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這一次，命要丟了！

看著加措隱沒在雪霧中，英甫處于幻覺中的大腦，閃現著前一天下午，他們在突擊營地斗嘴的場景。

真是，這一次，為什么一定要上來呢？

2013年3月19日早上9點。

京郊的一處建筑工地上，鑼鼓喧天。遠遠望去，幾十座高聳的塔吊，如一片生機勃勃的鋼鐵森林。每一棵大樹，正或左或右地轉動著長臂。

塔吊之下，一個巨大的建筑群拔地而起。九座近200米的高樓，圍成一個半圓地帶。金屬灰玻璃幕墻，使這些建筑顯得高冷、典雅。一圈近60米高的樓裙建筑，把這些高樓連接起來。好似人穿了一條連襠褲的鋼鐵水泥怪獸，反射著燦爛的陽光。

內環中，是一個古羅馬風格的大廣場。正面向南，一道近30米高的凱旋門，迫使所有來賓抬頭仰望。上面刻著四個金色大字——東方夢都。

廣場中間，搭起了一個高大的舞臺。舞臺的背景板上，一條紅色橫幅醒目地寫著：東方夢都一期工程竣工慶典。

滿廣場建筑工人，已經整整齊齊坐在小板凳上。三十多只彩色獅子，正興高采烈地戲球。工人們興奮地大聲喝彩。他們顯然是來自不同的建筑公司，分片而坐，身穿不同樣式的工服，頭戴不同顏色的安全帽。

環繞著廣場，六十個升入空中的紅色大氣球，拖吊著巨長的紅色條幅，隨風飄蕩。舞臺和工人們之間的隔離區內，橫放了過百米的煙花爆竹蛇陣。

寬大的舞臺中間已擺好了主席臺，兩側豎著天藍色背景的項目介紹展板。大半嘉賓們聚攏在左側的展板前，英甫手捧擴音話筒，回答四面來的問題。

“這個項目的總規劃用地面積是多少呀？”一個系著紅色領帶的中年男人，高舉起左手。手腕上，戴著一塊收藏版的百達翡麗手表。手一晃動，金黃的光線就反射到英甫的眼睛上。

“七十萬平方米！”

“容積率呢？”

“平均是4.1。項目分辦公、商業和住宅三個部分。辦公的容積率為4.5，商業的容積率是2.5。”

“住宅呢？”這個禿頭中年男人的聲音高了上去。

“5.3！”

“啪、啪”，中年男人雙手高舉在頭頂，使勁兒拍了兩下，顯然是提醒眾人：“這可是個三百萬平方米的大項目。說說，當年投標時，我這個一級資質的全國百強房企，怎么沒能競爭過你這個三級資質的小公司呢？”

“有黑幕唄！”人群中看不清是什么人高喊了一聲。

“我們是帶條件投標！”英甫把手中的話筒轉向了喊話的方向。

“什么條件？”中年男人又把戴手表的左手舉起，在頭頂搖晃了一圈。那道光線刺了更多人的眼。

“參與前期的土地整理！”英甫耐心回答。他這次看見的是中年男人粗粗的脖子，心里琢磨：這人的大腦袋，怎么是直接蹾在肩膀上的呢？

“這符合國家規定的土地招拍掛政策嗎？”那人更挑釁地問。

“這是一個舊城改造加棚改項目，不是凈地拍賣。”英甫冷冷地給了他一句，“你，不是舉報投訴過了嗎？”

“你，怎么證明是我？”中年男人的挑釁的聲音小了許多。

“真逗！”人群中，一個仰頭看展板的年過半百的男人，頭也不回地說著話，“人家的孩子都三歲了，還在這跟人矯情結婚證。”

聲音大得刺耳。

“呀！一級的是比三級的長了些。但是，硬不硬可不好說。有地使勁兒了，才叫個家伙。能造出個兒子了，才算是個爺！”有人接著他的話，不葷不素地。

“那好，讓我們學學，這孩子，是靠什么養大的？”一個戴著鉑金框架眼鏡的中年臉男人，高揮著手吼道。這個白白的手腕上，一串油光锃亮的檀木手串跟著晃動，異香味就飄入每一個人的鼻中。

“錢！”英甫笑瞇瞇地抬眼望著佛珠，鼻子夸張地又吸了幾下。

“哪來的？”那人也皮笑肉不笑地翻了一下眼皮。

“你不會說我是偷來的吧？”英甫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縫。

白臉男人笑了，右手舉在空中不動，人卻原地轉了一圈：“我們銀團，一下給你拿出了三十億的三年期的開發貸。意向協議都簽了，錢都給你備好了。你玩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最后，用了別人的三十億。”白臉男人的臉變得通紅了。

“你的條件呢？”英甫怒著，踮了一下腳尖，把話筒朝向眾人，“大家聽聽！他們的利息表面不高，不到十。可是，要求一放款，先扣一年的利息。”

“喲，這不是高利貸嗎？”人群中，一個女士說了一句。聲音不高，但都清晰地入了每個人的耳。

“這還不算。”英甫又搖著頭，“說我們是民企，項目雖好，但不能保證資金安全。又給我們推薦了擔保單位，擔保費——”他又看了眾人一眼，“高得說出來你們沒有人會相信！”

“企業的血就是這么被喝干的！”剛才說話的女士，又嘀咕了一句。

“我們民營企業，甘當尿罐子。可是，您也不能亂撒亂尿呀！”英甫盯著白臉男人似笑非笑。

眾人哄的一聲大笑起來。

白臉男人訕笑著晃晃腕上的佛珠：“算了，看在為地區經濟發展出力的分上，大家都留個后路吧。再說，你用的那三十億的海外地產私募基金和信托的錢，里邊也有我們的。”

英甫微笑著，也向他點著頭：“不打不相識，能把你們從我賬上強行劃走的五千萬還回來嗎？”

“什么錢？”

“你們說的罰款！”

“不會吧，誰能干出這種事呢？”

“你們不是干出來了嗎？”

白臉男人搖了搖頭。英甫不再看他，把話筒舉到了嘴上：“各位嘉賓，請移步就席！”

英甫冷眼掃了一下不遠處背著手聊天的兩個男人。當他眼光掠過右側背景板前的一堆嘉賓，掃向嘴堵在話筒上的總裁葉生時，他的眼神，立刻就寒意十足了。

鑼鼓終于整齊地敲起來，大條幅也喜氣洋洋地染紅了天空。陽光紅潤地在工人們的安全帽上反射著，廣場成了雜色蘑菇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