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微言小義”(二集)
- 盧昌海
- 21155字
- 2021-09-03 16:53:32
見聞隨感
有時候覺得,人的懷舊也許并不是純粹想要回到童年或少年,回到那個不知能否考得上大學,不知能否找得到工作,不知道何時碰得到另一半的年代,而是做著一個比“昨日重來”更美也更貪婪的夢:僅僅讓失去的青春回來,卻依然握有此生已經到手的一切名譽和地位——或者以未來起碼會重新擁有這一切為保險杠……
初到紐約時,見帝國大廈跟其他建筑一樣地矗立街頭,連人行道的寬度都別無二致,渾不似國內知名高樓的裙樓環抱、廣場相襯,不禁頗感意外。后來漸漸覺得,樓之差別與人之差別仿佛略有相通:在紐約,提著公文包匆匆上班的也許是百萬、千萬富翁,在第五大道悠然漫步的也許是某國的王子、公主,絲毫沒有迥異于常人的霸氣外露的范兒(或曰氣場)。
對寫作者來說,想到一個好題材是件愉快的事。前兩天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看書時接連想到幾個值得一寫的題材,不禁大為暢快,心道運氣真不壞,居然一下子想到這么多好題材。豈料醒來后,好題材連影子都沒剩,唯一記得的就是:“運氣真不壞,居然一下子想到這么多好題材!”
其實挺喜歡有夢——當然指醒來后仍有印象的夢,仿佛將原本虛擲的時間變為了在平行宇宙里的遨游。好夢固然回味無窮,就連噩夢醒來也別有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欣慰。
不止一次地,在得到很多年不通音訊的親戚的消息時生出驚悚的感覺。一段緩緩流走的歲月會因那樣的消息突然壓縮,仿佛一把突然合攏的折扇,將起點和終點并呈在眼前……
小時候住在杭州的城鄉接合部,最愛看樓宇的崛起。那時的新樓多為4~6層,我不知從哪兒聽來一個說法,稱7層以上要裝電梯,遂當成樓高不過6層的理論依據。后來終于有兩棟7層樓宇矗立起來,在我心中便儼然視作摩天大樓,興奮了許久許久,將樓層數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一日不數就會少掉一層。
小時候覺得很高的樓,長大后發現稀松平常;小時候覺得很遠的路,長大后不過咫尺之遙。若說這全是小孩子眼光呢,卻也不然。20世紀中葉杭州市區最高的樓也是7層,被稱為“七重天”,那可是成年人眼光。眼光受制于眼界,成年人亦不例外。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作息規律變成了天黑就窩在室內。昨晚將垃圾桶拖到路旁(因今天是清垃圾的日子),走回屋子的幾步之間抬頭看了一眼星空,忽然意識到很多年沒再好好看星空了。童年時夏夜屋內的酷熱、燈光的暗淡,倒是成全了在池塘邊仰望星空的浪漫。
一家舊書店門前放著幾書架2元一本的書,粗粗一覽,見到一本讀者給馬克·吐溫的書信集,多數書信附有馬克·吐溫的評語,十分有趣。但付賬時發覺兜里只剩面額20元的紙幣了,便問能否刷卡,店主說不能。于是拿出紙幣說那只能找一堆零錢了(紐約的消費稅會使2元變為2.18元)。店主問我是否住在附近,我說不在附近,但常逛附近的Strand(史傳德書店)。店主說那你先拿去吧,下次有零錢再來付。常在書中讀到舊書店老板的人情味,終于親自遇到了一次——當然,書款是絕不會忘記給他的,豈能讓別人的暖意在我這里遭遇遺忘?
早年因玩電腦游戲而看過電視連續劇《仙劍奇俠傳》,看到最后的趙靈兒之死時忽有一種觸動,覺得她死去的一剎那,看上去一如尋常,但那些如此深沉的愛和牽掛從此不再了。后來讀費曼自傳中的費曼妻子阿琳之死時,重新喚起了那種觸動。費曼說,阿琳去世的一剎那,發香依舊,他很受震動,“something enormous had just happened—and yet nothing had happened.”(某種劇變剛剛發生了——卻又什么都沒發生。)
我有一時,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的蠱惑。后來,我在久別之后嘗到了,也不過如此;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存留。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
——魯迅
甘被記憶哄騙,是冷靜中的溫情,溫情中的冷靜。明白人的回憶莫不如此。
有一回翻看十幾年前跟網友在“繁星客棧”的討論,訝異于昔日的自己竟如此耐心。訝異之余又復心驚:何時丟失了那份耐心?后來翻看某名家的舊微博,不禁釋然。人家也是越早年越耐心,漸漸地則互動日稀、言辭漸草。也許是年歲帶來的緊迫感,以及新鮮感的逝去吧。心境再不能回到從前,惟有努力保持文字質量。
真心地覺得,時常看看藍天碧海、時常看看皓月繁星,是對和諧社會的貢獻。
早年乘火車時,鄰座之人若跟我聊天,不出5分鐘便會知曉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在哪里讀書,甚至家有幾口人,父母做什么,等等。而我直到旅途結束也不會知曉對方的同類信息,因為壓根兒就不感興趣。不愛交際的人大約就是如此吧。
Panera Bread(潘娜拉面包店)是餐飲連鎖店中我比較喜歡的,遠勝于人滿為患的Starbucks(星巴克)。尤其偏愛某些小鎮上的分店,既舒適又寧靜。我去小鎮通常是逛舊書店,帶著剛買的書,到Panera Bread點一杯咖啡或茶,邊喝邊翻,很是愜意。那里的食物倒談不上喜歡,不過電子點餐系統不錯,拿“會員卡”一刷,便會出現女兒為我存儲在系統里的“Daddy Sandwich”(爸爸三明治),別有一種溫馨。
家里那位翻出一本舊相冊,里面有一些我小學、中學時代的集體照。我決定玩個游戲,讓她和兩個小孩分別在那些集體照里找一找哪個是我。結果家里那位成績最佳,女兒次之,兒子更次之。女兒總結道:因為媽媽認識最年輕時候的爸爸。家里那位則得意揚揚地發表了雷人的“獲勝感言”:爸爸就是變成灰,媽媽也認得。
剛剛過去的周末去Atlantic City(大西洋城)轉了轉。失察之處是氣溫比預想的低得多,海邊步道冷冷清清,全然沒有記憶里的人氣,有些巨大建筑甚至明顯廢棄了。走了數公里,日頭下沉,寒意更甚,趕緊轉身往回走。望著斜陽下清冷的建筑群,心中忽有一種科幻感,仿佛來到了一個廢墟星球,日落前不趕回基地就會凍死。
人生的路,前半段是上坡,視線的終點是天空,后半段是下坡,視線的終點是墓地。
小時候杭州的很多公交車上有一個特殊座位,是在車子的右前方,跟駕駛座平行,正對著前窗。每逢坐上那個座位,簡直恨不能永遠不下車。很懷念那種些許小事都能讓我充滿新奇和興奮的日子……
有時覺得,壞夢是最驚險、最逼真的角色扮演游戲,同時又是不必付出代價的憶苦思甜。
