124] 佴（èr二）：隨后，居次。之：到。蠶室：獄室名，為受宮刑者所居。受宮刑者畏風須暖，其室溫密而似養蠶之室，故名。

[125] 重（chónɡ蟲）：復，又。

[126] 剖符丹書：漢代對功臣的特殊待遇。把竹子剖成兩半做成信符，皇帝與功臣各執一半，上面載有同樣的誓詞，寫著永久信任，永不改變其爵位。再做鐵券，用朱砂在上面寫誓詞，裝在石函里，藏之宗廟。凡受剖符丹書者，后人有罪可以赦免。

[127] 文史星歷：史籍和天文歷法，這是太史令職掌的內容。

[128] 卜祝：占卜和祭祀。

[129] 倡優所畜：謂皇帝像對待倡優一樣地對待他的先人。言其地位低下。倡優，樂工伶人，社會地位很低。畜，養。

[130] 死節者：為守節操而死。比：并列，相提并論。

[131] 智窮罪極：自保之智窮盡而罪過極大。

[132] 素所自樹立：指自己平素所從事的職業。

[133] 3〕 用：因。之：死。

[134] 太上：最好的，第一位的。

[135] 理色：指道理和顏面。

[136] 不辱辭令：指不在言辭上受侮辱。辭令，言辭。

[137] 詘體：謂身體被捆綁起來。詘，同“屈”。

[138] 易服：指換上罪犯的服裝。

[139] 關木索：帶上刑具。關，通“貫”，指戴上。木索，刑具。木，指項枷、手梏、足桎。索，繩索。被：遭受。楚：用板杖和荊條拷打。

[140] 剔（tì剃）毛發、嬰金鐵：指受到髠刑和鉗刑。髠形是剃去頭發，鉗刑是用鐵圈束頸。剔，同“剃”。嬰，繞。

[141] 1〕 最下：最壞的。

[142] 2〕 傳（zhuàn賺）：古書。這里指《禮記》。刑不上大夫：意思是大夫及以上的官員犯了法，可以不受刑罰。大夫，爵位的一種，各個朝代級別不同，這里泛指有官爵的人。引文見《禮記·曲禮上》。

[143] 3〕 士節：士人的氣節。

[144] 4〕 檻：關野獸的籠子。阱：捕野獸的陷坑。

[145] 積：長期。威約：威力制約。漸：漸漸變化。

[146] “故士有”二句：即使只是在地上畫個圈子作監牢，也決不要進去。言監牢之可怕。

[147] “削木”二句：即使只是削一塊木頭當作獄吏，也不要去面對他。言獄吏之兇殘。

[148] 定計：做打算。鮮：態度鮮明。

[149] 交手足：指手足相交著被捆綁。

[150] 暴：暴露。指受刑時被脫去衣服。

[151] 1〕 榜：鞭打。

[152] 2〕 幽：禁閉。圜（yuán圓）墻：指監獄。

[153] 3〕 頭搶地：叩頭觸地。

[154] 4〕 惕息：戰戰兢兢，不敢喘息。

[155] 5〕 強顏：厚著臉皮。

[156] 西伯：指周文王。伯，一方諸侯的首領。羑（yǒu有）里：地名，在今河南省湯陰縣境內。殷紂王曾拘文王于羑里。

[157] 具五刑：受遍了五刑。據《漢書·刑法志》：“漢興之初……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今曰：‘當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趾，笞殺之。’梟其首，葅其骨肉于市。其誹謗詈詛者，又先斷舌，故謂之具五刑。”

[158] 淮陰：淮陰侯韓信，曾被封為楚王。有人告發他謀反，漢高祖用陳平計偽稱將游云夢，會諸侯于陳，韓信來見，因令武士縛之。械：拘束手足的刑具。陳：地名。

[159] 彭越：漢初功臣，封梁王。張敖：張耳之子，繼承父親的爵位為趙王。二人都因被誣謀反，下獄治罪。南面稱孤：即南面稱王。孤，春秋戰國時諸侯王自稱之辭。

[160] 絳侯：漢初功臣周勃。諸呂：呂太后家族呂祿、呂產等人。漢惠帝死后，諸呂欲作亂，周勃與陳平等誅滅諸呂，迎立文帝。傾：陵駕。五伯：春秋五霸。請室：大臣待罪之室。周勃被人誣告謀反，下廷尉治罪。出獄后說：“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

