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妹妹喚什么？長得可真似天上的仙子。”

“我呀？我名喚許卿！”

我進宮那年啊，花開的正艷，我也才十五歲……

那呀是個花見了都要垂下頭，不愿與我爭光彩的年紀，可惜啊，在那宮墻里，誰又比誰好呢？

剛入宮那會兒，誰見了我都要說一句，“這姑娘眼里好似一汪春水，單純不諳世事，羨煞旁人。”那時，我也只是笑笑，現在回過頭來，也真是羨煞啊！

宮里，我最喜貴妃，宮中傳她刻薄，其實也不過是個可憐人，我能看出來，她的眼睛不會騙人，她性子溫婉，對人也是十分十的好，她那里有點糕點，總會分來些給我，但我不過就是說了句她那里的糕點好吃，后來啊，她的父親去了，沒了依仗，狗皇帝就從不去她那里了，她喜歡狗皇帝，那個狗皇帝慣會使些勾心的法子，把她的心，她的魂都勾走了，能留下的只是她的軀殼。

每日郁郁寡歡的，我看不慣，心里有些難受，夜里我偷摸摸的給了御前太監我攢的銀子，盼著能讓她開心些，等來的卻不過她自縊的消息。我跑去她的寢宮，眼巴巴的看著那蓋了塊白布的尸身，我掀開白布，旁的宮女勸我不要擾了貴妃安息，我沒聽，我只是看著，看著她明明穿著最喜的衣裳，畫著最愛的花鈿，我有些不知所措，明明看著她，眼卻有些濡濕，忽的有些喘不上氣，眼前一黑，便沒了意識，等我醒來已是第二日，我紅著眼眶問我宮里的的人兒，

“貴妃呢？她說好要陪我放紙鳶的，我同她說好了，可不能失約的。”“怎的沒人回我？罷了，替我梳妝吧，這可不能失約的。”

“回娘娘，貴妃已沒了，您節哀。”我從家中帶來的丫鬟不愿看我這樣，紅著眼不卑不亢的回道。

“這是第幾日了，我想去看看她。”許久我倚著窗，淡淡的開口。

“您別去了，貴妃不是葬的，是……”宮女邊說著，邊有些顫抖。

“是什么？說！”我厲聲呵斥，已猜到了半分。

“是……焚的。”宮女抖的越發厲害。

“哈哈哈，哈哈哈，竟你死了也不愿放過你嗎？啊？！我沒能護住你，我的錯，好姐姐，我的錯。”那日我最親的宮女也不敢近身半分，后來清醒時，同他們閑聊，左一句右一句都是瘋魔，嗔怪我的話。

后來啊，我就落了個習慣總是有一日去那廟里，風雨不停。

那一陣子，是我最安靜的時間，就是我母親看了應當也會說句“你呀你，平日里呀，總要鬧騰的，今日怎的了？”

*

偶一日在御花園，我碰見了狗皇帝，貴妃喜他不是沒有原因的，他面容姣姣，宛如一個玉面郎君，我卻不喜他，我喜的是為家國出生入死的男兒，那才叫英姿颯爽，想來若我為男子，定要習得一身的武功，在疆場上打得敵國落花流水，再娶一個像貴妃一樣的妻，一生足矣。

我在一旁悄悄的望，想了半刻，猛地一看竟沒了那狗皇帝的身影，我剛想出聲去尋，不料背后卻來了聲音，“朕的卿答應怎在此？”

“臣妾參見皇上。”我緩緩轉過身連忙低下頭行禮。

“怎的，不敢抬起頭看朕？”狗皇帝語氣里帶了幾分戲謔。

“不敢，臣妾有些乏了，就先行告退了。”我不想讓狗皇帝注意到我，準備離去。

“哦？卿答應，若朕不讓你告退呢？”狗皇帝那邊隱隱有些笑聲。

我低著頭暗暗罵了一句，稍想了半刻才給了答復，“臣妾要小解。”我想這回狗皇帝還能把我怎么著。

“哦，那卿答應請回吧。”狗皇帝在憋笑，真是夠了。

那一晚，沒有任何出乎意料，狗皇帝翻了我的牌子，叫我侍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走吧。”我垂著眼，跟著公公走了。

走進輝煌磅礴的宮殿，我竟感覺索然無味，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像是被困住了，困在了一個死局里。

“朕的卿答應來了？卿答應！”

“嗯，臣妾在。”我緩過神，想著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里，離開這個死局。

第二天清晨的光零零散散的撒著，撒到了我的臉上。

“現在，什么時辰了？”我微睜開眼，哦，我忘了這兒不是我的寢宮。

“回娘娘，時辰不早了，但皇上說了您今早不用給皇后娘娘請安了，他派人同皇后娘娘說過了。”

“嗯，你能替我梳妝嗎？”