找一家清靜的小店,帶幾本鐘愛的書冊,點一杯清香的咖啡,坐在玻璃窗前,靜靜地讀。乏了,就從書里人生鉆出來,看一眼車來車往的窗外世界。這樣的閑暇,讓我有一種濃濃的幸福。有時候自嘆,這就叫幸福,要求未免太低了;有時候卻又覺得,要求還是太高,因為常常會一連幾個星期,一次這樣的閑暇都沒有……
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的9樓是我曾經工作過若干年的地方。那層樓的結構很簡單:長長的走廊兩側是房間,有些是教授的辦公室,有些是研究生的辦公室。走廊很空寂,偶爾有人從一個房間出來,又走進另一個房間。每當看見這個,就讓我想起虛粒子的出現和消失。
昨晚陪家人玩“大富翁”游戲。這游戲念書那會兒我在電腦上玩過,一味求勝,每有對手破產就歡天喜地,冷酷地吃下對方財產……此番重玩,卻成了“菩薩心腸”,輪到小朋友時,甚至擔心他們會不小心走到我的“豪宅”上搞破了產。倒是對自己是否破產不甚在乎,暗地里還想著破產了正好上樓看書去……
當久別的友人對你說“你怎么還這么年輕”時,你已不年輕了;如果他說的是“哇,你怎么不會老啊”,那說明,唉,你已經老了……時光的流逝就算你忘了,別人可還記得。
有博友舉了一個類似的例子:在國外被夸“英文好”說明英文不夠好,讓人聽出是外國人了。舉得沒錯,尤其在美國這種移民國家,真正的英文好是讓別人根本不會想到要夸你的英文好。
一直覺得,人際關系中的一個很大的誤區是:甲幫乙N次之后,如果第N+1次沒幫,有時會前功盡棄,甚至反目成敵。那情形仿佛是:甲幫乙N次提升的除“友誼”外,還有乙對第N+1次的期望值,那期望值一旦實現不了,就跟一個越筑越高的堤壩突然垮塌一樣,被幫了N次的乙甚至反而覺得甲忘恩負義——因為有這么鐵的“友誼”居然不幫忙。
圣誕節,在康州參加朋友聚會,見到了中學時代的老校長。席間述及往事,老校長還清晰地記得昔年帶我赴長春參加全國物理競賽的種種細節,甚至包括我做錯的是哪道題,等等,真有一種昨日重來的暖暖的感動。而想到近30年的光陰已悄然逝去,又有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
據說日本推理作家可以以火車時刻表為依據寫推理小說,美國的長島火車則恐怕更適合用來寫“傷痕小說”,讓人感慨運道之無常。比如昨天我乘坐的長島火車晚了5分鐘,而我中途轉車的銜接時間恰好也是5分鐘,結果當火車抵達轉車點時,透過車窗我看見自己將要轉車的站臺旁的火車也正在進站。于是車門一開,我便一路狂奔,上樓梯、過天橋,以“移形換位”之術避免了跟好幾位乘客的“非彈性碰撞”,終于在那列火車車門關閉前的一剎那沖了進去。然而悲劇的是,那是一趟“錯誤”的火車,它是因晚點才在我要轉車的時刻進入我要轉車的站臺,而我真正要乘的火車,也晚點了……真是一團糟啊。
收到表姐發來的一幅老照片,是我這輩的幾位表兄弟姐妹小時候與如今早已過世的奶奶的合影,攝于一片如今不復存在的舊屋及池塘邊。剎那間有一種被光陰刺痛的感覺……忽然又想,人這一生跟親友相聚的時間大體是這樣的:堂表兄弟姐妹若不是小時候住在一起,相互串訪的時間加起來大概超不過一年;同學、同事中的好友大約可折算為幾年;與父母則主要是念大學之前朝夕相處,此后多半就只剩一部分節假日,總計約20年;與子女亦如此——輩分顛倒一下而已;與親兄弟姐妹(如果有的話)亦相近,也是念大學之前朝夕相處——要減去彼此的年齡差,但因共同在世的總時間比跟父母的長,大致抵消;相聚時間最長的是夫妻,從二三十歲到七八十歲,差不多有半個世紀——因此所謂“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類戀愛時的甜言蜜語還真是實話,只不過彼此若不睦又硬不下心來分手,相互的折磨在一生的悲哀中大概也要排第一。
剛到美國念書那會兒因首次有機會隨時用PC(個人電腦),而迷上了電腦游戲——后來寫過一篇《電腦游戲小憶》(1)。那時常逛計算機和軟件店(比如現已不存的CompUSA),看看新款電腦游戲——只是看,很少買,就像更小的時候因迷上武俠小說而常去租書攤,也并不租。最近路過一家電腦游戲店,走進去看了看,基本上只有游戲機軟件而沒有電腦游戲了。時代變遷,曾經迷戀過的很多東西都已落幕或正在落幕……
人到中年的一個悲劇是:走在街上,明明還像以前一樣懷著好奇的心思、好奇的眼光,見到高樓還會像小時候那樣數一數層數,見到路邊的小石子還會踢上一腳……套用一句郭德綱的臺詞,“我還是那個???的小學生”。然而冷不丁地,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喊你一聲“叔叔”,仿佛提醒你“自重”。
昨晚到長島北側某公園看“獨立日”焰火。焰火在海上燃放,海灘上坐滿了人,有些人干脆坐到礁石上,我則支起一張沙灘椅,仰望蒼穹。天氣不錯,白天的熱浪已被海風吹散,天上的彎月襯著綻放的煙花,美輪美奐。更妙的是,海灣對面的地平線上,有近十處冉冉升起的煙花,此起彼伏,仿佛給夜空鑲上了閃爍的花邊。那是紐約上州的海邊小鎮在放焰火。美國的很多小鎮清爽而雅致,每每讓我覺得是點綴大地的小珠石,煙花遠遠升起的那一刻,這感覺仿佛物化了。
數周前,到Google(谷歌)的紐約總部參觀了一下。對Google的公司文化久有耳聞,但親見終勝于耳聞。簡單地說,Google內部幾乎是一個迷你型的“共產主義”,一切“按需分配”:一般公司只提供免費的咖啡和茶,這里的餐飲選擇卻堪比游輪,且全都免費;乒乓、電玩、積木、健身房等亦隨時可玩;工作則像在游輪上讀書那樣,地點任選,既可在室內,也可到“甲板”——某些樓層的露臺花園,與藍天白云和曼哈頓的樓群為伴;甚至還可住在公司(不過睡覺的小間比較局促,有點像日本的“膠囊旅館”)……仔細想想,這種公司文化真是一種智慧的選擇:提供這些也許相當于在每個員工身上每年多花一萬美元,但同是一萬美元,若成為工資,不過是在高薪公司俱樂部里挪個位置,以這種方式來花,卻樹立了與眾不同的形象。當然,Google走的明顯是精英路線,經過嚴格周密的程序進入Google的大都是真正的人才而非靠小聰明和應試技巧混日子的人,只有真正的人才達到極大的比例,才能在如此“無為而治”的環境里不耽于享樂,甚至更激發出上進心和創造欲。
送女兒到哥倫比亞大學參加科學課程,順便在校園里逛了逛。除一兩棟新樓外,幾乎從所有角度看,校園都依然如故,竟一點都沒被歲月所折舊,甚至花草樹木都多在原處——當然,自我畢業以來,花兒已凋謝過19次,只不過,花兒謝了還能重開,只有人,行色匆匆地向著唯一而終極的凋謝走去,正所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仔細想來,哥倫比亞大學是我能在細節上重溫的最久遠的家,再往遠了回溯,我本科所在的復旦大學,我在杭州、金華、臨海、嵊縣住過的所有地方,都早已滄海桑田了。
去新建的科學和工程圖書館看了看——原先在物理系的物理和天文圖書館也搬到了那里,居然不僅沒看到什么特別喜歡卻并不知道的書,甚至大都是我已有實體書或電子書的。看來這些年我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里不算太落伍——起碼沒有落后于圖書出版的步伐。
