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詩云:蜀道難,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巴蜀川地,向來便是茶米之鄉,天府之國。秦惠文王趁亂派大將軍司馬錯,丞相張儀率二十萬秦軍征服川地,設立巴郡與蜀郡,至今已近二百年。經十幾任郡守打理已是民心向秦,鮮有叛逆。李冰是作為第一任非宗親任命的地方官,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秦昭襄王看中他的治水天賦。巴蜀有著天然的山川河流阻隔,只要經營得當,那就是秦國最為牢靠的大后方。俗話說:人多則多人患,水多則多水患。巴蜀有都江、岷江、鄣水等諸多大江環繞,糧食灌溉自然不在話下,但也飽受洪澇之苦,肥沃的土地上卻養育著靠打漁為生的漁民,為此從第一任郡守到任,便將整治洪澇為第一要務。放下漁網拿起鋤具是個艱難的過程,水患不除,何以為農?這是李冰來到蜀郡的想法,于是他在職的四年里,帶著兒子二郎踏遍蜀郡山河,尋找治水的辦法。
這日,簡陋的郡守府迎來一位神秘客人,一襲黑衣,下了牛車,呆呆的望著眼前的宅院,白色的外墻在歲月的洗禮下已經看不到原有的色調,白色的漆已經有些剝落,露出了青色的磚,墻上長滿了嫩綠的青苔,顯得十分古樸與荒涼。正門連個守衛也沒有,破爛的府門竟然露出兩個大洞也未修補,索性連門也不關,大開四方。抬頭醒目的匾額上寫著郡守府三個字,霸氣十足,與這般府苑有些格格不入,實在很難想到這竟然就是昔日的蜀王府。難道蜀郡已經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大同時代?
客人的隨從好不容易才從府衙里找到一個打掃庭院的老人問話,老人給到的信息著實讓客人大吃一驚。原來,郡守大人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去了湔山,說是要建一個什么湔堋來治理岷江水患,至于何時回來,誰也不知道。論及以往,大人行徑不定,少則三五日,多則半年也有過。客人有些尷尬,本是來抽糧,結果郡守還不知所蹤,看這府衙失修已久,恐怕老人說的不是空穴來風。等,萬一真的半年才回來,豈不是誤了大事,不等,可又去何處尋找,來來回回這得多少時日,長平的二十萬將士還等著吃飯呢。客人越想越擔心,時間不等人,一甩長袖,登上牛車說:“去湔山!”
湔山山腰的簡易茅草屋里,兩個灰頭土臉,蓬頭垢面的一老一少對坐,老的看書,少的喝茶。
“二郎,老夫怎么老是惴惴不安,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什么漏洞沒有想到?”
“父親,您就是太緊張了,參考了這么多的治水文獻,歷代治水能手無不加固抬高堤壩以治水患之標,清理河道淤泥以治水患之本,只要我們的加固點沒有差錯,湔堋是能夠把岷江的的脾氣降下來的。”
“二郎你看,歷來治水皆是圍追堵截,水有開源,早晚必滿。尋常年份則不然,若得雨水頻繁,雨量較大時,就未必能擋得住了,老夫以為,還需斟酌,不能單純靠’堵’來解決問題,來,把地圖拿過來我再瞧瞧。”
“咚咚咚”,破屋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二郎把羊皮地圖遞給老人,便轉身去開門,老人忙跟一句,“指定是這老羌頭討水來了。”門開,門外傳來“敢問蜀郡太守李冰大人可在此?”“在此,在此,客人哪位?”“我家大人從咸陽而來,有重要公干,此地不是說話地方,還請李大人出迎,回郡守府議事。”
“咸陽來使,那便是貴客,此間簡陋,確實不是議事的地方,二郎,帶路,會郡守府。”老人拄著木棍出來了,見車上人,馬上下跪,“不知丞相大人駕到,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李大人,隨我上車,你治水的事情我早有耳聞,路上詳談,睢來蜀郡另有要務,眼下比治水要重要千倍,上車吧。”范睢招呼李冰,李冰爬起來,被攙扶的上了車。
郡守府,范睢李冰及李二郎主賓就座,范睢打趣道:“你二人倒不像大秦的官,倒更像像山里的野人,哈哈。”李冰父子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道,“丞相見笑了,我父子二人不善打理內政,這繁瑣事務都交由掌書處理,也算是甩手專心治水。常年在外風吹日曬,又不能沐浴洗漱,自然成了這般野人像。”
“李大人自是性情中人,這繁文縟節當然摒棄到九霄云外,反倒是令睢羨慕不已也。”
“丞相哪里話,秦國有千千萬萬個李冰,可這天下就一個丞相,此番話語著實讓冰擔待不起啊。”
“言歸正傳,蜀郡這些年來糧食收成如何?”
“托丞相福,蜀郡已是帑廩滿錢糧,蜀地之民家家豐盈,已是路不拾遺之樂民了。”
“難怪你這郡守府門都不關,一個守衛都沒有。”
“郡守府除了這竹簡能拿回家當柴火燒,還真找不到什么想要的貴重東西哩。”
“哈哈,那就好辦了,蜀郡所有的糧食我統統都要帶走,越多越好,長平之戰可知曉?”