“回娘娘，可以。”那宮女看起來資歷很老，但狗皇帝的寢宮里，魚龍混雜。

然后，這幾月有余，我被傳喚了不下數次，也是少不了注目，大批的賀禮也有，惡心人的眼光也有，指桑罵槐的更有之，不過我也就左耳進右耳出，只是旁沒有知心的人兒，落了個寫日記的習性。

狗皇帝狗皇帝，沒好，害慘了我的貴妃姐姐，又來害我，我可不會因為這莫須有的寵愛就動了凡心，情愛這東西沒用。我呀！不愛狗皇帝，狗皇帝對我恐怕也沒那么單純，應當是我父親他……

狗皇帝最近不知道從何處搞來些話本子，還有些情話本子，藏著掖著的，無趣。倒是那些情話，咦，膩死了，竟還道予我，真是……真是夠了。

狗皇帝微服出巡了，切，不過打著個名堂遛出宮玩罷，竟也不帶上我，無趣。

狗皇帝回來時，第一個來了我的寢宮，哈哈哈，他竟是從后墻偷偷翻進來的，可惜了我的糖葫蘆，明明有兩個，一個化了，一個折了半截，唉，真是可惜了，就連他自己做的一個小的也丟在了半路，狗皇帝真沒用，一個糖葫蘆都護不好。

狗皇帝老是抓我，我都不能和我宮里的的人兒玩鬧了，唉，得想個辦法。

最近有些嗜睡了，吃些什么也總想吐，真是麻煩。

原來，我竟是有了那狗皇帝的孩子，看起來，那狗皇帝挺開心的，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我這幾日，心老是突突的跳，有些不大好，哎呀，可能是多想了。十月懷胎的感覺真好，我感覺有個小生命在我的腹中一天天慢慢長大，等他落地，我要告訴他，他是怎么折磨我的，我要折磨回去，嗯，就這樣，狗皇帝又來看我了，不寫了。

就這樣，臨著十月還差些，我卻偷偷溜出去想著去那御花園中賞花，怎知路上腳底一滑，磕了一跤，竟提前了十天半月，等我醒來，竟看見狗皇帝在抹鼻涕，眼也紅著，見他一喘一喘的說：“我看見一盆一盆的血……”

“我還在，別給我哭喪了。”要是平日說這話還管用些，只是這時我的臉慘白得不見血色，他竟哭得更厲害了。我見不得這些，只能扯些別的，“孩子呢？”

“在這兒，是個公主，我喜歡的。”狗皇帝說話都不會說了，我暗暗的笑他。

“有名兒了嗎？”我有些累，累得竟有些話都說不出。

“還沒，在等你這個阿娘呢！”狗皇帝啊！狗皇帝！我……我是不是動了凡心啊！

“那就叫若欣吧。”若欣也若心。

“若欣，若欣，好聽。”狗皇帝，傻死了。

入了冬，望著窗外那刺目的白，我披上了斗篷，在雪地里，我咳了兩聲，是生若欣時留下的病根吧！

我凍的搓了搓手，宮女遞了暖爐，才稍好一些，我是個不安分的，總想出去，想著，那梅園的紅梅應當開了，貴妃姐姐最喜那紅梅了，她應當也是想看的，我也想看，走走吧。

梅園里沁著的是冷香，鮮紅的梅，如玉般無瑕的雪，相得益彰，這梅花開著也是不易，見到了，梅花真美啊！跟你一樣美，好姐姐。站了一會兒，臉上有了絲絲涼意，何時竟流了兩行清淚，姐姐，若是同你一起看，我定是要同你玩鬧的，可惜沒有了，都沒有了……

我郁郁而歸，一進門抬眼便見若欣一張笑臉粉撲撲的跑過來要抱，我笑了笑，讓奶娘領遠些，小心過了涼氣，受了寒便不好了，若欣有些哭鬧，隔了一會，涼氣散了，我才忙去哄她，小人兒不大，脾氣可大著呢！

隔了幾日，我被晉了位分，我成了貴妃，我的悲哀是從那一日開始的嗎？我不知曉，也不愿知曉。

“若欣呢！奶娘？！”那一日，我瘋了似的找，卻連一點音訊都沒有，就像是若欣從來沒出現過，可是她明明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出來的孩兒啊！

“若欣！若欣！若欣找到了嗎？”我拽著狗皇帝，生怕他聽不清一般大聲的喊。

“沒有。”狗皇帝眼神有些飄忽，我一眼便看出他在哄騙我。呵，何時他竟也要騙我了？

“你騙我？你知道我慣是討厭如此的。告訴我，你把若欣弄哪去了？”我很平靜，平靜的就像正常，但是現在恰好相反。

“若欣……在我皇姐那里。”