在一個小鎮逛舊書店,隨后找了家小店喝茶讀書,一晃就是幾小時。北方的冬天日落很早,返程已是夜色茫茫。圣誕燈飾裝點下流光溢彩的小鎮被漸漸拋在后方,車子駛入一片鄉間樹林,前燈照著靜謐的道路,兩旁黑漆漆的。偶爾,從林木后遠遠閃出幾點燈光,忽讓我想起很多年前讀過的小說版E. T. the Extra-Terrestrial(《E. T.外星人》)里E. T.被神秘的人類燈光所吸引的那一幕……這種清冷夜色里孤車獨行的感覺也似乎有一種讓人沉醉的吸引力。
【二〇一六年回國散記(節選)(2)】
乘坐中國國際航空公司航班,經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抵達空氣朦朧的帝都,轉飛上海時因天氣原因延誤4小時,深夜才到旅館。雖然很累,但比起航班被取消,激憤得幾乎跟國航工作人員大打出手的乘客來說已算幸運。
國航紐約至北京航段的機型比以往乘過的好多了,不僅更舒適,空氣似乎也不像以往感覺到的那樣干燥得難受。此外還有不錯的觸屏式娛樂系統,我甚至玩了幾次“數獨”——不過觸屏的精密性較差,玩“數獨”時常會“指鹿為馬”。
回國前想得挺好的:如今到處有免費Wi-Fi,而我又有通過Wi-Fi打國際長途的手機軟件,無須開通國際漫游了。到了國內才發現商業場所的免費Wi-Fi雖不少,但除賓館外,都要先提供手機號碼乃至其他信息以接收“確認碼”,令試圖靠Wi-Fi打電話的我陷入“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困境。
說到Wi-Fi,順便想起技術的發展讓賓館里某些曾經昂貴的東西免費了,Wi-Fi就是其中之一。但有樣東西無論中國還是外國的賓館都頑固地維持了收費,那便是電話。利用合法的技術手段,市內、國內甚至多數國際電話都可輕易免費,但哪怕五星級賓館也依然收取著近乎可笑的國內甚至市內電話費。
此次回國全程都住旅館,晚上的消遣之一是看電視。幾天看下來,電視劇似乎是穿古裝的、穿軍裝的、穿西裝的三分天下的局面。
發現西湖文化廣場開了家博庫書城,去了,書不少,但沒找著理科的,于是問店員大學數理化的書在哪兒?店員睜著好奇的眼睛,仿佛這是一個不存在的類別。我說你們有一個高等數學的書架,但旁邊卻都是中醫書,其他學科呢?店員說可能就那一書架吧……
最近若干次回杭州(時間跨度在五年以上),在慶春路購書中心有一個不變的經歷,那就是自然科學區緊挨著除臭水平極差的廁所,且通風方式的設計使得臭氣被或連續或間歇性地吹往書架,中人欲倒。把那廁所治理一下,自然科學類書的銷量沒準會有所上升……
走在延安路上汗流浹背,在一家服裝鋪門口看見牌子說二樓有咖啡,便信步上了樓。環境很清靜雅致,且放了不少散文類書,惟光線對讀書而言偏暗。拿了本書、點了杯摩卡,悠閑地坐了一小時。從我造訪過的該店及書店的咖啡屋、星巴克等處看,國內此類飲品的價格與紐約的基本相同,有些——比如西瓜汁——比紐約的略貴。
在杭州的幾天全都悶熱不堪,老躲在書店和咖啡館里也不是辦法,今天豁出去,環湖暴走了三小時:從一公園出發,沿湖畔南下,至蘇堤往北,沿北山路至六公園畢,計步器顯示15 000步。雖汗流浹背,但所幸沿途多有樹蔭,無日曬之苦。在北山路上見著一家曉風書屋,買了黃惲先生的《緣來如此》,并蓋店章兩枚。
一日,在蒸籠般的熱度中,信步走過老居民區的一個小公園,一張石椅上坐著三位老太太,前面還站著一位,四人皆白發蒼蒼,邊搖扇子邊聊天。在這日漸陌生的都市里,熟悉的鄉音,熟悉的蒲扇,仿佛讓時光一下流回到了童年……
此次在杭州發現機動車開始主動讓斑馬線上的行人了,從電視上得知這是新規則。不過,多如過江之鯽的電動自行車似不受影響仍橫沖直撞。走多幾次后我有點明白了,電動自行車因為靈活,有把握繞開你,故而并不減速。過斑馬線的要訣似乎是膽大心不細,心太細了主動躲閃反讓電動自行車判不清你的速度容易撞到你。
電動自行車無處不在,哪怕走在貌似人行道的地方,也冷不丁會有電動自行車擦身而過,讓習慣于在人行道上閑庭信步的我如同武俠小說里被人悄無聲息欺到身旁的習武者一樣,猛吃一驚。
在陸家嘴,無數人對著東方明珠電視塔拍照,僅數街之隔的黃浦江畔卻門可羅雀。拍照點如此雷同,在社交網站上分享的相片大概是千篇一律者居多吧。沿浦東的黃浦江畔漫步,最詫異的是觀光步道居然不連通,而頻頻被店家及游船碼頭等所割裂。午飯時忽想問店員附近是否有書店,自知多半會被當成火星人,終究壓下了沒問。
上海虹橋交通樞紐的硬件是一流的,有些設置卻不甚方便。晚間從2號航站樓的地鐵站出來,順著出租車箭頭走走走,居然一直被引到了高鐵站才有出租車。不知是否是等候點太過集中之故,雖已晚上9點,且非周末,在悶熱污濁的空氣中等候出租車的隊伍仍一眼望不到頭……(3)
高鐵站等出租車的狀況對司機也是不可承受之重,一位司機對我所住旅館離高鐵站太近大為不滿,稱自己在此處要排一個多小時隊才能輪到一次拉客人的機會,我卻只給他帶來二十幾塊錢的生意……
清晨豆漿油條包子餛飩,白天買書觀景會友暴走。晚上則翻開日間斬獲的新書,隨意讀上幾頁,或打開電視看點奧運比賽……十余天的閑適過得既快又慢:轉眼就到了啟程返美的日子,不可謂不快;而滿滿的記憶,數以百計的照片記錄了每天的悠長和愜意,是為慢。
北京首都機場真是“雷區”,往返皆出狀況。來時轉機已因天氣原因延誤過4小時,去時又因天氣原因大面積取消航班,致使上海到北京航段被推后一天,連帶著北京至紐約航段也遭改簽。被國航拉到一“五星級快捷酒店”(郭德綱語)過夜。
次日天公幫忙,雖仍有延誤,總算到達了帝都,因北京到紐約航段改簽,照規矩由國航安排住宿,結果等了兩個半小時國航仍稱沒找到旅館,一同等候的旅客中甚至有比我們早幾個小時就開始等的。到傍晚六時許我決定放棄,在候機樓里花10分鐘時間自己找了旅館——當然費用得自理了。
準點登上北京至紐約的飛機,天氣又晴朗,總算長舒了一口氣,以為不會再有波折了,豈料國航的一位空姐突然暈倒,致使航班延誤一個半小時。從旅客及空乘人員處聽得的消息是該空姐的暈倒系節食過度所致,且前天已暈倒過一次。這是此次回國的最后插曲。
【二〇一八年回國散記(節選)(4)】
送女兒到廈門參加夏令營,7歲的兒子跟著媽媽到紐瓦克(Newwark)機場送行。經過安檢后,即將前往登機口的我們回過頭來,遠遠看見兒子在拼命向我們揮手告別。女兒舉起雙手,用兩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拼出一個“心”形,兒子立刻也舉起雙手,比了同樣的手勢。他們“小兩口”的感情還真是不錯。
國航的飛機上向來是華人居多,但從未如此次般鮮明,在候機室里一眼看去,數十張面孔居然沒有一張是老外。不過上了飛機后終于在經濟艙的首排看到一位老外。那排的電視是由椅子把手處拉出并打開的,有點像霍金輪椅上的電腦。巧的是,我看見那位老外時,他正在打盹,腦袋歪著,乍一看簡直是一個肥頭版的霍金!