“長平已經打了兩年了,天下人誰人不知,只是苦了這前線二十萬將士了。”
“是啊,二十萬秦軍即將斷炊,國中已無糧可征,就算是宮中開支也是一減再減,秦王現在也是一天只能喝一碗稀粥,牙縫里真的是擠不出糧食來了。”
“丞相所言,冰自然是明了,自收到我王征糧令至今,冰更是焦急萬分,這蜀地糧食如何運往長平,才是最為棘手之事也。”
“愿聞其詳。”
“當年司馬錯將軍入蜀地,經石牛道越七盤嶺進四川,經朝天驛往劍門關才抵達成都,部隊疾行整整走了兩個多月。若是供人行走,倒也無大礙,然而要運輸糧草,此間棧道需重新加寬,尚需時日。”
“如此工程定然浩大,來來回回就需要不少時日,敢問郡守可有他法?”
“若通水路時間也未必能夠縮短,這巴蜀水系密集,更兼水患猖獗,行船一旦有失那便是船毀人亡,萬劫不復,這是其一。”李冰從懷里掏出羊皮地圖,指著說,“巴蜀的江河都是先往南流,再往東流,最終都到了楚地,若是走水路,那就有點南轅北轍的意味,這是其二也。”
“陸路太長,水路太險,李郡守可有良策?”
“二郎可有好的計策?”
“丞相、父親,二郎以為還是陸路運糧。”坐在一側的李二郎一個激靈,從二人的對話中回過神,“雖說蜀道難運,但出了蜀地那就方便許多,二郎剛剛在想,從成都到咸陽這千余里路程,平坦之路用馬車,山地之路用馬馱,棧道之路用人扛,路窄則寬之,路絕則修之,如此先遣一支施工隊探路,隨后再發運糧隊,這樣便不會有所耽誤。”
“丞相以為如何?”
“眼下也唯有如此,蜀郡的庫存糧食幾何,能夠支撐大軍多久?”
“各郡縣糧倉皆滿,粗略算下來,也得有幾十萬石,再以官府名義民間采購糧食,應該可以支撐大軍半年之久。”
“如此,那便速速操辦,采購之費用,睢即可回咸陽籌備,雙管齊下。”
“二郎,你即可把成都城內的能工巧匠統統召集起來,明日一早在校衛場集合,另外再有三十名傳令兵以供支配,所需工具由府庫統一支配。”
“喏。”
第二天,校衛場人聲鼎沸,木匠鐵匠各種匠,凡是有門手藝的工匠都被叫了過來,大家眾說紛紜,不知郡守大人有何吩咐,李冰在二郎的攙扶下,站在講臺上,“咚咚咚”拐杖重重砸在木臺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眾人也隨之安靜了下來,李冰潤了潤嗓子,說:“鄉親們,今日叫大家來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家幫助,那便是修路修棧道,放心,工錢會雙倍給予大家。
“大人客氣了,修路修棧道那是造福我蜀人,何談幫助,那是自助!”
“大人愛民如子,大人有何吩咐盡管說來,何談幫助,更何談工錢了。”
“我們都已是秦國人,何其見外乎?”
......
“鄉親們,李冰在此謝過諸位,下面我給大家說一下安排:選出十名木匠按照我的圖紙制造單輪車,越多越好!其余工匠隨二郎按照地圖路線修路修棧道,路斷則補之,路窄則寬之,只要能夠單輪車通過方可。傳令兵火速前往各郡縣各,令其自由安排地方人力五日內將府庫存糧運往梓潼,到時本官會在那里等候驗糧。大家可有問題?”
“我等無異議,聽從郡守大人調遣!”眾人異口同聲道。
巴蜀之地沸騰起來了,李冰幾乎動用全郡所有十六歲以上男丁,遇水架橋,遇山修道,整個蜀道都沉浸在叮叮當當的敲打聲中,憑借勞動人民的智慧和創造奇跡的雙手,西起成都,過廣漢、德陽、梓潼,越大小劍山,經廣元而出川,在西褒城附近向左拐,之后沿褒河過石門,穿越秦嶺,出斜谷,直通八百里秦川,全長約千余公里。連綿不絕的運糧小車踏上古棧道,在咯吱咯吱響的木棧上,隨時都有墜崖而至車毀人亡的可能下,翻山越嶺終于到達了咸陽城下,秦王稷自是喜極而泣,命令運來的糧草不必停留,立刻送往渭水渡走水路送到長平去,秦王稷站在城門口,仿佛年輕了十歲,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秦國霸業指日可待。忽得兩人靠近,灰頭土臉,蓬頭垢面的一老一少攙扶著跪地拜見道:“臣李冰攜子二郎拜見我王,我王萬年,秦國萬年!”
“郡守快快請起,快快請起,這千里運糧之路何其艱險兇惡,郡守憑雙手把蜀地和秦地連在一塊成了一家。二十萬將士嗷嗷待食,你用小推車把希望帶給了他們,不但救了秦人,更救了秦國,你是長平的恩人,更是我大秦的功臣,待戰事勝利,寡人定然好好嘉獎與你父子二人,以示國人!”
“我王殊恩,冰誠惶誠恐,長平必勝,秦國必勝!我王萬年,秦國萬年!”
秦王稷很是激動,拉著李冰的手,兩顆白頭相互攙扶進了咸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