“呵，皇后的表姐啊！”我推開狗皇帝，孤身一人去找了那個所謂狗皇帝的皇姐，到了府邸門口，我用手拍了拍門，小廝問了幾句話，才進了前廳，剛進前廳便聽到撕心裂肺的孩童哭喊，便一股腦沖了進去，家丁連忙攔我，一進門一眼便看她，不能被稱為人了，她竟用最粗的針扎若欣的死穴，若欣滿臉的淚，我念著：“若欣別怕，阿娘來了，別怕。”

那一刻，我甚至想不管王法殺了她，但若欣還在她手上，我求她把若欣還給我，若欣哭著喊我，她竟也絲毫不為所動，還叫家丁小廝一起趕我，我不愿，就算我死，也要護住我的若欣，推開身旁的人，朝那狗皇帝的皇姐奔了過去，拿起她身旁的針，沒等下手，一聲“皇上駕到！”，那身黃色的龍袍我常見，但它的主人，變得我不大認識，變得我看不清了……

“若欣……沒了”這是那皇帝帶回來的唯一一句話

“沒了？我昨日還……明明昨日”

“卿卿，你冷靜些。”

“你別叫我卿卿，我惡心，冷靜？你叫我冷靜？若欣沒了，若欣啊！她不是小貓小狗，她是我們的女兒，她是我十月懷胎拼死留下，看著她長到這般大的，竟連個全尸都不給我，你叫我冷靜？你知道嗎？若欣哭著喊，阿娘救我，我的心好痛好痛的，你走，我不想看見你。”淚水浸入眼中，若欣那個小娃娃，明明呀，昨天還笑著要我抱，可是啊，是娘親沒用，“若欣，你要怪就怪娘親吧。娘親太沒用了，貴妃姐姐啊，為什么你們我一個都護不住啊！我的錯啊！我千不該萬不該的！不該奢望的。”

我抱著我為若欣剛縫完的小衣裳，哭了整夜，我是個不愿繡花的，所以女紅一點都不好，扎破了幾根手指才繡好這一件衣裳，“娘親很笨吧！所以啊，若欣下次挑人家的時候，要再看看，不要再找娘親這樣的了，是不是對你一點都不好。”

第二天天剛清亮，我便穿著一身白衣，跪在了皇帝的寢宮前，他見我如此，只是站到我跟前問：“你究竟還要鬧到幾時？”

我垂下眼眸，不愿去看他，也只是淡淡的回：“民女自知罪孽深重，懇請陛下讓民女削發為尼，去隱寺為國祈福，為百姓祈福。”

“好啊你，卿貴妃，你好的很啊！那朕就讓你滿意，來人，筆墨伺候。”

“圣旨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卿貴妃許氏，上擾亂朝堂，下霍亂宮闈，內不敬長輩，遂貶為庶人，終生于隱寺為國祈福，欽此。”

“庶人許氏，接旨吧。”老太監甩了甩拂塵，面不改色，幾月前送圣旨時還是一副諂媚樣子，罷了，不過飄渺一瞬。

“許氏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難得的有了幾分輕松，至少我不在那個死局里面了，但我的心也死了，在若欣沒了的那天夜里，悄悄的一起隨她去了。

他遂了我的愿，我便一刻也不想多待，馬不停蹄的到了寺中。

寺里有明晃晃的燭光，寺里的人兒也大多和善，他們告訴我，寺里有些冷清，平常是沒有多少人的。我問著這里可不可以為已去的人兒祈福，這里的人兒只是隨口說了句：“想怎樣便怎樣吧，這沒那么多規矩。”我便點了兩盞燈，日夜不歇。

……

許多年后

“那老人家，后來呢？”容貌姣好的女孩問著。

“后來啊，我養了兩只貓，一只叫若欣，另一只叫，嗯？另一只叫什么來著我忘了，瞧我這記性，怎么就能忘了的……”滿頭銀絲的老婆婆躺在搖椅上，那搖椅吱呀吱呀的響，咿呀咿呀，哎呀哎呀，吱呀吱呀……

“娘親，我回來了！”

“卿卿啊！別睡了，你快看看我，你的好姐姐回來了！”

“若欣？貴妃姐姐？我好想你們……我做了個夢，很苦很苦的夢，那個夢好真實，你們都不在了，就只剩我一個，孤孤單單的，留在那……”

第二天晨光熹微之時，隱寺里發現了一個老人涼透了的尸體，唯一特別的，是她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和濕潤的眼角。

“皇上，卿貴，額不，庶人許氏昨晚去了。”

那明堂上同為老人的他只是頓了頓正在批閱奏章的筆，輕描淡寫的說著：“庶人……許氏？記不清了，下去吧。”然后默默的轉過身看著那幅美人圖拭淚，美人圖普普通通，唯獨側邊一行字，秀女許卿。

*

“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阿娘，這幾句是什么意思啊？”

“很不好很不好的意思。等若欣大了，就知道了。”

——終