送女兒赴營地報到前,先帶她到中山路步行街一帶走了走。女兒很快記住了“鼓浪嶼”這一名字,因為在輪渡碼頭附近,每走20米就會遇見一次“要不要去鼓浪嶼?”的問話。問話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著便服,看不出是旅游從業者,待人走近才突然發問,讓我想起電影里的秘密接頭者。
上一次游廈門是中學畢業那年,舊地重游勾起了我久遠的記憶。那年住在母親的一位朋友家,對方的形貌已模糊了,一個談話細節卻仍記得,是對方不知怎的對我說起了“驕傲使人落后”這個老生常談,我頂牛道:驕傲有兩種,一種是自滿的驕傲,另一種是自信的驕傲,前者使人落后,后者卻不妨礙進取。
這種頂牛如今想來有些失禮,以中學時代之叛逆來衡量卻也尋常。那時對老生常談多不以為然。比如“全面發展”是另一例(我一向認為世上的最好大都是由不全面發展的人創造的)。也許可以效仿一句名言這么說:20歲之前不會頂牛是沒出息的,30歲之后只會頂牛也是沒出息的。
離開廈門赴杭州前的最后一天,擬乘廈門的環島雙層觀景巴士,便到機場停靠點候車。一同等待的還有一位老外,是拿了轉車券的(可見該巴士是真有,而不是我被過時資料所誤)。然時間早過,觀景巴士卻久候不至,遂決定改乘酒店提供的免費普通巴士。后者的缺點是只能去一個點,我選了廈門大學(自讀過《兩地書》,就想著哪天追索一下魯迅在廈大的足跡)。臨走前,見老外仍在癡癡等待。
等雙層巴士雖不順,在普通巴士上的運氣卻不錯:來的是小巴,且已滿座,于是我被安排坐在了副駕駛座,觀景視角不遜于觀景巴士。車到廈大白城站,先去海灘轉了轉,然后往廈門大學。但到了才發現,廈大不是外人想進就能進的,校門口除“嚴禁黃牛黑車,嚴禁野導拉客”等告示外,還列出了開放時段。其中第一個時段始于中午12點,限員300。由于當時才11點(已有百來人在排隊),我懶得等了,決定改赴廈門書城。走之前聽隊伍里有人議論說廈大已算不錯了,北大清華甚至要預約……最終,在廈門書城為當日行程畫下了心情轉好的句號,買了4本書名帶“書”的書:韋力的《失書記》《得書記》,謝其章的《出書記》,以及吳泰昌的《我認識的錢鍾書》。
廈門書城上下5個營業樓層,其中數學、物理只在角落里占了一個半書架。書少了人自然也少,于是連電費也省了,那區域的燈光昏暗得幾乎難辨書名。使勁看了一會兒,不僅沒看到可買之書,連想要抽出來翻一翻的都沒有,倒是見到羅素同學的《物的分析》,大約有個“物”字的緣故,位列于物理書架上。
從前印象里的廈門,是一個人口意義上的小城市,但此次重游,卻驚訝于她的規模。倒不是因為街上的人多(街上的人其實反而少得出乎意料,周日的中山路步行街居然也行人寥寥),而是外圍樓群的龐大。集美,記憶里的恬靜小鎮,簡直成了樓的海洋,高達數十層的居民樓幾乎延綿到廈門北站。
舊地重游,也愈發覺出舊城改造實在是件不易之事。廈門不是一個原先規模很大的城市,又經過了作為特區的數十年超速建設,簡陋殘破的舊民房依然隨處可見。哪怕在中山路步行街那樣沿街店面修繕或重建一新的區域,也幾乎是隨便往哪個小弄堂里看兩眼,就能見到墻面發黑的舊民房。在濕熱的空氣里,有些舊民房的一樓住戶赤著膊,敞著大門,坐在昏暗的屋里度日,光陰在那里似乎凝固了。
廈門地鐵上的報站用3種語言:普通話、英文、閩南語。閩南語的“安全”聽起來有點像“暗算”,因此每到一站,總覺得廣播里在提醒:下車請注意暗算。
由廈門乘高鐵北上,沿途的觀感是:中國迄今的發展有一種城市(尤其大城市)贏家通吃的意味。好的街景、設施、品位、情調都集中在城市。就連迪士尼那種需大片土地的游樂場也落戶于大城市。小城市當然也并非沒有發展,很多高樓崛起于農田間,但綠化等卻差之遠矣。個人自建的屋宇更是在審美上一塌糊涂,且相互間幾乎零距離傾軋,給人的感覺是早已有超越溫飽的實力,卻只有解決溫飽的心態,某些地方甚至有一種豪華版貧民窟的奇異感。
沿途所見的鄉村里,印象最深的單體建筑是矗立在福建山區某山坳里的一座規模宏大的簇新廟宇,通體漆紅燙金,極具暴發戶色彩,在陽光下泛著明晃晃的光亮,甚為觸目。可惜高鐵一掠而過,不及拍照。
忘了這季節的杭州是雷雨的天下,也忘了帶傘。結果在某次回旅館的公交上,窗外開始下雨,且電閃雷鳴、越下越大。眼看下車點將至,心里發愁。下了車,奮力沖進站旁唯一的店里。雨嘩嘩下個不停,我無所事事。那店若是雜貨店,我定會買傘;那店若是飯店,我定會吃飯;那店若是書店,陳列的書哪怕再乏味,我也將就著翻了。然而……那居然是一家參茸行!
這回到杭州,第一次感覺到老城區范圍內不太有建筑工地了——不是沒有,而是少得多了,甚至似乎比曼哈頓還少。我猜是房價太高,拆遷補償費太高,同時老城區對建筑高度的限制又較苛刻,拆低建高的余地有限所致。
前些天提到廈門外圍建起了大量高樓,這并非廈門之獨有,而幾乎是所有城市的共同景觀。離杭時,在赴杭州機場的途中,路過昔日被視為鄉下,如今已并入杭州市區的蕭山,那里也建了無窮多的高樓,一派都市景象。然而那無窮多的高樓卻抑制不住房價的節節攀升,看來人口及人們囤房的胃口是更高階的無窮……
貌似國內航班大都有不止一個代碼,有的甚至多達五六個。夏季航班延誤和取消頻繁,在廣播里一聽到自己的航班號,耳朵“噌”地就豎起,急欲知道下文。然而……必須先慢吞吞地聽完另外幾個代碼。
早晨9:20左右,由深圳北站乘地鐵前往市民中心,車上的人多得出乎意料,是這些年在非上下班高峰時段遇見的最擁擠狀態。市民中心一帶本身卻氣派而空曠,人車皆少得出乎意料。乘車返程時我就后一點問了司機,司機的回答用戲劇性的話來轉述乃是:這里是市民中心,市民來干嗎?