[161] 1〕 魏其（jī機）：魏其侯竇嬰，景帝時任大將軍。武帝時為救灌夫，與丞相田蚡]有隙，下獄判決死罪。赭衣：赭色衣服，為罪犯之服。三木：加在頸、手、腳三處的刑具。

[162] 2〕 季布：楚國人，好任俠。曾為項羽將領，多次困辱漢高祖。項羽敗死，漢高祖懸賞重金購求季布。季布被迫變姓名，髡鉗為奴，賣身于魯國大俠朱家，借以藏身。后遇赦，官至河東太守。

[163] 3〕 灌夫：漢武帝時官太仆，與魏其侯竇嬰相善，得罪了當時丞相田蚡]，被劾下獄。居室：漢代官署名，是當時貴族犯罪后拘留之所。

[164] 4〕 罔：通“網”。指法網。

[165] 5〕 引決自裁：自殺。

[166] 6〕 一體：一樣。

[167] “勇怯”四句：見于《孫子兵法》，意即勇怯強弱是隨客觀形勢的變化而變化的。

[168] 繩墨之外：施用刑罰之前。繩墨，指法律。

[169] 以：因此。稍：漸漸。陵遲：同“陵夷”，衰敗。

[170] 引節：自殺殉節。

[171] 1〕 遠：這里引申為“晚”。

[172] 2〕 重：慎重。

[173] 3〕 殆：大概。

[174] 4〕 惡（wù悟）：討厭。

[175] 5〕 激于義理：為義理所激勵。

[176] 6〕 妻子：妻子兒女。何如：怎么樣。

[177] 7〕 何處不勉：意即在任何情況下都勉勵自己。

[178] 去就之分：何去何從的原則，即舍生取義。

[179] 臧獲：古代對奴婢的賤稱。奴曰臧，婢曰獲。

[180] 辭：推辭。

[181] 1〕 私心有所不盡：內心想做的事業尚未完成。

[182] 2〕 鄙陋沒世：終生庸庸碌碌。文采：才華。表：表露。

[183] 3〕 倜儻（tì tǎnɡ替淌）：卓越特出，才氣豪邁。

[184] 4〕 演：推演。

[185] 5〕 修列：逐條纂寫。

[186] 6〕 大底：大抵，大致。發憤：抒發胸中激憤。

[187] 7〕 通其道：行其道，實現理想。

[188] 8〕 思來者：希望將來之人能看到并了解自己的心志。

[189] 垂：流傳。空文：文章，因不同于現實功業，故稱空文。自見（xiàn陷）：表現自己。

[190] 竊不遜：謙辭。猶言不自量。

[191] 1〕 無能之辭：義同上文“空文”。

[192] 2〕 放失（yì義）舊聞：散亂失傳的文獻史聞。失，通“佚”。

[193] 3〕 稽：考察，探究。

[194] 4〕 軒轅：即黃帝。傳說中的五帝之一。

[195] 5〕 究天人之際：探究自然宇宙與社會人生之間的關系。

[196] 6〕 通古今之變：貫通古今之演進變化。

[197] 7〕 就：成。

[198] 8〕 會：恰巧，適逢。

[199] 9〕 就：靠近，這里是“受”的意思。極刑：指宮刑。慍（yùn運）：怨恨，惱怒。

[200] 其人：那個人，特指能領會、流傳自己的書的人。

[201] 1〕 通邑大都：四通八達的大都市。

[202] 2〕 責：同“債”。

[203] 3〕 戮：殺；羞辱。

[204] 負下：謂負罪之下。未易居：不容易居處。

[205] 下流：喻卑賤的身份與地位。

[206] 口語：指為李陵辯護。

[207] 鄉黨：相傳周制以五百家為黨，一萬二千五百家為鄉。后因以鄉黨泛指鄉里。

[208] “亦何”句：指無顏面對父母丘墓。

[209] 直：當，擔當。閨之臣：指皇帝內廷里由宦官充任的官。

[210] 通：舒泄。狂惑：自貶之辭，知善不行為狂，知惡不改為惑。

[211] 1〕 無乃：難道不是。剌（là辣）謬：違背，非謬。

[212] 自雕琢：自我裝飾，自我美化。

[213] 3〕 曼辭：美麗動聽的語言。

[214] 不信：不被別人相信。

[215] 要之：總之。

[216] 悉：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