這幾天深圳的雨真多。今天早上瞅準一個出太陽的空隙,步出酒店,去往數百米外的地鐵站。但才行數十米,艷陽猶在,雨又落下了,仿佛武俠小說里那些帶著迷人笑容出手的美女,將我逼回酒店。想仿老舍先生寫濟南的雪的樣子寫深圳的雨,可是對旅人來說,雨真是太麻煩了,贊無可贊啊……
這兩天乘了若干路公交車瀏覽市區(這是我“古已有之”的興趣),見了昔日出鏡率很高的羅湖口岸等。乘車時屢屢把“掃碼成功”聽成“老馬成功”(還納悶那是什么公司的“切口”),并且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在車上售票的售票員及小時候那種從一個小票本里一張張撕下來的車票。
逛了博友推薦的西西弗書店中的兩家。西西弗書店跟矢量咖啡的組合大約類似美國的Barnes & Noble(巴諾書店)跟Starbucks(星巴克)的組合。矢量咖啡是個有趣的名稱,本想嘗嘗,看跟以前喝過的(標量?)咖啡有啥區別,怎奈人流如矢量般進入,座位雖如張量分量般多,還是滿了,于是作罷。
也許是學生已放假的緣故,哪怕不是周末,書店里的人氣依然很旺。不過要替書店捏把汗的是,多數人似乎只把書店當成出入和借閱特別方便的圖書館。在某些不太寬敞的書店里,坐地閱讀者多到了讓人難以接近書架的程度,而收銀處卻哪怕只有一兩位收銀員,有時仍閑到能聊天。倒是飲品部雖價格已跟國際接軌甚至更高,仍座無虛席,生意看來不錯(假定多數人不是買一杯飲料坐一天)。
跟背負著老城區的其他大城市相比,幾乎在白紙上建城的深圳以平均市容而論,也許是全國最摩登的,綠化等方面也相當不錯。不過幾天走下來,跟我對白紙上建城的想象相比,仍有一定差距(也可能我那想象其實是《鐵臂阿童木》里的未來世界在我心中的虛影)。不過稍想一下也釋然:深圳雖是白紙上建城,但建設標準本身有巨大的今昔之別。20世紀八九十年代所建的很多樓宇以今日的眼光視之已不僅陳舊,而且落伍,成了一個相對意義上的老城區,且規模不小。
一個人的都市審美是很受環境影響的,成長在中國的大建設時期,我一向喜歡寬闊的大馬路和恢宏的立交橋。只有在經歷多年異域生活后重新作為行人回到國內,才開始覺出市區內大馬路與立交橋的不便。在濕熱的天氣里,看著立交橋對面的目的地,真有“望山跑死馬”的遙遠感。而且不獨行人如此,車輛似乎也并非純粹的受益者,叫出租車時,不止一次因處于大馬路的“錯誤”一側而遭拒載,理由是掉頭不易。
此次回國于6月23日抵達廈門,7月11日返回紐約,除中途從杭州到深圳的航班延誤兩小時,以及從深圳到廈門首次遭遇高鐵延誤(也延誤兩小時,廣播里沒宣布原因,跟乘務員“私聊”得知是前方有列車拋錨)外,來去都很順利——雖最后趕在臺風“瑪麗亞”登陸前飛離廈門的一幕在心理上頗有壓力(主要是搞不清臺風對廈門機場會有什么影響,怕一旦航班延誤,會被迫滯留至臺風結束)。旅程中除在廈門、杭州、深圳都買了一些書外,一個很大的收獲是在深圳逗留了數日,在南方科技大學結識了多位友人。
【二〇一九年回國散記(節選)(5)】
2019年7月23日
今起,回國參加一些數學文化活動,將在深圳、大連、貴陽、香港等地逗留。早晨大雨,從家到長島火車站的幾分鐘步行路成了咫尺天涯,到了機場,雨卻又止了,簡直是老天在特意為難我。此次乘坐的是國泰航空的航班,由香港進出,比以往乘坐的國航、東航、南航等都空多了,不知是否是香港近期的局勢所致。
2019年7月24日
順利抵達香港。國泰上的內地人比例遠低于國航、東航、南航等,機上安靜多了,與后幾家的嘈雜反差甚大,連空乘人員也更安靜,不曾一遍遍地來回巡視,一次次重復注意事項,也不曾推銷免稅商品。在飛機上主要是看書,也看了一部科幻片,還行,但故事未完影片就完了,估計是要拍續集。
2019年7月25日
與友人在深圳國貿大廈的旋轉餐廳吃晚飯。本擬于夜幕降臨前抵達,日景夜景一起看,結果因抵達時位于寬闊大道的錯誤一側,司機為掉頭花費了大半個鐘頭,將日景折騰掉了。而夜景因被內部燈光在窗上的反光所疊加,很難看清,就只當普通餐館,聊天吃菜了。國貿大廈是昔日深圳的驕傲,在第42樓陳示了許多政要來訪的照片——不過粗略看了下,除一幅某外國部長來訪的照片是攝于2009年外,其余皆為2000年以前拍攝,折射出地位的沒落。另外,第42層到第49層的電梯非常小,顯示出昔日的建設標準遠遜于今朝——當然,這也正反映出深圳這座城市的突飛猛進,只不過一樓大堂的一部分居然辟為了衣服攤和香煙攤,有一種極度務實、謀生不易的殘酷感。
2019年7月26日
自昔日的一整年軍訓后,時隔近30年,再次來到大連。在去往旅館的路上,問前來接機的大連本地人:是否知道大連曾經有過一個大連陸軍學院?答曰:從未聽說過。是呵,歲月無痕,多少人多少年的青春,在歲月的滄海桑田里,只是一朵隨風而逝的浪花……
2019年7月28日
此次回國參加的第一項活動——第九屆全國數學文化論壇學術會議——連續兩天的報告部分結束了。對張益唐的印象非常好,他有一種我特別欣賞的恬淡的氣質。在會場內外,常可見到他緩步來去或獨自站立在人群里的身影,有熟人與他打招呼,則輕聲交談幾句,人一走又恢復寧靜。在主辦方宴請特邀報告人的酒席上,他的話也很少。他太太倒是很活躍,與坐在大餐桌對角線位置上的友人反復斗酒,每次想說“對角線”卻總是說了“對角”二字就卡殼,坐在旁邊始終面帶微笑的張益唐就輕聲提醒“對角線”。他唯一一次主動說話說的是懷舊的話,語氣平靜,語速平緩,聽著很舒服,給我的直覺印象是很有人文沉淀。在整個會議過程中,會場里的聽眾人數有一個隨時間遞減的趨勢,下午比上午人少,第二天比第一天人少,張益唐是為數不多的從無缺席者之一,靜靜聽著每一個報告。我的報告是在第二天午后,“非戰斗減員”已達相當比例,看見他仍坐在臺下甚至有一絲溫暖的感動。張益唐自己的報告是在第二天上午,是關于Landau-Siegel(蘭道-西格爾)零點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是所有報告中邏輯最清晰的。
2019年7月30日
昨天是大連活動的最后一天,婉謝了主辦方邀請的旅順之游(因昔日軍訓時已去過日俄戰爭舊址等景點,而既為舊址,當不可更新,故不必重游),自己去大連市區轉了轉(自然,也“順便”去了書店)。昔日的印象已杳不可尋,大連改變了許多,似乎比記憶里的更喧雜了。再過一小時,我將離開大連,結束時隔近30年的重返大連之旅。我的未來還會有一個30年嗎?我不知道,還會再來大連嗎?也不知道。
從大連經武漢抵達了貴陽,這是我初次造訪貴州。在大連和武漢機場都聽到不少航班延誤或取消的通知,心里忐忑,生怕自己的航班也被點到,好在有驚無險。一日內見過了大連、武漢、貴陽三地的機場,比較起來是武漢的既新且大,貴陽的次之,大連的墊底,且貴陽的還在擴建中,以機場而論大連是大大落伍了。
從機場到位于貴陽郊外貴安新區的旅館足足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沿途景觀交雜,既有草木覆蓋完好的青山綠野,也有采石挖泥留下的荒山禿嶺,既有整潔氣派、摩登靚麗的新建筑群,也有殘破骯臟、擁擠不堪的連片舊樓。不過道路本身倒是始終有著不錯的標準,位于新區的旅館更是占地廣闊、設施現代,甚至堪稱豪華。
2019年7月31日
赴青巖古鎮游覽了一下。以我的肉眼看來,這應該是純粹的仿古建筑而非古建筑——甚至不是古建筑的翻修。雖非周末,古鎮依然游人如織,看來仿古與真古之別對吸引游人不甚重要。整座古鎮最具“古色”的其實是地上的青石板——被巨量游客踩上幾年的磨損度跟被古人踩上千百年有些相似。穿過無數小店鋪,一鼓作氣登上制高點,眺望了整座小鎮及四周山野,然后沿長城狀的石階而下,最陡處頗有些心驚肉跳,然亦是整個游程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甚至最值得之處。
下午在貴州師范大學花溪校區參加了《數學文化》創刊十周年的紀念活動。貴州師范大學花溪校區是一個新建的校區,漂亮得出乎意料,跟發達城市或著名院校的大學新校區相比毫不遜色,尤其是圖書館,外觀極為氣派。回想起來,我跟《數學文化》的緣分從2010年發表第一篇《黎曼猜想漫談》開始,與該刊同行了10年歷程的90%——且這個比例還在繼續增加,繼續趨于1。無論從作者還是讀者的角度講,《數學文化》都是我最喜歡的刊物——從作者的角度講,該刊不僅從不對我的文字設限,且有非常專業的排版人員,連公式都無需作者自己轉成Word或LaTeX;從讀者角度講,該刊是我唯一系統閱讀的刊物(我愛讀書,但早已很少讀刊物)。在我的文字中,數學并不是比例最大的,卻因《數學文化》的緣故,讓我結識了最多的友人,這是讓我極感溫暖的。
2019年8月1日
貴陽附近通往主要景點的道路大都相當不錯,且車輛甚少,沒有其他省市常見的繁忙和擁堵,猜是百姓擁車不多之故。此猜測由后來導游偶然提及的信息得以印證:導游稱2018年貴州人均可支配收入比甘肅和西藏還低,在全國墊底。在貴陽附近游覽的另一個觀感是:貧困區域有一定的“稠密性”,任何漂亮景區的“任意小”鄰域內,都往往能見到破舊、丑陋或廢棄的民居(不過多為磚房,縱向自比想必已較祖輩進步多多了),以及建筑或生活垃圾。
久仰黃果樹瀑布的大名,今日終得一游,但于幾個主要分景區中,只有時間游了一個。也許是看過了尼亞加拉大瀑布的緣故,瀑布的壯觀稍有些低于預想。本擬不顧導游的警告去一下“水簾洞”(導游警告說因擁堵之故,起碼要3小時),結果洞口還遠在視野之外,人流就已水泄不通,只得放棄。不過好歹已從常規視角看過這個中國最有名的瀑布,不虛今日之行了。黃果樹的人真多,一半時間花在等候進出景區的巴士上,剩下的時間又有一半花在了行走過程中的擁堵上。不過景區的設施有兩下子,無數的空調大巴,巨大的自動扶梯,唯一值得挑刺的是廁所普遍沒有手紙——但這遠不限于景區。
2019年8月2日
游天河潭畢。經過了昨日黃果樹瀑布人山人海的洗禮,天河潭真是清靜得喜出望外,而景致頗佳,水陸搭配亦甚相宜,很是值得。午飯在此地仿古街區里的某餐館,席間與出版過多部旅行隨筆的友人閑聊,得知其旅行攝影及書中相片皆出自“傻瓜機”或手機(因用正式相機容易驚動拍攝對象,不便“偷拍”),頓時解決了讓我長期糾結的懶于學習“手動”攝影技術的慚愧感,甚至比天河潭的美景更讓我舒心。
在貴陽的最后半日,擬往市區一游,問旅館前臺,得知因地點偏僻之故,前往市區雖不難,返回旅館卻不易。后來好在有友人聯系了一輛車,才終于成行,在“甲秀樓”一帶逗留了一個半小時,沿途則穿越了市區的一部分。貴陽的某些局部比我想象的氣派多了,高架橋層層疊疊,大樓壘著山勢,真有摩天之狀。不過往細部看,則前文提到的貧困區域的“稠密性”仍然適用。將這些年到過的國內城市綜合起來看,一個總體的觀感是:社會發展水平雖高下有別甚至有巨大分別,但稍具規模的城市都建起了一些在特定視角(通常是俯瞰或遠眺)很耐看,能激發本地人自豪感的局部——這是好事,只要那自豪感別膨脹成不可妄議的獨斷就行了。
2019年8月3日
就要離開貴陽了。導游跟我們告別時曾云:來貴州的外地游客只有一個不太大的比例舊地重游,而舊地重游者平均要隔20年才會回來。此言姑妄聽之,但世界太大,人生太短,一別或許就是永別,再見或許就是不見,對大連,對貴陽,都確實是很大的可能,很多的際遇和緣分亦都是如此。
2019年8月4日
此次回國在內地的最后一天重回深圳,去了誠品書店。該書店的規模未必比得上中心書城,但氛圍遠勝,且少了“紅色”書、考試書等,又沒有擋在書架前的席地看書大軍,感覺清爽多了,收獲也大得多。另外,在深圳所住的旅館名字頗有趣,叫作“馬哥孛羅”——若不是前一陣整頓崇洋媚外名稱時突擊改的名(就像“曼哈頓”改名為“曼哈屯”一樣),就是先見之明或歪打正著地符合了風向。
2019年8月5日
在福田高鐵站等候去香港西九龍的車。候車室的設施挺好,一大批電動按摩椅充作了普通椅子——雖無意按摩,也比普通椅子略舒適。進候車室安檢時被要求查看我的書,有些出乎意料。
中午抵達西九龍高鐵站附近的賓館。下午赴尖沙咀誠品書店購書。四時半,書店提前關閉,聽說是將有游行,怕被波及。返賓館稍事休頓后,取消了與友人的餐約,在賓館對面就近解決了晚餐——飯菜倒還可口。
2019年8月6日
今天由尖沙咀乘天星小輪赴中環(小輪很破,但觀景仍佳),然后又往銅鑼灣,在誠品書店買書3冊,歸程則在碼頭附近的咖啡館小憩。
香港不愧是美食天堂,凡我吃過的各種價位的菜肴都很可口,連甜點、奶茶等也都甜而不膩、恰到好處,店家的空調則普遍開得比深圳足,是我這種怕熱者的福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內地到處有的豆漿、綠豆湯等不那么常見。香港的物價跟紐約比不算貴,比深圳則貴得多,但有一樣東西便宜得出乎意料:摩天輪居然只要20港元,比美國便宜一個數量級,傍晚時分見到,當即上去坐了坐。
2019年8月7日
旅行即將結束。最近4年共回國3次,每次回國前都視若畏途——因為我坐著無法睡覺,生物鐘又特別準,故長途旅行特別累,調時差也特別難;不過回國后的旅游、會友、購書、閑逛,以及擺脫循環小數般的日常工作的輕松,又漸漸讓我留戀。但戲劇性的是,每次返回紐約前總會出些狀況:前一次是在北京遭遇航班延誤,被迫過夜;上一次是在廈門差點被臺風追上;這一次則是在香港遇到游行。結果每次當飛機最終騰空而起時,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恰好抵消心中的戀戀不舍。
2019年8月8日
原以為返程航班會像來時那樣空,結果卻不然,經濟艙徹底滿員,滅了我躺著睡覺的妄想。不過返程機型的座椅不錯,椅背調節度似乎特別大,居然破天荒地讓我睡著了六七個小時。醒著的時間則看了4部影片,都還不錯,印象最深的是Ex Machina(機械姬),沒有沿襲“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老套,而是讓機器人美女騙取了對其進行“圖靈測試”的程序員的感情和正義感,使之協助自己逃出實驗室,然后踹掉程序員,獨自混入了人類都市,以最終極的方式通過了“圖靈測試”。
由于抵達紐約已近午夜,事先訂了一個機場附近的旅館過夜。紐約真是不夜城,不僅從空中俯瞰燈火璀璨,而且AirTrain(空港火車)在午夜時分依然維持著5分鐘一班的密度,旅館也24小時免費派車接人。
【我的“瘟疫年紀事”(節選)(6)】
2020年3月7日
周六,照例送女兒去哥倫比亞大學參加科學課程。這學期的課程是病毒學(virology),教授每次都會點評當前疫情,我也很有興趣聽女兒轉述些內容。
女兒上課期間,我照例去樓下休息廳喝茶看書,今天卻不巧,休息廳被某個活動包場,只得移步圖書館。豈料才坐片刻,火警聲響起,狐疑著站起來,見圖書管理員輕聲通知:不是演習。于是大家魚貫離開。我決定先去附近書店逛逛,還未走到校門口,消防車的汽笛聲已遠遠傳來。心里倒不擔憂——這些年,除“9·11”那天外,從未見過建筑物起火,圖書館起火更是聞所未聞,只不過“誤報”也須經消防檢查方能取消。逛完書店再回來,圖書館果已重開,于是繼續看書,直到女兒下課。
2020年3月15日
學校停課,各種周末活動也被取消,倒是多了些家庭時間,于是全家赴貝斯佩奇(Bethpage)州立公園遠足。我周末一向不睡懶覺,早餐時間也與平時無異,幾條“懶蟲”則照例晚起,只匆匆填了肚子。到公園沒走幾步,大家便一齊餓了(在我是午飯時間到了,在他們則是早餐沒吃夠),于是就近找了家麥當勞解決“溫飽”。麥當勞只開放一半座位,彼此錯開,以增加食客間距。郊外人少,倒不至于無座。吃罷開車回到公園,在林間小徑走了近兩小時。
2020年3月16日
為降低人員密度,公司讓大家一半時間遠程上班。我本周的作息是“三天打魚(遠程)兩天曬網(去辦公室)”,今天在家。午后,帶小孩去附近公園的小湖畔散步。恰逢有人在玩遙控船模,便看了會兒。那船模速度極快,聲音很響,在近旁游水的兩只加拿大雁(Canada goose)卻居然未被嚇跑,夠淡定的,值得疫情下的人們好好學習。
2020年3月17日
今天是疫情期間最后一次去辦公室,長島火車的班次并未減少,但乘客起碼少了2/3,輕易保持了目前推薦的人與人相距6英尺的所謂“社交距離”。在某個本就較空的區段更是幾乎成了我的“專列”——整節車廂就我一人。
晚上,公司取消了只實行兩天的一半時間遠程上班的方針,改為全部遠程。“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是自“9·11”之后最有災難色彩的情勢,差別是:“9·11”是以δ函數為初始的,此次卻像某些好萊塢影片,由一些小小的反常開始,更具懸念。
2020年3月21日
上午11時許,前往寇塞特(Caumsett)州立公園。此公園面積約6平方公里,山坡、草坪、樹林、湖泊、海灘一應俱全,上次造訪雖是多年之前,印象卻頗深。
不停歇地走了兩個多鐘頭,返回停車場的途中,忽聽林中有響動,轉頭望去,數十米外灰撲撲的似有幾條大狗在溜達,心想此地怎會有野狗?片刻,覺得那些大狗正往大路逼近,心里不禁打鼓,往左右看了看,尚有幾位游客,腦海里電光石火般地閃過大伙兒合戰群犬的荒謬場景,但總算即刻察覺——也因距離更近了——那并非大狗,而是鹿,足有十幾只。那些鹿飛奔起來,一齊沖過大路,隱沒在另一側的樹林里,女兒甚至來不及拍照。這難得的一幕為今天的公園之行增色不少。
2020年4月4日
疫情注定會催生文學作品,只可惜我沒有小說家的妙筆,而且我的生活有無疫情都很規律,如同簡諧振子用振幅、周期、初位相就能窮盡,只有偶爾白描幾句的價值——連這價值也只是為給自己留點記憶。過去幾周基本上是周一至周五白天在家工作,間或當當“掃地僧”,在前后院掃掃落葉,剪剪草木,午飯和晚飯后全家去附近公園及空曠地聊天散步,晚上則是看書看電視。周末時間更多,通常會選一個較遠的公園逛。今天去的是桑肯梅多(Sunken Meadow)州立公園,這也是靠海的公園,有長長的木棧道和沙灘。適逢天氣晴朗,公園又免費(原本要收停車費的,或許因疫情之故取消了),去的人不少,但完全稀疏在了巨大的空間里,木棧道上人稍多,沙灘則稱得上空曠。這幾周無論平時散步還是周末逛州立公園,都未遇到任何人群,簡直十倍百倍于“社交距離”。當然這只是表象,長島的病患人口比例其實不亞于紐約市,也許是有足夠多人往返紐約,像兩個相通容器的水位吧。
2020年4月5日
午后驅車到蠔灣(Oyster Bay)散步,因空間不如昨天的Sunken Meadow州立公園開闊,人顯得稍密,但只要避開固定路徑,與他人維持一二十米距離仍不成問題。見到一個小“聚會”:七八人隔著“社交距離”聊天。用口罩、頭巾等遮臉的人比昨天多了,看來是疾病控制中心的新指南正在產生影響。今天散步遇到的一個有趣現象是:一些人把車停在停車場,開著車窗,自己坐在車里——初見時還以為在等人,或尚未下車,留意到好幾輛車都是如此之后,意識到那有可能是一種新的——我所不能理解的——逛公園方法,但不太確定,因為樣本太少。
2020年4月12日
晚飯后換了個離家更近的散步地點:一個大型購物中心。昔日繁忙的停車場變成了巨大的廣場,只停了我們一輛車,“社交距離”變成了“不社交距離”。不過發現這個新散步地點的不只是我們,還有一群加拿大雁,以至于散步時不得不留意地面,以免踩到鳥屎。看著暮色下空蕩蕩的停車場和加拿大雁,忽然想起了以前寫過的文章:“如果人類消失了……”(7)
2020年4月26日
今天下雨,沒法散步,一整天在家喝茶看書,好在昨天到海邊沙灘走了兩個多小時,屬超量散步——沙子軟軟的,像太極拳師似的把每一腳的氣力都化解掉一部分,走起來格外費勁。因天氣轉暖,昨天公園的人明顯多了。我們到得早,下午兩點多就離開,路過門口時發現公園已限流,遲來的車子只得另覓他處了。
2020年5月4日
昨天又到Sunken Meadow州立公園去散步——該公園是這段時間我們的最愛之一,首先是開闊,很容易保持“社交距離”,且每次都能想到不同的走法,發現不同的角落,有一種尋幽探勝的興致;其次是方便,高速路對接園區道路,幾乎是沿高速路直接開進停車場的感覺。估摸著春暖“人”開,去晚了怕限流,于是上午10:30就出發(對家里除我以外的幾位,這就算很早了)。到了一看,溜達、跑步、騎車、玩水、釣魚、支著帳篷、靠著躺椅、曬著日頭的都有,人雖不少,卻大都集中在離停車場不遠的海灘和木棧道上,稍往遠走,就基本是“無人區”,迥異于加州海灘或紐約市區公園的“盛況”,或許是因長島的海灘資源按人頭算較為充裕(畢竟南北兩側都是海),也或許是因不曾關閉的公園不易引發搶購般的“蜂擁”行為。
2020年5月10日
上午10:45左右啟程赴Caumsett州立公園。昨天出乎意料的冷,甚至一度飄雪,是記憶里唯一的五月雪,但今天氣溫回升,車流不少,一進停車場就有工作人員在引導(說是停車場,其實是幾片大草坪,因此車一多就需引導)。不過跟巨大的面積相比都不算什么,停完車稍走幾步人就稀疏了。在這風和日麗的晚春時節,本該多逗留會兒,卻發現公園的廁所關掉了,讓早晨喝過茶的我只能哀嘆這間接限流的高招——但萬幸我也知道外出找廁所是麻煩事,出門前去過洗手間,因此好歹撐了兩小時。
2020年5月11日
在家工作近兩個月以來,今天是第三次去超市。三次去的是同一家華人超市,其中第一次不曾排隊(從而才有第二次),第二次入場和結賬各排45分鐘隊(遂不再去),最近從友人處得知無需排隊了,才又重返(人甚至比第一次還少,很欣慰)。無獨有偶,亞馬遜(Amazon)、開市客(Costco)等處的網購近來也順暢多了:從最初碰運氣訂到一兩周后的送貨時段,到昨天下午4點訂的東西7點半就送到。不過這種局部改善離經濟復蘇和生活復原還相距甚遠。在這個病毒跟經濟一樣全球化的時代,在這種用前一陣旁聽的哥倫比亞大學病毒學課程教授的話說“one person can start all this again”(“一個人就能重啟一切”)的疫情面前,就連局勢已受控制的國家也不得不嚴防死守乃至閉關鎖國。真正的經濟復蘇和生活復原也許要等到人們不再聞“新冠”而色變的那一天——無論那一天的到來是因疫苗、特效藥、病毒的消失或弱化、足夠多的人被感染,還是單純的習以為常。
2020年5月24日
這個周末是所謂“國殤節”(Memorial Day),公園的開放范圍顯著擴大。我們仍去了Sunken Meadow州立公園。這個公園從未關閉過,但多開了幾處廁所。預計人流會超過以往,停車場上每隔一個車位放了一個隔離墩,算是限流50%。以往只是散步,這回帶了沙灘椅、書本和點心。天氣由陰轉晴,我們步行兩公里至“無人區”,找了處遮蔭的地方,以潮聲相伴,讀了一下午的書。
2020年5月30日
赴沙點保護區(Sands Point Preserve)。這里據說是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 Scott Fitzgerald)名著The Great Gatsby(《了不起的蓋茨比》)里一處莊園的原型,前一陣因疫情關閉,近日重開,是這段時間造訪過的唯一收費公園。跟幾處常去的州立公園相比,此處多了城堡和花園。在草坪、海灘及林間小徑漫步一兩小時后,找了處樹蔭坐下來讀了會兒書,并在手機上看了些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發射的新聞。
2020年5月31日
上午10時起觀看SpaceX載人艙與國際空間站的對接直播——當然,此種“真人秀”不像科幻影片那樣一蹴而就,除幾個關鍵環節外,時不時掃兩眼即可。直播頻道同時也顯示評論,其中不少人稱其為fake(假的)。這種一邊認定是假的一邊追看直播的人,是美國愚昧大軍的速寫。
下午騎車赴艾森豪威爾(Eisenhower)公園,往返及在園內騎行總計一個半小時。出國以來極少騎車,美國這種自行車是小時候電視里才見得到的所謂“賽車”,彼時垂涎三尺,真騎上了感覺坐凳太硬,還得貓腰,起碼是不甚習慣。
2020年6月7日
今天天氣清爽,早中飯(對我是早飯加中飯,對睡懶覺的幾位則是提早了的中飯)之后赴谷溪(Valley Stream)州立公園。這個公園面積不到0.4平方公里,是州立公園里較小的。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不依山傍海,湖泊、溪流、樹林、草坪倒都不缺。粗粗看去,游園者大約是燒烤、鍛煉、休閑“三分天下”。由于面積小,以幾周前的眼光來看,人口密度可算偏高,不過隨著疫情回落,對人口密度的敏感度也在降低。下午離開時注意到入園處已經限流。
2020年6月12日
今天是家附近的Barnes & Noble書店重開的第一天,也是近3個月以來我首次走進超市之外的商店。在整個疫情期間,我最希望能挺過難關的就是書店。今天店里人不多,但看到那些跟我一樣第一時間來逛書店的人,有一種親切感。雖沒什么特別需要的書,還是買了一本聊表支持。
2020年6月13日
今天赴尼薩庫格河(Nissequogue River)州立公園。該公園的原址是一座廢棄的精神病院,主要地貌為草坪和海灣,人工設施極少,倒是有若干廢棄建筑尚待拆除。我們主要在海灣散步,但今天的“熱點”事件卻發生在草坪上:家里那位的手機掉了,經研判是掉在草坪上。于是差她們幾位去搜尋,我自己在樹蔭下支了張沙灘椅看書。不一會兒,她們“鎩羽而歸”,我只得親自“率團”,家里那位則“鳩占鵲巢”坐了椅子。最后,是女兒眼尖,找到手機,立了“頭功”。不過當她蹦跳著跑去邀功時,自己的手機掉了出來,被漫步在后的我撿到,得了“二功”。
2020年6月20日
今天赴貝爾蒙特湖(Belmont Lake)州立公園。疫情期間,州立公園曾免費開放,如今隨著疫情——或所謂“第一波”疫情——的減弱,收費作為經濟活動也恢復了。這公園已十幾年不曾造訪,有些懷舊意味。四處及繞湖走了一通后,怕熱的我便在湖畔找了片樹蔭,打開沙灘椅坐下看書。期間偶一抬頭,居然見到一只白天鵝領著一群灰色的加拿大雁游弋在水上,看來“膚色”對它們不是問題——當然,若有人類的腦瓜,多半得質疑憑什么白天鵝領頭,白天鵝“寧有種乎”,等等。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可惜距離太遠,局部放大后很模糊。
2020年7月5日
午后,驅車至長灘(Long Beach)。此處有一條沿海而建的木棧道,一側是民居、旅館、餐飲等,另一側是海灘,各色遮陽傘順岸線迤邐延伸。本擬在海風下走個來回,怎奈烈日當空,無處遮蔭,走著走著就“汗滴禾下土”了。估摸著走不完,決定中途折返,沒走的部分且留待下次。
2020年7月18日
晚飯后赴Long Beach,那里海灘朝南,原以為可看海邊日落,豈料岸線不僅朝南,而且偏東,使日落方向不在海上。在水邊散了會兒步,支起椅子看了會兒書。海風甚涼,但空氣太濕,并無解暑之感。逗留1小時左右,暮色漸濃,便啟程回家。歸途路旁,某海邊停車場上正在放露天電影。這是由疫情而興起的形式,本系“復古”,卻因觀眾開車入場,坐車觀看,跟小時候印象頗深的《小靈通漫游未來》里的影院相似,對我來說別有幾分摻著懷舊的未來色彩。
2020年7月26日
今天最高氣溫35oC,感覺溫度39oC,是入夏以來最熱的日子之一。我雖怕熱,終是敵不過藍天白云的誘惑,決定出去散步。我們散步多為午后,恰是一天最熱的時候,于是挑了個相對陰涼的公園——亨普斯特德湖(Hempstead Lake)州立公園。該公園有一片不小的湖面,沿湖小徑多有樹蔭,繞一圈約5公里。那小徑雖是沿湖,跟湖之間其實隔著樹林,好在每走一段便有通道可抵湖畔,我們也就時不時繞到湖畔看看。湖畔居然有幾片小沙灘,一些人在玩沙戲水,直把沙灘作海灘。如此走走停停,花兩個多小時才繞完一圈,汗水從額頭往下流。但越是這樣,回家洗個澡,吃幾塊冰涼的西瓜,然后沖一杯咖啡,到空調間看書的感覺越好。
(1) 《電腦游戲小憶》收錄于我的主頁(https://www.changhai.org/)。
(2) 暑假因送女兒參加僑辦在江西婺源承辦的“中國尋根之旅”夏令營而回了趟國,在杭州、上海兩地逗留十余日,期間發了若干微博。以下文字大都是在微博基礎上略加擴充所成,十分零散,故名“散記”。
(3) 后據博友說航站樓的樓上也有出租車,我也許是被地下層的標志誤導了。
(4) 這是繼2016年之后,第二次因送女兒參加僑辦的“中國尋根之旅”夏令營而回國。此次夏令營的地點在廈門,我則在廈門、杭州、深圳三地共逗留十數日,期間發了若干微博。以下文字基本上是微博的簡單拼合。
(5) 2019年夏天,我回國參加了7月26日至30日在大連理工大學舉辦的“第九屆全國數學文化論壇學術會議”,以及7月31日至8月3日在貴州師范大學舉辦的“《數學文化》創刊十周年座談會”。其間在深圳、大連、貴陽、香港各停留了若干天,并在武漢“過境”。以下文字是在微博基礎上合并、修訂、擴充的結果。
(6) 明眼的讀者想必看出來了,這個標題是效仿笛福《瘟疫年紀事》而取的。本文收錄的是2020年紐約疫情期間的一系列“小閑事”微博(截止于本書交稿前夕的7月底),所提到的公園都在長島(Long Island)。
(7) “如果人類消失了……”收錄于拙作《霍金的派對:從科學天地到數碼時代》(清華大學出版社,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